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昌璽
杏兒在一歲半的時候得了腦膜炎,醫(yī)生說是病毒性的,可能是吃了被大田鼠咬過的東西。盡管花了不少錢治療,可終究沒能痊愈,現(xiàn)在都快6歲了,可醫(yī)生說她的智力發(fā)育也就跟3歲左右的孩子差不多。
杏兒喜歡玩游戲,而且最喜歡跟爸爸媽媽一起玩猜猜看的游戲。
每天吃過晚飯后,杏兒總是先把媽媽拉到沙發(fā)上,再把爸爸也請過來。杏兒就坐在媽媽和爸爸的中間,咯咯地笑著。
然后,游戲開始,媽媽和爸爸中的一個人用手從后面捂住杏兒的眼睛,讓她猜是誰。
杏兒每次都能猜對,因為這個游戲做了無數(shù)次,杏兒能感覺到媽媽和爸爸雙手的不同。
游戲開始,一只手從后面捂住了杏兒的眼睛。
媽媽說:“好了,杏兒,猜吧?!?/p>
杏兒咯咯地笑著,說:“是爸爸?!?/p>
媽媽笑著問:“你怎么知道是爸爸?”
杏兒說:“爸爸的手有勁兒?!?/p>
媽媽說:“那當(dāng)然了,爸爸天天在井下挖煤,就像杏兒在院子里挖小洞洞一樣,手沒勁兒能行嗎?”
第二天,游戲又開始了,一只手又從后面捂住了杏兒的眼睛。
媽媽說:“好了,杏兒,猜吧?!?/p>
杏兒照例咯咯地笑著,說:“是爸爸?!?/p>
媽媽又笑著問:“你怎么知道是爸爸?”
杏兒說:“爸爸的手涼?!?/p>
媽媽說:“那當(dāng)然了,爸爸整天在井下,那兒本來就很潮濕。今天井下又有一處小的塌方,滲出了好多好多的水,就像杏兒前幾天挖的小洞洞被水泡塌了一樣。爸爸把情況反映給了礦主,就是管著你爸爸的人,可他說沒什么大事,照常開工。就這樣,爸爸在水里泡了好幾個小時,手能不涼嗎?”
第三天,游戲照常開始,又是一只手從后面捂住了杏兒的眼睛。
還是媽媽說:“好了,杏兒,猜吧?!?/p>
這回,杏兒沒有笑,反而噘著小嘴小聲地說:“是爸爸?!?/p>
媽媽收起了笑容,問:“怎么了?杏兒,為什么不高興,你不是最喜歡玩這個游戲嗎?”
杏兒抬起頭,眨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媽媽,委屈地說:“爸爸,爸爸又沒氣了,他的手又軟了?!?/p>
頓了頓,杏兒慢吞吞地接著說:“媽媽,我不玩了,人家的爸爸都不用充氣,為什么我的爸爸老是要充氣呀……”杏兒邊說邊指著放在沙發(fā)上那個能充氣的塑料“爸爸”嗚嗚地哭了起來。
杏兒一哭,媽媽的眼圈也紅了。但是,她沒有掉出眼淚,因為她的眼淚早在三年前就都流光了: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讓她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夜晚,忘不了丈夫在冰冷的水里浸泡了五天五夜的身體,忘不了那個黑心的礦主……那段時間,她整天以淚洗面,也曾經(jīng)想到要陪丈夫一起走。但是,當(dāng)她看著身邊整天咯咯笑的杏兒,還是毅然抹干眼角的淚水,從心底里告訴自己要堅強……杏兒一天天長大,整天纏著她問這問那,也非要跟別的小朋友一樣和媽媽爸爸一起玩猜猜看的游戲。這著實讓她犯了難,看著掛在墻上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丈夫的遺像,她再次把淚水咽到了肚子里。
冥思苦想,她終于想出了一個主意—第二天,她家的沙發(fā)上就多了一個能充氣的塑料假人。
此后,她和塑料假人一起跟杏兒玩游戲,杏兒別提多高興了,手舞足蹈地說自己也有爸爸了,也能跟爸爸一起玩游戲了……
“媽媽,為什么我的爸爸老是要充氣?”杏兒搖著媽媽的手天真地問道。
媽媽打了一個激靈,杏兒的話把她從回憶中喚回來。她看了看身邊滿臉委屈的杏兒,蹲下來,用微顫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擦去杏兒臉上的淚痕,然后,輕輕地撫摸著杏兒的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杏兒,好孩子,別哭了,爸爸肯定是累壞了……”
可是,杏兒根本不聽,還是不依不饒地哭鬧著。
媽媽實在沒法子,因為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杏兒的問題。
這時,她突然瞥到身邊的一個氣球,于是,媽媽急忙說:“杏兒,別哭了,我能讓爸爸飛起來!”
杏兒止住哭,眨著一雙紅紅的眼睛好奇地問:“真的嗎?爸爸真能飛起來?”
媽媽點了點頭,說:“好孩子,快睡覺,等明天你睡醒了就能看到。”
杏兒半信半疑地點著頭,睡了。
第二天,杏兒醒得很早,剛睜開眼,就問媽媽:“媽媽,爸爸飛起來了嗎?”
媽媽朝杏兒笑著,然后,用手指著屋頂。杏兒順著媽媽手指的方向看去:咦?爸爸真的正在屋頂上空搖頭晃腦地飛著。
杏兒終于又咯咯地笑了,高興地嚷著:“哦,小朋友的爸爸都不能飛,只有我的爸爸能飛,爸爸飛得好高呀……”
一旁的媽媽看著開心的杏兒,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著,因為只有她知道爸爸能飛的秘密:那是昨晚等杏兒睡熟后,她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找了個賣氣球的人,給塑料假人充了2元錢的氫氣……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