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雪

2005年,在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發(fā)生了一場6.8級的地震,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中大約死傷近百人。但同時也發(fā)生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一個身受重傷的丈夫，用一個極其心碎也極其睿智和美麗的謊言，不但拯救了已經(jīng)對活著出去不報以任何希望的妻子和她腹中孩子的生命,還譜寫了人世間一段最最真摯感人的愛情樂章.

吳家明和李諾童結(jié)婚已經(jīng)兩年了。吳家明是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一家小報的記者，雖然報紙銷量不大，可他還是十分敬業(yè)。因為工作忙的原因，他平時幾乎沒什么時間陪李諾童。結(jié)婚兩年多來，當(dāng)中學(xué)教師的李諾童常常是獨守空房，為此她沒少掉過委屈的眼淚。

2005年的8月30日，是他們結(jié)婚周年紀(jì)念日。李諾童一早就叮囑吳家明早些回家吃飯，她說要為他準(zhǔn)備一些特別的禮物。吳家明看著李諾童充滿期待的眼神，心里也十分內(nèi)疚，這兩年來，他實在是沒有好好地照顧她。于是他答應(yīng)她，今天一定早點回家陪她，說完，他深情地吻了妻子一下，李諾童這才滿意地笑了。

李諾童很早就到附近的超市買好了晚餐需要的食物，她要為吳家明準(zhǔn)備一頓豐富的晚餐。可當(dāng)李諾童準(zhǔn)備好飯菜后，卻遲遲聽不到吳家明回家的腳步聲。她從晚上7點一直等到11點，看著桌上的菜一點一點地涼了，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她想也許他們倆人根本就不應(yīng)該走到一起，吳家明竟然毫不在意這個特殊的日子，他太自私了，只知道工作，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

她獨自上了床，淚水在臉上肆意地流淌著。就在這時，她聽到到了門鎖打開的聲音，還有吳家明因為疲憊而沉重的腳步聲。

吳家明輕敲著臥室的門，進(jìn)來后抱歉地對李諾童說，今天報社里有一個突發(fā)的采訪任務(wù)，一時情急，他忘記今天的約會了。

李諾童流著淚，連看也沒有看吳家明，低著頭對他說：“如果你連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都可以忘記的話，那么，我們得重新考慮一下是否還應(yīng)該生活在一起。今晚，你就睡書房吧，我們彼此冷靜地思考一段時間。”吳家明看著李諾童毫無商量余地的眼神，嘆息著關(guān)了門出去了。

半夜時分，李諾童被一陣巨大的響動驚醒，她睜開眼，好像整個房間都在顫抖，她意識到可能是遇到地震了。她非常害怕，這時她聽見隔壁的吳家明在拼命地敲著房門，并叫她趕緊鉆到床底下去。她剛剛將身子藏到床底，就聽到“嘩啦”一聲巨響，整個房子塌下來，她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諾童才有了一點知覺，她睜開眼，發(fā)觀四周一片黑暗，同時感覺渾身疼痛。李諾童意識到自己被埋在了房屋的廢墟中，到處都是橫梁、泥土和石塊。她很害怕，大聲地叫著吳家明的名字，但很久都沒有聽到他的回應(yīng)。李諾童絕望地想，丈夫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淚水悄悄地布滿了她的臉龐，因為極度傷心和傷痛，她又昏死過去。

恍恍惚惚中，她聽到有人在大聲地叫自己的名字。諾童，諾童，她幽幽地醒轉(zhuǎn)過來，又仔細(xì)地聽了聽，是的，是吳家明在叫她的名字。他沒有死！她努力地張開干裂的嘴唇，大聲地答應(yīng)著吳家明，我在這兒，快來救我。她一邊說著一邊試圖移動著身體，腰部卻傳來一陣劇痛。手也好像斷了，根本抬不起來，死亡的恐懼讓她大哭起來。這時，從附近傳來了吳家明的聲音，諾童，別害怕，我在這兒呢。因為書房和臥室之間的墻已經(jīng)倒塌，吳家明離妻子非常近，如果倆人都不說話，他們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吳家明的聲音像一針鎮(zhèn)定劑，讓李諾童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她惶恐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腰部的劇烈疼痛讓李諾童忍不住呻吟起來，她對吳家明說自己非常害怕，而且腰部受了傷，根本動不了。吳家明趕緊安慰她說：“別怕，親愛的，不是還有我在你身邊嗎?諾童，我們以前總是很少有時間呆在一起，現(xiàn)在終于可以好好地說一會兒話了，你看，這不是很好嗎?”廢墟中傳來吳家明的聲音。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李諾童被他逗樂了，疼痛也仿佛減輕了些。

“諾童，你記得嗎，你說有份神秘禮物要送給我的，現(xiàn)在收不到，等我們出去后你可一定要給我的哦!”吳家明繼續(xù)和李諾童說著話。

李諾童這時才記起，自己的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告訴吳家明，她本想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燭光晚餐上對他說的。李諾童的心里不禁一陣痛楚，因為她想，這件禮物也許再也沒有機(jī)會送給丈夫了，她對自己能否活著從廢墟里爬出去不抱任何信心。但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低聲告訴了他，她懷孕了!

