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薇

我當(dāng)了一回樹洞

后來的很多日子，我都在痛恨減肥這件事。如果不減肥，我就不會不吃那頓中午飯。如果去吃那頓中午飯，我就不會碰到辛夷在教室里哭。如果不碰到辛夷在教室里哭，我就不會知道她的秘密。如果不知道她的秘密，麻煩就不會接二連三找上門來。

你看，都是減肥惹的禍。事實(shí)上，那一段，我?guī)缀鹾苁荩墒?，我跟臉上的嬰兒肥較勁，我想自己的臉看起來像周迅那樣尖得可以把屏幕扎個洞。我同桌很鄙夷地說：你不過是個校電視臺的主持人，也太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了吧！女生覺得天塌地陷的事，男生永遠(yuǎn)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像辛夷遇到的事。如果不牽涉到感情，女生永遠(yuǎn)都是聰明理智的，可是牽扯到了那個喜歡的人，女生就很蛋白質(zhì)了。

辛夷一直是個很囂張的女生。她漂亮聰明，從不把周圍的女生放在眼里。女生們也自然孤立她。在班級里，也只有我還算是她的朋友。這樣的女孩居然會一個人躲在教室里哭是我沒想到的事。我本不想過問她的事，但是你知道，我是個好女生，關(guān)心集體，團(tuán)結(jié)同學(xué)。我在我的座位上坐了一分鐘，我走到辛夷身邊，問她怎么了。

她伏在桌子上，哭聲停了下來，肩膀還在不停地抖動。我的手落到她的肩膀上，我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會過去。”

或者人在脆弱的時候真的有傾訴的愿望，辛夷抬起頭來，眼睛又紅又腫，她說：“林雪，你被人騙過嗎？”

“騙？”我搖搖頭。如果那時，我捂上耳朵或者轉(zhuǎn)身走掉，就不會有后來的煩惱，可是，人是有好奇心的。事情并不復(fù)雜，辛夷喜歡一個高年級的男生。開學(xué)初，他幫她把行李搬到宿舍，她一個人在。中途她去接了個電話。他走后，一個舍友丟了錢包，錢包里有幾百塊……辛夷說：丟錢包后，我去找他，他居然躲著不見我，你看你看，不是他會是誰！現(xiàn)在我們寢室人人自危，我知道她們都不喜歡我，沒準(zhǔn)把我當(dāng)小偷呢！我也不敢揭發(fā)他，你知道學(xué)校知道男女生早戀，我會被開除的……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辛夷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我說：“算了，認(rèn)清一個人更重要。別再想了?！?/p>

辛夷又擦了一下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說：“林雪，你要替我保密?！?/p>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以為我可以做樹洞，結(jié)果是我沒做到。

辯白的結(jié)果是越辯越黑

我一向人緣好，跟幾個女生逛DIY鞋店，其中一個女生說：“還都說辛夷有個性，其實(shí)是品質(zhì)有問題。那錢包如果不是她拿的，我就把這些顏料都吃進(jìn)去?！?/p>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卻不想身邊一幫女生開始講辛夷的壞，并慫恿著丟錢的女生去教務(wù)處告辛夷的狀。我終于沒忍住，“其實(shí)，你們真的錯怪她了。她也是被人騙了?！?/p>

話一出口，還真是駟馬難追。女生們打破砂鍋問到底，哪容我縮回去。于是我把那天教室里聽辛夷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女生們聽。本以為就此化解一場風(fēng)波也算是一項功德，卻不想，女生們俠女一樣高聲嚷著：“怎么能這樣放過那個混蛋，不行，這事一定得讓教務(wù)處查，讓這種人渣從我們眼前消失?！?/p>

我的媽呀，我本想幫辛夷，這事抖出來，辛夷讓男生幫忙搬行李，宿舍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我冒了一腦門子冷汗。

事情還是鬧了出來。我被當(dāng)成重要證人被叫到教務(wù)處，沒辦法，我和盤托出辛夷跟我說的話。我回教室時，辛夷的眼睛看得我無處可逃，我低著頭，感覺自己像只灰老鼠。辛夷從外面回來，臉上有淚痕。

謠言四起，說辛夷是個不要臉的女生，跟男生約會，偷一個寢室女生的錢……辛夷越發(fā)孤單，她不肯問我為什么說出了那個秘密，她很蔑視我。我回家，生自己的氣，跟那一缸子傻乎乎的發(fā)財魚發(fā)脾氣，怎么就肚子里放不下二兩香油呢？辛夷已經(jīng)那么難過，你還雪上加霜。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另一個聲音說。是的，我很想跟辛夷說對不起。

消息傳來，調(diào)查還在繼續(xù)，那個男生并不承認(rèn)自己拿了辛夷寢室里的錢包，據(jù)說他公然在辦公室里當(dāng)著很多老師的面兒羞辱辛夷，他說：“我不喜歡她，她就搞出事來賴我，我看那錢根本就是她拿的?！?/p>

