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濕桂花,天香云外飄。
菩提樹是種有佛性的樹。從前讀《佛經(jīng)》,讀到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便很想看看所謂的菩提樹長著怎樣的三頭六臂。說來也是與它有緣,我后來去南華寺,果然見到了菩提樹。它莖干黃白——不是妖冶的杏黃,也不是鵝黃,而是若有若無的一種淺黃,淺到可以忽略不計。白也不像梔子花那樣自得放肆,倒有點像月光,而且是弦月之夜的白月光,那色澤雅致淡泊,看過去,心底一下子會覺得靜默,有種意亂情迷時聽到佛號的感覺。葉形像北地的桑葉,綠得也不濃,是“秦桑低綠枝”那樣的“低綠”,但一葉一葉合起來,就綠得密不容針。走近去,一顆塵心仿佛也被loKqMa20GaUZjIRlnEaY+A==映綠了。據(jù)說菩提葉能辟邪,做佛事的人常把它收回家,供奉著。
菩提子也可以辟邪。寺里的朋友送我一串菩提子做的念珠,說那菩提子叫星月菩提,是菩提子中的上品,是古剎上百年的菩提樹上結(jié)的。每個菩提子上有一個圓洞,如月;圓洞周圍有一些小點,如星;星月合聚就是宇宙須彌。這樣一串念珠戴在手上,仿佛能聞到上百年的香火、聽到上百年的佛號與梵唱。
桂花樹跟菩提樹比起來要大眾些,它也是頗有佛緣的。不少寺廟里都可以看見它,比如杭州的靈隱寺。中秋時節(jié),去杭州西湖的滿隴覺賞“滿隴桂雨”,若沒有去看靈隱寺的桂花,總覺得像喝酒只喝了一二分。唐人宋之問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的詩句,這桂子的落處即是靈隱寺,所以靈隱寺的桂跟月桂有著相同的血脈,看靈隱寺的桂,就是看著月桂了。桂花中,橙紅色的叫丹桂;金黃色的叫金桂;淡黃或黃白色的叫銀桂。丹桂太妖;金桂比它要收斂些,不過也頗招搖;我最喜歡的是銀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香得清爽而不膩。中秋之夜,于古寺月下,看“冷露濕桂花”。念著“天香云外飄”的詩句,再凡俗的心也會生出禪意。
臺灣有部叫《桂花巷》的電影,禪意也頗濃郁:一個漁家少女,嫁入桂花巷里的大戶人家,誰知丈夫早逝。她獨守空宅,消磨著冷冷年華。影片的最后,老得幾乎不能動的她,坐在搖椅上,靜靜地想著她年輕時曾喜歡過的一個唱小生的戲子、為她燒過煙槍的小男人……不知不覺睡著了。
記得少年時看它,總想不明白:一段悲情往事,導演陳坤厚為何敘述得這么淡漠平靜。年歲漸長后,讀余華的《活著》,讀至結(jié)尾處——老人和牛漸漸遠去,我聽到老人粗啞的令人感動的嗓音從遠處傳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傍晚像風一樣飄揚,“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心一下子豁然開朗:原來只有曾經(jīng)滄海的人,心境才會淡漠平靜。悲喜總要遠去,悲喜又總還要重來,人生本來就是這樣悲喜相續(xù),一切都由不得自己,所以陳坤厚的淡漠平靜絕不是心如止水,而恰恰是靜水流深,就像菩提樹下的佛,徹悟后。本來有千言萬語,可他一句也不想說——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了。
?。ūR青平薦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