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兒子骨灰慢慢放到丈夫的墓前
早春3月,陽光暖綠了一代影帝金焰墓碑前的花木。微風(fēng)吹來,秦怡心中滿是悲涼,兒子的骨灰盒按江南風(fēng)俗被一塊紅綢包裹著,白發(fā)蒼蒼的秦怡雙手將它抱在胸前,久久地摩挲著:這里面就是她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撫養(yǎng)成人的小弟——金捷。今年3月7日,秦怡的兒子,59歲的金捷因尿毒癥并發(fā)肺炎在醫(yī)院病逝。13日,在女兒和韓國親戚的陪同下,秦怡一行來到位于青浦的上海福壽園影藝苑金焰墓碑前。
秦怡將兒子的骨灰慢慢放到金焰的半身雕像前,她在墓碑前肅穆、追思。1998年,正是她將金焰的骨灰由龍華烈士公墓落葬于此。
浮雕塑像上的金焰英俊而剛毅。他1910年出生于韓國漢城,2歲時隨被日寇通緝的父親來到中國,18歲時被田漢引入演藝界,以其青春,健康的銀幕和舞臺形象征服無數(shù)觀眾,1932年被影迷評選為“電影皇帝”。1947年,金焰與小他12歲的秦怡在香港結(jié)婚,翌年兒子降生,乳名小弟,夏衍先生為其命名“大號”:金捷,取朝鮮戰(zhàn)場捷報頻傳之意。金焰于1983年病逝,享年73歲。
孩子從小就內(nèi)向受了欺負也不說
2002年5月,在“特奧慈善拍賣會”上,小弟的一幅畫作《衡山公園寫生》被特奧會大使、影壇巨星施瓦辛格以2.5萬美元競拍成功。記者現(xiàn)場采訪問道:“為什么要以如此高的價格買下這幅畫?”已對秦怡母子情況有所了解的施瓦辛格動情地回答說:“秦怡是一位偉大的母親?!?br/> 那時秦怡的內(nèi)心該是怎樣一份欣喜呀!小弟的畫——2.5萬美元,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真的是那個曾經(jīng)患有精神分裂癥被施以屯休克療法的小弟嗎?是那個狂躁地揮拳“暴打”媽媽、半夜里屎尿一床的小弟嗎?
小弟成了可以幫助別人的人,一個有價值的人,這樣一個轉(zhuǎn)變過程,究竟要付出怎樣的艱辛和努力,恐怕只有秦怡自己知道。對小弟的病,多年來她總是自責(zé):“孩子從小內(nèi)向、老實,在外面受了欺負也不敢說。我身體也差,因為工作關(guān)系又照顧不周,一來二去就發(fā)生了問題?!?br/>
初中時突然發(fā)病診斷為精神分裂
1965年,上初中三年級、正準備考高中的小弟突然發(fā)病,醫(yī)生診斷為精神分裂,且“自閉癥”的潛伏期已有一段時間。住院兩個月,服藥兼以電休克療法,小弟病情得到控制,癥狀有所緩解。從醫(yī)院回家?guī)滋旌?,秦怡就不得不丟下他到郊區(qū)參加“四清”。半年后回到上海,她自己又被查出腸癌,立即住院手術(shù)。隨后“文革”開始,抄家、審查,這期間老母親去世,金焰也下放干校。缺少照顧的小弟,病情時好時壞,藥也是吃吃停停。到1978年,小弟病情加重,從憂郁癥轉(zhuǎn)為狂躁癥。于是,在拍攝《海外赤子》時,秦怡把小弟帶在身邊,來到海南興隆農(nóng)場,母子倆同住一個房間。
當時,正值日月酷暑,一個人整天悶在屋里,小弟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發(fā)病時,他痛打讓自己吃藥的媽媽,1.81米的大個子,抓住秦怡不放,拳頭雨點般砸下來。秦怡知道兒子是被疾病折磨,所以不論怎樣被打,她都不還手。后來,秦怡琢磨出一個躲避的辦法。每次拍攝歸來,一聽到屋里有乒乒乓乓的打罵聲,她就不進屋子,在門外等。直到小弟發(fā)作完畢、屋里沒了聲響,她才輕輕開門進去,這時小弟已經(jīng)累得睡了過去。那時,盡管天氣炎熱,秦怡卻總是穿著一件長袖襯衫,她不愿別人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道道傷痕。
1981年,當小弟用簸箕將家中保姆砸得血流滿面后,他再一次被送進精神病院。5個月后出院時,他向媽媽作出保證:“以后再也不打人啦!”“這20多年來,他真的沒有再犯病,沒有再打過人。”秦怡從中得到不少寬慰。
這期間,小弟又患上胰島素依賴型糖尿病,這種病很麻煩,要按時吃飯、按時注射,飯量與藥量都要嚴格控制,否則影響血糖穩(wěn)定。秦怡為兒子操碎了心,幾十年來,精神類的藥、糖尿病的藥,她都搞得清清楚楚,“沒有吃錯一?!?。有一陣,小弟服用通便藥,結(jié)果半夜里屎尿弄了一床,一把年紀的秦怡總會洗洗涮涮直到天亮。
兒子住院手術(shù) 秦怡日夜伺候
平時,走出家門的小弟總是干凈、整潔。那次,母子倆到上海衡山公園散步,小弟忽然說道:“我在這里畫過畫”。一句話提醒了秦怡:年幼時小弟就喜歡涂涂畫畫,不如就讓他學(xué)畫畫,生活可以充實一些。
此后,秦怡請來專人每周一次教授兒子繪畫,她在一旁“陪讀”。天氣好時,小弟會和媽媽一起來到衡山公園寫生。幾年來,通過畫作義賣,母子倆為2007年上海特奧會捐資30多萬元。母子倆都很興奮,那是小弟生命中的一抹亮色。
幾年前,小弟住院做腸腺瘤切除手術(shù),80多歲的秦怡不請護工,自己在兒子病床旁邊支起一個小床,白天黑夜地伺候了十幾天。
“在小弟去世的前幾天,他忽然自言自語:‘我將來,也不知道什么樣兒?’”做媽媽的感覺很詫異,追問他在擔心什么?但是,他不想說,敷衍道:“沒有什么!”
“他那些治療精神病的藥片,都是飯前吃,有嗜睡作用,所以吃過飯后就困乏,不愿動彈。我跟小弟說,無論如何你都得活動一下,不然身體會愈來愈弱。小弟說:‘讓它去吧,沒我,你還可以省點力。’”
秦怡說,每次想起這句話,她都不由自主地流眼淚:“他很懂事,也很能忍耐。正因為他很正常了,我反而特別難受。他的話,好像有征兆似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br/>
“母親”這個角色我花的時間最長
上海福壽園常務(wù)副總經(jīng)理伊華與秦怡交誼甚好,她說小弟離去后,“秦怡老師比想象中堅強”?!靶〉茏吆螅野参壳剽蠋煹脑捠牵荷拼约?,盡快回歸正常生活。她說:‘這世上,人死是沒有辦法的,只能面對它?!?br/> 幾年前,秦怡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后半生的角色是母親”;“這一生,為了‘母親’這個角色,我花的時間最長,耗費的心血最多?!?br/> 秦怡,一個美麗卻帶有幾分悲劇意蘊的故事,它是那么的感人至深。
?。ó?靜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