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庚
劉春霖,字潤琴,號石箕,同治十一年(1872年)出生在河北省肅寧縣北石寶村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因家境貧寒,他和哥哥在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艱難生活中發(fā)奮苦讀,希冀通過科舉這條途徑改變命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劉春霖天賦很高,在書法上可說是無師自通,能寫一手與生俱來的好字,并能出口成章?過目成誦。還在他十來歲時,就曾把所寫的春聯(lián)拿到集市上出售,沒想到搶購者如潮,故有“神童”之美稱。
狀元及第
光緒十三年(1887年)縣試,劉春霖與哥哥劉春堂都中了秀才。
不久,劉春霖考入保定蓮池書院。這蓮池書院在當時是直隸省最高學府,在全國也頗有名氣,院長是著名學者吳汝綸(吳摯甫)。
吳汝綸是安徽桐城人,同治進士,師承曾國藩,為“曾門四弟子”之一,與清末“中興名臣”李鴻章關系密切。其文筆氣勢縱肆,曾為嚴復所譯名著的《天演論》作序,備受稱道。由于劉春霖學習刻苦?頗善思考?見解獨到,又因其書法當時就已在保定書壇有一定影響,所以備受恩師吳汝綸的賞識,常予單獨授課,對其要求也非常嚴格。
劉春霖在蓮池書院習讀長達10年,學習了語言文學?史學?世界各國政治?詩詞格律,還兼學了英語?日語等。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劉春霖在鄉(xiāng)試中得中壬寅科舉人。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劉春堂?劉春霖兄弟倆一同赴京會試,劉春堂金榜題名——考中進士,而劉春霖卻名落孫山,但他寵辱不驚,毫不灰心。
科舉取士通常為三年一科,可就是在這次殿試第二年即光緒三十年(1904年),適逢慈禧太后70壽誕,老佛爺龍顏大悅,特加賜甲辰科,時稱甲辰恩科。
是年5月,各省的舉人齊集京城會試,禮部遴選27名貢士于7月4日在保和殿參加殿試,劉春霖名列其中,得以“鯉魚跳龍門”。最后由主考官選10名進士報奏皇上,并由慈禧御覽定奪:劉春霖獲一甲一名,得中狀元;同試的朱汝珍獲一甲二名,為榜眼;商衍鎏獲一甲三名,為探花……
對劉春霖獨占鰲頭,當時社會上傳聞頗多,相同的說法是劉春霖非常僥幸,原非一甲一名。
據(jù)說,殿試完畢,8位閱卷大臣在文華殿審閱試卷。初定第一名朱汝珍,第二名劉春霖,第三名商衍鎏,第四名張啟厚,第五名林世燾……主考官將名單呈予慈禧太后欽定。
當慈禧看到名列榜首?本應被御點為狀元的朱汝珍的名字時,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這是因為朱汝珍是廣東人,廣東不但是戊戌變法首領康有為?梁啟超的故鄉(xiāng),而且也是高呼“驅除韃虜”?口口聲聲要“革大清王朝命”的革命黨領袖孫文的故鄉(xiāng),故慈禧對廣東人有隙。而“朱”,慈禧認為“朱”是明朝的國姓,由此便想到“反清復明”;朱又是“誅”的諧音,從“珍”字又想到被其誅殺的珍妃,“汝”字是三點水加個女字,而珍妃這個女人,確確實實是幾年前在八國聯(lián)軍打進北京城她倉皇出逃時,命人將其投進井里活活溺死的。此時此刻,“朱汝珍”3字觸到了慈禧最忌諱之處,哪能讓他名題金榜之首呢?而劉春霖按成績名列第二,應為榜眼。但慈禧在閱到劉春霖這個名字時眼睛一亮,心中大悅。這是因為劉與“留”是諧音,萬壽之年,誰不想留住韶華流芳百世!“春霖”,有春風化雨,普降甘霖之含義。當時正值大旱,赤地千里,朝野上下無不渴望普降甘霖。再者,劉又是直隸肅寧人,毗鄰京都,“肅寧”二字也頗感吉利,肅為“肅靖”,寧為“安寧”。慈禧想到這里,喜上眉梢,御筆一揮,遂將劉從第二名抽到第一名,欽定為狀元。時年32歲的劉春霖就這樣金榜奪魁。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慈禧迫于全國掀起的興辦新式學校?廢除科舉的浪潮,接受了張之洞?劉坤一等人的建議,下詔“停止科舉?推廣學?!?。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正式下詔廢除科舉。這樣,光緒三十年(1904年)的那次殿試,便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后的一次科舉考試。
