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杏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塊大塊的柱石橫七豎八地壘在一起,石面上爬滿青苔,大樹成了這里的主人,粗藤細蔓肆意地纏繞在廢墟各個角落,頂上的天空被叢林遮掩住,太陽的眩光落下來,更讓人感到陰暗幽深,讓人禁不住想知道:這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猛然我記起一句關于吳哥宿命的話——它從叢林中來,有一天也會被叢林收回。
從柬埔寨回來一年有余,我一反常態(tài),沒有像從其他地方回來一樣,興奮地落一地的文字,“興奮”不屬于我的柬埔寨感受。時光帶走了很多新鮮的記憶,而現(xiàn)在沉淀在心里的,是一種特別的念想,念想這個有著輝煌歷史和殘酷現(xiàn)實的國家,念想深深觸動我內(nèi)心的吳哥,念想攀爬在崩密列(Beng Mealea)廢墟上的正午陽光。
為什么是崩密列?在眾多享受盛譽的吳哥景點里,崩密列只是偏在一隅的廢墟而已,許多游客的路線甚至忽略了它。然而,如果你跟我一樣,在幾天中猶如赴一場盛宴,逛過了眾多精美的寺廟,在過度飽和的視覺后,來到這片廢墟,或許會明了它所帶來的原始沖擊;如果你跟我一樣,在吳哥中以閱讀的心態(tài)游走,那么,這片廢墟正像一個藏起來的注腳,在不經(jīng)意中揭開了某種答案;如果你還跟我一樣,不是舒服地搭乘飛機到這里,而是用腳跨越國境,感受前往暹粒之路的艱難和心之殷殷,在積累幾天對柬埔寨的用心體會后,最后來到這片廢墟,你可能會理解我的感受,對我而言,在吳哥的輝煌樂章里,這片廢墟是真正的謝幕曲。
它靜靜地躺在離暹粒50公里遠的荒僻之地,當我和同伴搭乘摩托車歷經(jīng)一個多小時的道路顛簸,來到崩密列時,已近中午,陽光正烈。和其他景點完全不同,走往崩密列的路上雜草荒蕪,沒有多少游客,連個攤販都沒有,一切那么安靜冷清,陽光下甚至有幾絲莫名的寒意。當這片廢墟在茂密叢林的掩映中,靜悄悄地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盡管有所準備,但是幾天來徜徉在保存相對完好的吳哥寺廟群里,我們還是被眼前坍塌破碎的廢墟震驚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是完整的,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塊大塊的柱石橫七豎八地壘在一起,石面上爬滿青苔,大樹成了這里的主人,粗藤細蔓肆意地纏繞在廢墟各個角落,頂上的天空被叢林遮掩住,太陽的眩光落下來,更讓人感到陰暗幽深,讓人禁不住想知道:這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猛然我記起一句關于吳哥宿命的話——它從叢林中來,有一天也會被叢林收回。
從入口走上一小段棧道,前面就沒有路了,我們手腳并用,進入廢墟深處。我和同伴決定分開走,感受一個人的崩密列。爬過窗臺,翻越房頂,繞過藤蔓,我看見石窗欞上的蜘蛛網(wǎng)在輕輕擺動,一只臨死的蝴蝶趴在地上,翕動翅膀,卻再也飛不起來,大樹傳來的蟬鳴時斷時續(xù),頭頂上的陽光越來越無力地隨我來到廢墟深處。攀爬在這些經(jīng)歷數(shù)百年風雨的柱石上,我有種時空的錯覺,仿佛成為歷史的侵入者,突然闖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一個人瞎爬誤撞,在地下最深處我發(fā)現(xiàn)了一條幽深的長廊,長廊入口像一張大嘴隨時要把人吞噬,越是害怕,我的腳居然不聽使喚地走進去了,眼前頓時一暗,霉?jié)竦目諝夥路鸩荒芰鲃樱教帍浬⒅嗵ψ躺墓录?,可怕的曾?jīng)有人的孤寂!一想到這里,毛骨悚然的我發(fā)足狂跑向遠處出口的一點光亮,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出口已被大石堵塞,好不容易從縫隙中爬上去,重見天日,我又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其實本來就沒有路,身陷在廢墟中,到處都是難以攀爬的大石塊,周圍一片死寂,一條壁虎嗖地躥過,把我嚇了一跳,冷不丁轉頭看見一條梁柱上殘存的小雕像,雕像上浮現(xiàn)連日來熟悉的吳哥微笑,竟讓我深深打了個冷戰(zhàn)。當我氣喘吁吁、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最初經(jīng)過的那一小段棧道,腿都軟了。
幾天來在吳哥悠然自得的徜徉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崩密列神秘的力量勾起我積郁在心中的惶然不安,是的,我一直在不安。跨越邊境時,我不安的是辦理落地簽證的柬埔寨邊檢人員居然公然索賄;前往暹粒的路塵土飛揚,我不安的是路邊到處可見衣衫襤褸的人們;看見吳哥景區(qū)里到處都是伸手要錢或做生意的孩子,我不安的是他們本該背著書包上學;到連日來跟著我們的司機家里做客,我不安的是他們居住和生活條件的窘迫。我最不安的是,巴戎寺里“吳哥的微笑”多么祥和,祖先的美麗期許,為什么許給后人的是血腥的歷史和災難深重的命運?
我突然明白,不是崩密列的廢墟令我不安,而是這個國家輝煌歷史與殘酷現(xiàn)實的比照令我不安。臨別崩密列,我在廢墟中發(fā)現(xiàn)了一株從石縫里鉆出的小苗,陽光落在嫩綠的枝芽上,清新朝氣,讓我怦然心動。我真心祝愿這個國家的未來,像這株小苗一樣,在歷史中,孕育出美好的綠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