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毒

我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雖然我在當(dāng)晚就投入他的懷抱。

我承認(rèn)，我的確有些急于求成了，這有些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可這仍顯得很完美，因為我把我珍藏了二十三年的處女之身給了他。真可笑，我把我的貞操給了一個我并不愛的男人，一個沉緬于酒色中的花花公子，一個夜夜都有不同懷抱紓解寂寞的恣意闊少，一個也許根本就不知道真心愛一個女人為何種感覺的紈绔子弟。

即便我的心中有千般無奈，但，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因為我深知，只有通過他我才可以得到我想要的。

我第一次出現(xiàn)在喬家父子的面前時，是在一個聲勢浩大的泳裝表演會上。T型臺上，霓虹七彩，活色生香，美艷如花的模特們紛紛把自己剝成一節(jié)節(jié)白嫩的蓮藕，在舞臺上踏著狐媚的舞步向臺下巧笑倩兮。

我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個。

但我與她們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

我當(dāng)時一襲青衫蔽體，半縷棕絲系腰，其質(zhì)高雅清峻，非那些俗物可比。準(zhǔn)確地說，從出現(xiàn)到離開，我始終是以一種自我守衛(wèi)的姿態(tài)存在的。

我是全場無人可敵的女子。

因為我知道，在人潮洶涌的臺下，將會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我如花的美色里徹底沉淪。

他是喬振海的二公子喬啟少，一個流連于酒色中的闊少，傳說中的他聲名狼藉，閱盡女人無數(shù)。

在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他那雙閃閃發(fā)光的眼睛，他是一個絲毫不會掩飾自己欲望的男人。我深知，我現(xiàn)在對他而言，是一個性感的尤物，是一捧誘惑的水，是一顆飽滿得即將下墜的果實。我更知道，他將要迫不及待地采擷我了。是的，我也迫不及待，我饑渴的膚膚渴望得到他的喂養(yǎng)。

嫁入喬家是本城所有未婚女子的一大夢想，喬氏企業(yè)的名頭在全國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喬振海，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老頭，那個衰老的身體上散發(fā)著霉菌味的垂死者，他的身家至少過億，在這座城市里，連市長都忌他三分。

聽說，當(dāng)年他只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不知撞了什么狗屎運，讓他發(fā)了一大筆橫財，日后居然風(fēng)生水起。只可惜，在三年前，他得了中風(fēng)，直到現(xiàn)在還嘴歪眼斜，口齒不清。老天爺對他還是公平的，頭半輩子享盡榮華富貴，這后半生也該讓他嘗嘗人間疾苦了。

這對父子其實和香港那對謝氏爺倆是一個德性，花心是遺傳的。聽說喬振海在年輕時就是一個風(fēng)流成性，始亂終棄的主兒，讓他成了一個癱子也話該是報應(yīng)。但即使變成現(xiàn)在這副德性他也死性不改，拖著一副殘體仍舊坐在臺下對著臺上的美女兩眼放光，我可以察覺出他看我的眼神很有幾分異樣。

我奶奶說我是狐貍精變的，在天庭里竟妄圖勾引玉皇大帝，被嫉火中燒的王母娘娘關(guān)在冷房子里，并判了我無期徒刑。為懲罰我，她命眾神用細(xì)細(xì)的鋼絲穿了我的鎖骨，但是我磨斷鋼絲，逃到人間。所以我的鎖骨很突出，我的下巴很尖俏圓潤，我的眼睛媚若桃花，燦若晚星。

只要是個男人都能被我迷得神魂顛倒。

我喜歡狐貍精這個稱謂。

那天晚上，當(dāng)我穿著黑色晚禮服，披著一條粉紅色的披肩在夜涼如水的街頭抖抖嗦嗦地等出租車時，一輛豪華到奢侈的勞絲萊斯緩緩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隱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一下，葉惜玉，你馬上就要由麻雀變成鳳凰了。

但我故做驚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用清純無瑕的眼睛向車?yán)锏哪腥送度ン@恐的一瞥。這是我事先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表情和動作，絕不會失手。

果然，茶色的玻璃窗緩緩搖下，我看到了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像陽光一樣照亮了我，從頭到腳。

葉小姐，不知能否賞個光，陪我吃個飯？

這和我想像中的如出一轍，我微微咬住唇，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不涉世事，沒有心機的小女孩可不就應(yīng)該是這樣嗎？