清朝科舉,從順治三年(1646年)丙戌科開始,到光緒三十年(公元1904年)結束,258年間共舉行112科,有狀元112人。這樣,劉春霖不僅成為清朝最后一名狀元,也成為自科舉制度確立后歷代王朝科舉的末科狀元——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名狀元。
憂國憂民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劉春霖被選派到日本東京政法大學留學,同往的有譚延闿?沈鈞儒?商衍鎏?江亢虎?王揖唐等。
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劉春霖等人學成歸國,授翰林院編修,先后任福建提學使?直隸政法學校提調?北洋女子師范學校監(jiān)督。
辛亥革命后,袁世凱竊取了民國大權,他在復辟帝制之前,為表明自己禮賢下士,同時也欲借狀元“魯?shù)铎`光”以壯門面,便將前清的狀元公劉春霖請到總統(tǒng)府,任總統(tǒng)內史(秘書),搞些文字應酬,實際上并無實權。
可貴的是,劉春霖尚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對蔣介石不抵抗政策極為憤慨,終日居家,盡量躲避政事,閑游公園,讀書寫字。是年,正值他60大壽,他的兒子海云和朋友們欲為他操辦壽典,他堅決反對,說:“國家存亡尚且未定,禍福難測,搞什么壽典?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壽辰之日,作《六十自述》長詩一首,其中有這樣一句:“憂國忍能看彩戲,為傳雪已兆豐年?!笨梢哉f他惟一的心愿,就是只求年豐,百姓有飯吃。
1933年農歷七月,黃河泛濫,河北?河南?山東三角地帶受災十分嚴重,人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劉春霖同段繩武等知名人士發(fā)起“河北移民協(xié)會”,自任該會理事。他不顧年邁,四處奔走,募集物?款,組織移民,并出面與當時的河北省主席于學忠聯(lián)系,讓本省各地政府給以資助。后來還在包頭城東七八公里的南海子一帶建立了河北新村,先后移民兩次,計有330多戶,1100多人。
他這一愛國愛民之舉,大為眾人所敬慕??谷彰麑?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原是劉春霖在北洋學堂的學生,對他的愛國行為極為敬佩,兩次賦詩給劉春霖,邀劉春霖賜和。
1937年7月,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了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當時,劉春霖的好友金選三驚聞北平發(fā)生的這一事件后,深怕劉春霖遭不測,以“病重”為由,讓劉春霖到天津。劉春霖接到金選三的信,隨即趕到天津,見到金選三,才知金選三并沒有病,只是為了讓自己躲避戰(zhàn)亂,并已在英租界安排好了住處。劉春霖居住了一段時間,驚聞北平慘遭日軍踐踏的噩耗,不禁潸然淚下。他對金選三說:“京城父老慘遭蹂躪,我卻當了逃兵,真有些愧對先祖之訓導?!?/p>
不久,他告辭金選三回北平,金選三勸他說:“日軍在北平四處燒殺,北平很不安全,還是把全家都接到天津來暫避一時吧?!眲⒋毫卣f:“兄之盛情,弟深為感激,但東藏西躲總不是個辦法,如果日本人節(jié)節(jié)南逼,我們莫非要躲到南洋去不成?”他毅然又回到北平。
民族氣節(jié)
日本軍國主義發(fā)動大規(guī)模侵華戰(zhàn)爭,激起了全中國人民的強烈反抗,但是,也有一些人失去了民族氣節(jié),充當了漢奸,為虎作倀。王揖唐?江朝宗?王克敏之流就是其中最為典型的人物,他們效忠日本侵略者,在北京成立了偽“華北政務委員會”。
日軍侵占北平后想找些名人出來撐臺,劉春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物色的一位重要人物。因王揖唐是劉春霖同科進士,又一同去過日本留學,平素交往不錯,于是在其日本主子面前大拍胸口,將邀劉春霖出任偽職的任務大包大攬下來。
1937年秋的一天,王揖唐西裝革履,頭戴日本軍帽,帶著貴重禮品,乘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神氣活現(xiàn)地去北京王恭廠劉府請劉春霖出山。
劉春霖見王揖唐頭戴日本軍帽,心中已很不悅。王揖唐出任偽職,他已有耳聞,今天見他來,知道沒有好事,態(tài)度便十分冷淡。賓主坐定后,王揖唐就雙手一拱,直奔主題:“仁兄之品德?才華,勝弟十倍,望兄能為我維持政務,弟感三生有幸!”
