沈建忠

教室里回蕩著《菊花臺》凄婉、哀怨的音樂。(音樂漸止)

師：“今天的流行歌曲，或許就是明天的詩。”這是在羅大佑的流行歌曲《現(xiàn)象七十二變》入選了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大學(xué)語文》的“詩歌篇”后，在“導(dǎo)語”中的一句話。以此審視，流行歌曲自有超越通俗文化的意義與價值。

今天我們一起來鑒賞由方文山作詞、周杰倫演唱的《菊花臺》，應(yīng)該說，這是一首描寫在外的征人與在家守候的妻子互相思念的歌曲。剛才我們已經(jīng)靜靜地欣賞了一遍《菊花臺》，我想知道大家欣賞后的感受。

生1：我只覺得歌聲低沉、凄婉，有一種說不出的哀怨。

生2：我感覺凄婉的曲調(diào)中透出淡淡的嘆息，時空交織成一幅唯美的畫面，我喜歡歌聲中流淌出的古典意蘊像是長江水悠悠地縈繞在自己的周圍，仿佛踏入了唐朝的那個秋天。

師：你的語言比方文山的歌詞還美。

(教室里發(fā)出一片笑聲)

師：接著說！

生3：在我眼前仿佛見到將軍一身戎裝，沙場征戰(zhàn)，呼嘯滄桑，馬蹄聲聲中那菊花，那湖水，將一個秋天襯托得愈加悲涼。

生4：詞人極盡遣詞造句之能事，給聽者一個迎風(fēng)而立的柔弱的女子的剪影。彎彎的月亮，把慘白灑向思婦的心底。一個柔弱的思婦，在凝霜的漫漫長夜，于臨風(fēng)的小小閣樓上把思念凝成冰涼，這是何等的悲涼與孤寂！

師：好一個迎風(fēng)而立的女子的剪影！其意境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日思夜想，竟成夢寐”的哀怨。古人所敘“遠(yuǎn)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xiāng)”似乎還有依稀的幻想在閃爍，而“冰冷的絕望”五個字已把所有的相思演繹成了難以觸摸的徹骨的悲涼。淚光、彎月、冷霜、長夜、高樓——重疊的影像，晃動的色彩，可謂是字字悲涼，句句凝重！

師：我們在整體感知其哀婉基調(diào)和悲愁情感的基礎(chǔ)上，請同學(xué)在歌詞中挑一句你認(rèn)為最好的句子作一番賞析。

（同學(xué)在一番輕輕的議論之后，有的凝思，有的疾書……約八九分鐘后）

師：哪位同學(xué)先來發(fā)表一下高見？

生5：我最喜歡“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這一句，一彎弦月，勾起美好往事，勾起兩地相思。其中的“勾”既表現(xiàn)了月亮殘缺的情態(tài)，又像一把尖利的鉤子直刺傷心處，勾出了內(nèi)心的離愁別緒。

生6：我覺得“勾”的動作又有連帶性，以此“勾”出了下面的回憶……

師：既能從內(nèi)容考慮，又能從結(jié)構(gòu)分析，好！

生7：我喜歡“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扒镄摹奔词恰俺睢?，又是“秋日心情”，“渡江”即意味著分別，又意味著將“愁”一字分開。而整個句子就是說“不要帶著一片愁緒過江”，也可說是“不要讓心愁之人分離”。若“愁”被剖開，那就像被撕碎的苦膽一樣讓人難受，也愁得讓人心碎。

師：說得好！誰知道這用的是一種什么手法？

生8：這是一種拆字法，愁為秋心，心為秋愁。而“秋”“心”卻恰恰是情景的寫照。在古代詩文中，“秋”往往有指盼人團(tuán)聚、孤單離愁之感，而“心”則恰好是妻子真實的寫照，于是情景交融，而又渾然不著痕跡。

師：這種手法確實古已有之，《紅樓夢·詠菊》“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龔自珍《秋心三首·其一》“秋心如海復(fù)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用的是同一種手法。

師：請其他同學(xué)接著說！

生9：我最喜歡“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泛黃”讓我想到了老照片，經(jīng)過歲月的浸潤而失去了光彩。微微泛黃，卻別有一種韻味。泛黃的笑容永遠(yuǎn)定格在心愛人心中，美好而可惜物是人非。

生10：我也喜歡這句，“菊花”在古代不但表示離別之意，更有思念哀傷之感，此句運用“通感”的修辭手法，將“菊花的黃”與“笑容的黃”混淆一起，卻偏又自然深刻，使人感到，那溫暖的笑容正在逐漸淡褪、遠(yuǎn)去。以菊花之黃，襯笑容之黃，用通感之法，表哀傷之意，堪稱絕句。

生11：我也覺得這句最美，“菊花殘，滿地傷”?！皻垺钡暮沃故蔷栈?？心殘，情殘，相愛之人無法相守，更是一種心碎的“殘”。這一個字，透著絕望，冰冷的絕望；透著滄桑，世俗的滄桑；透著無奈，命運的無奈。在我看來，“殘”字牽著整首歌悲涼的基調(diào)，道出了歌中人物的殘敗的命運，殘敗的心，殘敗的情。

（學(xué)生中有人叫好，并鼓掌。）

生12：老師，我還有話說，菊花凋零，任人踐踏，心中的思念也一如滿地零亂的殘菊日漸泛黃。溫暖的笑容在淡忘，在遠(yuǎn)去，每一瓣菊花在風(fēng)中飄落，都使離人肝腸寸斷！我想起了趙薇的歌曲《離別的車站》。

師：你能為大家唱幾句嗎？

生12：“當(dāng)你走上離別的車站，我終于不停的呼喚呼喚，眼看你的車子越走越遠(yuǎn)，我的心一片凌亂凌亂，千言萬語還來不及說，我的淚早已泛濫泛濫……”

