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母,也是文人的創(chuàng)作之源。而水中總是漂泊著文人太多的憂愁和傷感。
《詩經(jīng)》里的很多情歌誕生在水邊,原來情與水有著那么多的相似,先人們面對河水的無力正如把握情感的無助:“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伊人的撲朔迷離讓人心傷:自稱“樂水”的“智者”——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是語重心長的教誨,也是生命易逝年華不再的憂傷。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往事如流水,李白希望灑脫地抽刀斬斷往事,但是過往就像流水無法擺脫,只好舉杯跟往事干杯;李清照“花自飄零水自流”,心愛的人如流水一樣遠去,青春失去了水的滋養(yǎng),也如嬌艷的花朵凋殘一地;李煜最恨的是“水長東”,他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讓人想到水是大地的眼淚,也是文人的眼淚。
在水邊生長的文字飛揚憂傷,在水中終結(jié)生命的文人靈動高潔。
少年天才王勃,寫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后不久渡海落水驚悸而死;相傳李白是醉入水中捉月而死;杜甫的死其實也與水有關(guān),晚年他作客耒陽,到岳祠去玩,正好碰上發(fā)洪水,被大水所困,十多天沒有吃東西,后來,當(dāng)?shù)乜h令派船救援,使他脫險,縣令備了許多牛肉白酒為他壓驚,饑餓難耐的胡吃海喝,結(jié)果因牛肉吃得過多,消化不良而死,杜甫可以說是間接地死干水。
他們的死或許只是一種偶然,但那些主動選擇將苦難的靈魂深陷水中的文人,是否將水看成世間唯一凈地,來逃避紛擾的塵世?
屈原懷石自沉汨羅江,以水自喻“舉世皆濁我獨清”,死意非常明了,自不必說。
讓人深思的是,初唐詩人盧照鄰的死法。
盧照鄰身世坎坷,生不逢時,不受重用,又常年飽受疾病折磨(有一說是麻風(fēng)病)。別人送他一種藥,讓他口服,但他卻因父親去世,悲傷過度,將藥全吐出來了。晚年,被病魔折磨得手足俱殘的他在茨山腳下買了幾十畝地,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就讓人挖了一個墳?zāi)?,睡在里面。但是他后來并沒有死于自己挖好的墳?zāi)?,他寫了一篇《釋疾文》,相?dāng)于給親人留下一封遺書吧,就自沉于潁水之中。
明朝陳繼儒《小窗幽記》中的宋海翁,大概是第一位選擇海葬的文人,他才高嗜酒,把當(dāng)世之人都不放在眼里。有一天,他喝酒之后泛舟海上,仰天大笑:“堂堂七尺之軀,哪里是世間那些普通的塵土所能掩埋的,就應(yīng)該用大海來葬我啊!”說完,瀟灑地從船上跳入波濤之中。我懷疑宋海翁原本不叫這個名字,是不是他死于海之后,后人稱他為“海翁”?
在這之后,又有明未詩人陳子龍兵敗被俘,在解赴南京的途中,乘隙投水,以死殉國;清末大學(xué)者王國維,自沉昆明湖,給世人留下一個永久的謎。
死于水的文人性多孤高,現(xiàn)代詩人朱湘又是一個例子,可憐的詩人學(xué)貫中西才華橫溢,卻無處就職,窮困潦倒,在上海開往南京的船上,他一邊喝酒,一邊捧讀著海涅的詩,船過采石磯,縱身投入長江自殺,連遺體也沒找到,這次投水,詩人似乎是蓄謀已久,因為他是借錢買的船票,他的《葬我》一詩,那結(jié)尾就是精確的預(yù)言:不然,就燒我成灰,投入泛濫的春江,與落花一同漂去無人知道的地方,我會等你。
記得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濟慈,曾希望他的墓志銘有這樣一句話:我的名字寫在水上。這些以水結(jié)束生命的人,肉體沉沒消失了,但名字是大寫在水上的。在水中終結(jié)生命,是一部分文人的不可逃脫的宿命和苦澀平靜的愿望,而主動選擇死在水中的文人,他們其實是選擇了一種高傲而絕望的理想。
當(dāng)然,也可以說死于水是一種回歸,因為人最初就是在羊水溫柔的愛撫中發(fā)育成長的,回到水中不知可不可以算是回到熟悉的家?
編輯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