不，不了，我媽媽還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飯，我不能讓她為我擔(dān)心。

但愿上蒼別怪罪我，天知道，我媽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沒關(guān)系，我保證將你完璧歸趙。

我“猶豫”了一下，上了他的車。

喬啟少是一個浪漫到極致的男人，不可否認(rèn)，他很會討女人的喜歡。所以有許多女人明知他是一堆燃燒著致命誘惑的死亡之火也會義無反顧地?fù)渖先?，直至將自己化為灰燼。

但是我那死去的媽媽教過我一句話——聰明的女人只投入男人的懷抱，不落入男人的手掌。

我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雖然我在當(dāng)晚就投入他的懷抱。

我承認(rèn)，我的確是有些急于求成了，這有些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可這仍顯得很完美，因為我把我珍藏了二十三年的處女之身給了他。真可笑，我把我的貞操給了一個我并不愛的男人，一個沉緬于酒色中的花花公子，一個夜夜都有不同懷抱紓解寂寞的恣意闊少，一個也許根本就不知道真心愛一個女人為何種感覺的紈绔子弟。

即便我的心中有千般無奈，但，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因為我深知，只有通過他我才可以得到我想要的。

我想這還是物有所值的，因為他在第二天就伏在我赤裸的胸脯上久久不肯抬頭。然后，他用平靜如陽光照射下的夏威夷海面般的聲音對我說：“惜玉，嫁給我吧?！?/p>

我只朝他嫣然一笑，便起身穿衣離去。

在我拾級踏下喬家那可媲美美國白宮的華美樓梯時，我看到了喬振海，那個坐在輪椅上待死的老家伙，他正用一雙昏花的老眼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莫非我如花的美色也讓這個死老頭動了心？我朝他風(fēng)情萬種地笑了一下，等下一輩子吧，死老頭。

通過喬啟少的關(guān)系，我進(jìn)入了喬氏企業(yè)。

上班的第一天，我去喬啟南那里報道。自從喬振海中風(fēng)后，他坐穩(wěn)公司頭把交椅，喬家的這個長子素以雷厲風(fēng)行而著稱，同時，他也是一個理性，不貪婪，有節(jié)制的儒雅男子。他才是喬家真正的王者，相比之下，喬啟少只是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那天陽光明媚得耀眼，我穿著一身得體的職業(yè)女性套裝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的辦公室裝飾得極盡奢華。我想，果然不愧是喬家的一脈傳人，他們父子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樂于顯貴。

他坐在辦公桌的后面，穿著黑色的西服，臉上的表情寂寞而桀驁，春天的陽光落滿了他寬闊的肩頭。

從辦公室的門到他的辦公桌大約有七八米的距離，在這既長又短的路程里，我感覺到了他一直在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我。

我今天的打扮很花費了一番心思。我穿的套裙很正式，裙長及膝，剛好可以點到即止地展露我那雙嫵媚風(fēng)情的長腿，而那女式的小西裝則發(fā)揮了它短而緊的長項，將我上半身的玲瓏曲線繃得緊緊的。看起來似乎有失體統(tǒng)，但又讓人實在說不出這體統(tǒng)失在哪兒。

我婀娜多姿地向他走去，然后在他的辦公桌前站成一株飄逸的植物，你好，喬總。我送給他一抹猶如星光般耀眼而柔媚的微笑。

他坐在老板椅里并不起身，他注視著我，長久得讓人怦然心動。

他是否讓我這身絢麗的紅刺痛了眼睛？他是否已看到他的未來被眼前這個嫵媚妖嬈的女子千回百轉(zhuǎn)地纏繞，沒有出口，永世糾纏？

是的，如你所想，我的目標(biāo)并不是喬振海，喬啟少父子，而是喬家這個長著一雙神秘如午夜星空的眼睛的長子，喬啟南。

葉惜玉，我未來的弟媳婦，我沒想到啟少的女朋友長得這樣漂亮。還未等我做自我介紹，他就這樣說，我的心沉了一下，那個喬啟少居然是這樣向他的哥哥介紹我的？

別這么說，喬總，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知道我的樣子天真而明媚，口舌中吐出的言語亦輕淡如花香。