整整一個下午，辛夷都趴在課桌上。窗外的天很藍(lán)，但我的心頭烏云密布。直到放學(xué)，辛夷走出教室，我都沒有勇氣去跟辛夷說句話。

誰能DIY一份快樂出來

學(xué)校公布了處理結(jié)果，那個男生因為屢次觸犯校規(guī)，被勸退。辛夷被給予記過處份。寢室丟錢的事沒有查實(shí)，不予處理。處罰的白榜被貼在校園的布告欄里，很多同學(xué)去看。我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同學(xué)卻喊我：“林雪，要不是你，那爛男生怎么能有這下場？”

我低著頭趕緊走，卻不想被辛夷叫?。骸傲盅蚁敫阏?wù)??！?/p>

在操場的四百米跑道上，辛夷站在了我的對面。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她說：“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那一次元旦聯(lián)歡會，大家分組做游戲，每個女生都不愿意跟我一組，你選了我。還有，那次春游，做游戲，沒人送禮物給我，是你送了張卡，卡上寫：我不希望你孤單地飛行。林雪，女生們孤立我，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成我最好的朋友……”

我開始哭，“辛夷，我并沒想出賣你，我只是想幫你辯白……”

天漸漸暗了下來，風(fēng)吹過樹梢，吹過我們年輕的臉龐，我們各自說著各自的理由，我們對自己和對友誼充滿了懷疑。我甚至聽到自己大聲喊，誰叫你把你的秘密說給我聽的，我不想聽，知道嗎？不想聽！

辛夷的目光很亮很亮地落到我的眼睛里，我們對峙著，像兩只猛獸。我說：“傷害你的人不是我，是那個混蛋。我不明白你怎么會有眼無珠，喜歡上那種爛男生的？”

辛夷過來扯我的衣服，我跟辛夷滾到了一起。那是我第一次打架，我不是辛夷的對手。第二天，我鼻青臉腫躲在家里不肯去學(xué)校。一周后，我去學(xué)校，辛夷的座位是空的。我的心也空了一大塊。

經(jīng)歷了這一場風(fēng)波，我不再是單純快樂的女生林雪了。我變得很害怕與人交流，我的心里話只敢與那缸發(fā)財魚說。路過DIY鞋店時，我問我自己：我能DIY一份快樂出來嗎？辛夷會找到她的快樂嗎？

那些被揀回來的諒解與寬容

誰都不曾想到錢包事件的結(jié)局會是那樣無厘頭。某一日，辛夷原來的寢室大掃除，挪動裝衣服的鐵柜子時，那只銀色的零錢包啪地掉了出來，里面的幾百大元一文不少。女生們愣在那里，面面相覷。好半天，丟錢的女生開始哭，“怎么辦啊，錯怪了辛夷，還有那男生……”

事情又回到了教務(wù)處，教務(wù)處戴著黑邊眼鏡的老師很鎮(zhèn)定地說：我們并沒有冤枉他們。給他們的處分并不是因為錢包，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其實(shí)，不到此為止又怎么樣呢？兩位當(dāng)事人都離開了學(xué)校。

那天，我站在四百米跑道上，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氐郊?，我開始翻抽屜，我記得辛夷送過我一張新年卡的，那上面有她的電話號碼。在一本雜志里找到那張卡。我說辛夷，知道我是誰嗎？那邊停頓了一下，說，林雪，有事嗎？我說了錢包的事，我說：你錯怪他了。辛夷嗯了一聲，態(tài)度有些冷淡。我一時語塞。半晌，我問，還好嗎？

終于，我還是跟辛夷一起站在了街上，我的手里拿著一雙我DIY的球鞋，白色的鞋面上我畫著一雙翅膀。辛夷接過鞋子，并沒有松開我的手，她說：“林雪，你瘦了?！?/p>

“你知道嗎，失掉友情是一味真正的減肥藥。”

辛夷噘了一下嘴，“我喜歡你臉鼓鼓的樣子，嬰兒肥才漂亮，傻瓜?！?/p>

不知道為什么，辛夷說這些，我突然很想哭。我指著街角那家DIY鞋店，我說：“就是在那里，樹洞倒出了秘密?！?/p>

辛夷捂住我的嘴，她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會過去。”

那是我當(dāng)樹洞時說給她聽的。

那天，我跟辛夷重新走到了一起，我們很囂張地找了家網(wǎng)吧，上網(wǎng)，找到那男生，很豪邁地打出一行字：給你平反了。我們要用一千分貝說聲，對不起。如果有勇氣，就原諒我們啦。然后我跟辛夷打了很多很多個笑臉過去。無論他諒不諒解，寬不寬容，我們的心里都放下了過去。

從網(wǎng)吧出來，我跟辛夷的手握到了一起，我說：告訴你個秘密！

這回睜大眼睛的是辛夷。我笑：“在這段難過的日子里，那缸發(fā)財魚都快被我折磨死了……”其實(shí)，我想說的是，再有一次機(jī)會，我還是會選擇做傾聽辛夷痛苦的樹洞，那才是真正的朋友，不是嗎？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