（師生鼓掌）

師：大家一定很了解周董周杰倫吧？

生：（笑）(齊聲)是！

師：知道他的發(fā)音有什么特點嗎？

生：(齊聲)大舌頭。

生：(齊聲)很繞舌。

師：所以在《菊花臺》剛出來的時候，網(wǎng)上有不同的版本。

（投影）

1．花已向晚(相挽)，飄落了燦爛。

2．北風(fēng)亂，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成霜/神傷）。

3．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躺）。

4．天微微亮（涼），你輕聲的嘆，一夜惆悵，如此委婉。

師：請每一組承包一句，討論后，你們覺得括號內(nèi)外的詞哪個更好？并要求作一些分析，其他同學(xué)，包括同組同學(xué)可以發(fā)表不同看法。

（學(xué)生分組討論，約六七分鐘后）

師：第一組，哪位同學(xué)先來說說？

生13：我覺得“花已向晚，飄落了燦爛”好，“向晚”二字使我想起了《楚辭·離騷》中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即將凋謝的花，如同即將逝去的年華，不再燦爛。美好事物的毀滅，總是充滿悲劇的美麗，花的凋謝，總能引發(fā)人無盡的愁思。

生14：我也覺得“花已向晚，飄落了燦爛”好，我記得李商隱《登樂游原》：“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眱烧哂挟惽ぶ睿?/p>

師：其他同學(xué)有不同意見嗎？

生15：我覺得“相挽”本來也是通的，說的是兩人心如此花，永不分離。但是結(jié)合后句“凋謝的世道上，命運不堪”就知道應(yīng)該是“花已向晚”。已是深秋，花亦凋零，心上人要遠(yuǎn)征，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師：好，請第二組同學(xué)。

生16：我覺得“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霜”也很美的，刻畫了女主人公獨立寒秋，都化做了望夫石。

生17：我不同意，我覺得“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更是妙絕！我們想見曾經(jīng)是兩個人相偎相依，而今是與水中的影子相伴。同樣是成雙，一種是幸福和甜蜜，一種卻是哀愁與孤單?！巴搅粑夜聠?，在湖面成雙”與“誰伴明窗獨坐，我與影兒兩個”異曲同工。

生18：我也認(rèn)為“成雙”妙！我覺得與季羨林《清塘荷韻》中的“池花對影落，沙鳥帶聲飛”這一句意境很像。另外，我還想到了李白《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蔽矣X得李太白獨而不孤，而此卻是煢煢孑立，對影成雙，形影相吊，頗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之悲涼。惆悵與孤寂之意，溢于言表。

師：說得真好！以詩解詩的方法值得同學(xué)學(xué)習(xí)。那么“神傷”呢，誰來說說？

生19：古詩講究的是一種含蓄美，我覺得“神傷”不夠含蓄。

師：對，古詩語言反對直白，提倡幽微。就像《菊花臺》很含蓄，而《死了都要愛》就不同了。

（學(xué)生笑）

師：請第三組的同學(xué)接著說。

生20：“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中的“淌”字，用得特別好，心事本是無形之物，而作者用一個“淌”字，把心事與流水相比照，寫得更形象更富有質(zhì)感，也更切合詞清幽冷美的意境；同時，也寫出了心事之多，連綿不斷之狀，襯托出“我”的心事如“抽刀斷水水更流”般無可奈何。

生21：“淌”字用得好，月夜，湖邊，人凄涼。月光靜靜地淌，淌在眉間；流水靜靜地淌，淌在指間；心事靜靜地淌，淌在靈魂深處，靜靜地淌，淌滿了惆悵。心頭淌不止，流不停，綿延不絕的是愁。而“躺”就沒這種感覺了。

師：分析得真好！下面還有最后一組的同學(xué)抓緊時間來說說吧。

生22：我覺得“天微微亮”好，“亮”字與下面的“一夜惆悵”相契合，寫出了女主人公一夜相思，一夜惆悵，一夜無眠，一夜愁。

生23：我覺得“天微微涼”更好，“涼”字不但契合秋天這個季節(jié)，而且跟上文“慘白的月亮”、“凌亂的北風(fēng)”、“飄落的菊花”、“泛黃的笑容”所渲染的意境一致，也和“霜”、“冰冷”等詞相呼應(yīng)。不僅表現(xiàn)了天涼、夜涼，更突出了她的心涼。

師：說得都挺有道理的。分析一個字、一個意象還是一句話都不能孤立地鑒賞，應(yīng)將其放在語境中，并結(jié)合全詩的意境情感來分析。這一點，同學(xué)做得都不錯！當(dāng)然，我們也看到有的同學(xué)在鑒賞時考慮不周，答題片面，甚至有的思路不清，邏輯混亂。據(jù)此，我總結(jié)了“三步到位法”，其基本思路是：①引詩釋義，②指明特殊（包括藝術(shù)手法、詞類活用等），③在表情達(dá)意方面的作用?！叭降轿环ā钡囊罁?jù)是，鑒賞不能脫離原詩，擬題時一般都針對具有可考性的特殊現(xiàn)象，任何特殊現(xiàn)象都是為了更好地服務(wù)于主旨情感。

師（總結(jié)）：今天，我們鑒賞的是一首歌，也是一首古雅的詩。我覺得，好的流行歌曲就是一首詩，它那平易的曲調(diào)旋律、個性化的抒情唱詞，加上偶像崇拜的浪漫沖動，總是能蒸發(fā)成我們心中永遠(yuǎn)的感動。我希望那些好的流行歌曲能夠成為你們生活與學(xué)習(xí)中可以充分利用的一種財富、一個優(yōu)勢！

（下課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