短短的私人談話到此為止，接下來是公司對新到人員例行的盤問式提問。

他問了我?guī)讉€關(guān)于行政方面的問題，我對答如流。從始至終，他都緊緊盯著我的唇，我知道，我的唇型如玫瑰，下唇稍許外翻，看上去飽滿而性感?；卮鹜戤叄耘f長久地看著我，似乎被我的樣子迷惑住了。

我輕輕叫醒他，喬總？

他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用吸煙的動作來掩飾自己。

我巧妙地遞上一支打火機，他微微一愣，你也抽煙？我笑了一下，這是為你準(zhǔn)備的，聽啟少說，你煙不離手。

他釋然，然后含著煙向我這邊移過來，他的手指修長，在金色的陽光下宛若透明。我微微欠下身，給他點火。我穿的是那種大領(lǐng)口的女式小西服，里面只有一條真絲的小襯衫。我一向是不穿胸衣的，我討厭那種冰冷的束縛，再在胸口處適當(dāng)?shù)厮蓛深w扣子，結(jié)果自然就有些春光微泄了。

他一定注意到我胸口處隱藏的那可深入一指的玄機和誘惑，否則他不會突然被煙嗆得咳起來。

我“失措”，“愣”在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止了咳，對我凝眸良久，說，你很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

這是男人們對漂亮女人慣用的伎倆，沒想到他這樣一個超凡脫俗的男人也擺脫不了這樣的俗套。我只回報給他一記淺淺的微笑，只要不像你的初戀女友就好。

他的眼睛變得亮亮的，月光一般，讓人感到溫暖。

在我起身離去時，我知道，我俘虜了一顆將近三十年不曾為哪個女人融化過的冰封男人心。

葉惜玉，我在心里暗暗對自己說，又一個獵物到手了，只不過這個獵物是我最舍不得殺的那一個。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喬啟少竟會是這樣一個小人，他有著無比的野心和卑微的靈魂，時時都在揣摩人心和算計他人。

他會經(jīng)常將貓一樣慵懶的我摟在懷里，對我說，惜玉，我已經(jīng)被我爸爸壓制了二十幾年了，我以為他癱了，我就可以出頭了，但我錯了，我大哥又奪了我的位置。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一輩子就這樣躲在他的陰影里，我一定要出人頭地。

這時，我會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對他說，不如我使用一招美人計，讓他將大權(quán)乖乖地雙手奉回。

但每每這時，他都會粗暴地吻我，你敢，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你是我的，任何男人都不會得到你。

然后身體的渴望讓他變成一頭雄性激素分泌過旺的獅子，他將我一把抱起來扔在床上，竭盡全力地愛我，他那急促的呼吸聲讓我感到身下的水床在熊熊地燃燒。

我在心里冷笑，親愛的，我不屬于任何一個人。

入夜，我像一只詭異的貓一樣從正在熟睡的喬啟少身邊爬起來，踩著如霧一樣的腳步通向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我想，我是邪惡的，我的確是一條狐貍，每晚都在不同男人的懷抱里恣意放縱。

我打開了一扇門，我看到房間里到處都彌漫著一種飄忽不定的光，我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清醒著，和喬啟少在一起的那些畫面像驅(qū)趕不掉的熒火蟲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旋轉(zhuǎn)。但現(xiàn)在，我來到了他哥哥喬啟南的房間。

一雙大手從我的身后飛快地將我抱住，在我的胸前貪婪地?fù)崦乙种撇蛔〉厣胍鞒雎?。喬啟少曾?jīng)說過他喜歡我這種放肆得沒有自我的呻吟，他說我天生就該媚惑人心。

但我現(xiàn)在把這種呻吟聲給了他的親哥哥，我發(fā)誓，那些呻吟是發(fā)自我身體真實的反應(yīng)。那夜，沒有風(fēng)花也沒有雪月，可他飛抵了我傳說中孤寂了千年的宮闕。

我和他雙雙抵達(dá)了天堂，在有節(jié)奏的韻律中，我們進(jìn)入了一個遼闊無限的區(qū)域。但是，很快，我們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塌……

沒有人聽到門突然響了一下，也沒人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緩緩地滑了進(jìn)來。當(dāng)我們停止動作抬起頭時，看到的是一雙因驚恐而充血的眼睛，那是喬振海，他在那里看了多久呢？他的臉上是沒有答案的。