劉春霖見果然是來游說勸他當漢奸的,不禁怒從心起,突然從藤椅上站起來,將一杯茶往地下一潑,險些濺了王揖唐一身,厲聲說道:“我決不依附外國人!”說完背向王揖唐,再不發(fā)一語。
王揖唐討了個沒趣,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劉春霖望著王揖唐離去的背影,恨恨地道出一句:“這些筋骨軟的東西!”
其實,劉春霖的民族骨氣硬,早在1934年就表現(xiàn)出來了。那年農歷三月,偽滿州國傀儡政府總理鄭孝胥派人從東北長春專程趕到北平,以“滿州國”的名義特邀劉春霖前往,許以高官,遭劉春霖嚴詞拒絕。
不附權貴
不北平淪陷后,劉春霖甘作平民隱居在家,常托病閉門謝客。在那時,欲借劉春霖“狀元”之名裝點門面的大有人在,有人以聘請了狀元為其亡屬題主為榮。
何為題主?就是封建社會的一些達官顯貴,親屬亡故時都要為其“點主”?!包c主”是先備制一塊一尺左右高的木牌,請有名望的人以墨寫上某某之靈主??墒菍憽爸鳌弊謺r不寫上邊那一點,寫成“王”字;爾后再聘請最有名望之文官用朱砂點那一點,謂之“點主”,也叫“題主”。
劉春霖往往對這些人的邀請,要么不去,要么以高價相挾。
民國初年,上海有名的英籍資本家哈同死后,他的滿族夫人羅迦陵特邀劉春霖為哈同點主。外敵的入侵,使劉春霖對外國人很厭惡,尤其像哈同這樣的人物。劉春霖便堅辭不去。羅迦陵懇請再三,劉春霖才勉強應允,但提出了如下條件:要羅迦陵用八抬大轎從上?;疖囌緦⒋毫靥У焦?要每餐盛宴;還要銀圓1萬。羅迦陵只好答應了他的這些條件。
還有一次,北京一位達官,要劉春霖為他書寫一塊門匾,劉春霖知其奸邪可惡,盡管那人許以重金,但劉春霖始終未予應允。
獻縣北峰村姓齊的大地主也曾請劉春霖為其亡屬題主,劉春霖聞知齊家專橫跋扈,拒聘不就。齊家4次進京懇請,劉春霖才應允就道。當他與作陪的人在保定火車站一下車,省?府?縣官和齊家約百人早已等候,當即用轎車把劉春霖接到獻縣北峰村。之后他將這次點主得來的一大筆錢全部捐給北石寶小學,用以購置課桌和教具。
劉春霖不獻媚于達官顯貴,但對親朋?摯友?平民百姓,卻非常熱情,凡求字者,有求必應。1930年,他家鄉(xiāng)的一位書法愛好者慕名前往他的北平寓所,求取墨寶,他看到家鄉(xiāng)人備感親切,分外高興,遂濡毫展紙,為其書寫了大幅中堂。當時有人出100塊銀圓的高價來買,這位老鄉(xiāng)視如至寶,決不售人,一直珍存了30多年,可惜焚于“文革”動亂之中。
1944年某日清晨,劉春霖心臟病猝發(fā),與世長辭,享年73歲。
文史春秋200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