像喬啟南那樣在生意場上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男人在此種情形下也不免驚惶失措，他不安地低叫了一聲，爸……

老頭子是知道我和喬啟少的關(guān)系的，他呆呆地瞪視著我們……

但下一秒鐘，喬啟南的呼喚變得凄厲而焦灼，爸，爸，你怎么了？老頭子像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忽然仰面一倒，像一根木樁一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很不幸，喬振海送去醫(yī)院時，醫(yī)生已回天乏術(shù)，他于第二天午時不治身亡。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他在臨死的那一刻，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用手顫巍巍地指著我，像是要向我發(fā)出血一樣的控訴。但老天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很快就翹辮子了。我懷疑他早已經(jīng)認(rèn)出我了，也許從我在T臺上走秀的那一刻起。

老頭子的死，讓喬啟南悲痛且愧疚，他說，惜玉，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是我害死了爸爸。

我軟聲安慰他，心里卻在冷笑，他早該死了。

相比之下，喬啟少卻冷靜許多，他似乎還讓我感到他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錯覺，他說，也好，老爺子早該享福去了。

喬振海死后，兄弟倆的明爭暗斗已達(dá)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而我，坐山觀虎、坐享其成。我想，父債應(yīng)該子還。

一次，當(dāng)我和喬啟南在辦公室里偷情時，喬啟少沖了進(jìn)來。公司的員工早把我和他哥哥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他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jù)。但這回我給了他這個機會，昨夜我躺在他的懷里，用萬分委屈的聲調(diào)告訴他，你的哥哥喬啟南腰脅我，如果我不陪他上床，他就要收回你在喬氏企業(yè)所有的股份。

喬啟少看到在沙發(fā)上糾纏的我們，雙眼充血，順手抄起一把橫在果盤旁邊的水果刀向伏在我身上的喬啟南揮了過來。我在情急之下，替他擋了這一刀，剎時，我的身上血流如注。喬啟南大叫我的名字，被迫反擊，他掄起 一把他經(jīng)常在辦公室里鍛煉臂力的啞鈴向他親弟弟的頭部狠命地砸去，我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喬啟少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死了。

法院判決喬啟南是防衛(wèi)過當(dāng)，入獄三年。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凄慘地說，我早就認(rèn)出你了，你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小女孩。

二十年前，在我居住的那條小巷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一個年輕的寡婦，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時消失的還有一個她稱之為表哥的男人以及他表哥的倆個半大兒子。第二天，鄰居只在屋子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她那只有三歲半的小女兒，小女孩只會聲嘶力竭地號哭，從她的嘴里什么也打聽不到。

這是個懸案，所有人都懷疑那個年輕美貌的寡婦是被那父子三人害死，但警方毫無線索，一切的調(diào)查都只是蜻蜓點水，最終這個失蹤案便懸置下來。

我就是那個小女孩，我在角落里目睹兇案發(fā)生的一切經(jīng)過。而且，我還知道，和我媽媽一起失蹤的還有我們家的一件傳家寶，一副傳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秦始皇曾親手觸碰過的竹簡。

那個表哥，實際上是我媽媽的另一個男人，他就是現(xiàn)在已埋葬于冰冷地下的喬振海，那倆個男孩，一個是喬啟南，一個是喬啟少。

他們很愛護(hù)我，至少在那時是。

但是，有一次，當(dāng)我媽媽把祖上留下的那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拿出來給他們看時，我看到在喬振海的眼里滑過一絲貪婪的光。

接下來的月黑風(fēng)高之夜，我看到了他們父子三人，不，確切地說是父子二人，喬振海和他的小兒子喬啟少，他們互相協(xié)助把我那可憐的媽媽用棉被活活悶死。而那個喬啟南，他和我一樣抖抖索索地躲在角落里對著那血腥的現(xiàn)場目瞪口呆。

是的，喬啟南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說服了要向我下死手的喬振海，他乞求那個惡毒的男人說，爸，她還小，她什么都不懂。

所以，我活了下來，我之所以活到了今天，就是要為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媽媽報仇。

三年后，我去監(jiān)獄接喬啟南，但是獄警說，由于他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放出獄了。

你是他的女朋友，難道不知道他早就出獄了嗎？他奇怪地問。

我慘淡地一笑，什么也沒說，走出了監(jiān)獄。

我在想，我該去哪里找他呢。

（責(zé)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