吳家明也沉默了，他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在這樣的絕境中分享這個喜訊。懷孕的事情讓李諾童心里一陣黯然，她想孩子也許等不及出世，就將隨著自己一起葬身在這茫茫的黑暗和可怕的廢墟中，她非常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懷孕，也有些怨恨吳家明起來，如果他不是以工作太忙為借口，一直推托著晚點要孩子，也許他們早就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或女兒了。萬一孩子和他們一塊被埋在廢墟中了。她也一定會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不讓他受一點傷害。這樣，即使她和吳家明在地震中不幸死去了，他們留下的孩子也會延續(xù)他們的生命。

而上帝竟然那么殘忍，一夜之間就剝奪了她做母親的快樂。

想到孩子，李諾童的心再一次沉到了谷底，她覺得自己的眼皮又開始沉沉的了。李諾童告訴吳家明，自己很困，想睡覺。吳家明馬上扯著嗓子大聲地叫著：“諾童，現(xiàn)在不能睡，這一睡也許就永遠(yuǎn)醒不來了!你千萬不要放棄希望，還有我們的孩子在你肚子里呢，他會沒事的，生命有時并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你聽到了嗎，他也許正在肚子里叫媽媽呢!”

懷孕才兩個多月，孩子在母親的腹中是不可能有什么動靜的，但吳家明的話還是讓李諾童的心為之一振。她打起了精神，決定不讓自已睡去，為了自己，為了吳家明，還為了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吳家明不停地和李諾童說話，他們談起了初戀快樂的時光，談起了他們是如何相識、相知到相愛，然后是如何共同走入教堂的。吳家明還回憶了在結(jié)婚典禮上自己出的洋相，他不小心踩到了李諾童拖曳在地上的婚紗，差點摔了一跤，結(jié)果引得前來祝賀的賓朋好友哄然大笑。談著談著，李諾童仿佛看到了初戀時自己羞澀的模樣，還有吳家明追求自己時那傻傻的樣子。她剛想打趣吳家明兩句，腰部突然尖銳地疼痛起來，她大聲呻吟著，額頭上滲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很快，李諾童覺得自己的腦子里一陣眩暈，她似乎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諾童，堅持!諾童，勝利最后將屬于你!”李諾童在迷迷糊糊中聽著吳家明在不斷地呼喚自己，就像當(dāng)年在校運動會上為自己鼓勁一樣。那年，他們都在呼和浩特的一所大學(xué)里讀書，她19歲．而吳家明也只有20歲。李諾童參加了一次長跑比賽，吳家明就一直在看臺上為她加油吶喊。

“家明!”李諾童艱難地叫著丈夫的名字，“我的傷可能很嚴(yán)重，救援的隊伍不知什么時候會來，我想我是活不了了，我真希望你能抱抱我呀!”李諾童的聲音里透著絕望。

“不，諾童，你會平安無事的!我也沒事，房屋塌下來的時候，一條橫梁正好卡在了沙發(fā)上，擋住了石塊。我還能動，我可以把塌下來的石塊一點一點地掏開，然后我就能見到你了。書柜的抽屜里正好放著一些急救藥，我就躺在旁邊，可以毫不費力地取到，所以你不要太擔(dān)心，我會來救你的?，F(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是你不能睡去，一定要保持清醒的意識。”吳家明急切地對李諾童說。

聽到吳家明安然無恙，還能挖開石塊過來救自己，李諾童的眼前好像一亮。這時，她的耳邊果然傳來了石塊和瓦塊被移動的聲音，她仿佛聽到了充滿了希望的樂章。

也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李諾童已經(jīng)開始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眼皮也越來越沉。她悲傷地告訴吳家明，自己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想睡一會兒。吳家明嘆了一口氣，只得說：“你千萬不要睡得太沉了，我馬上就會過來幫你的!”接著，他又說，自己的耳膜好像被裸露的鋼筋刺穿了，聽力正在逐步喪失，如果她醒來后跟他說話，他也許聽不到了。但他會一直在她旁邊說話，并且努力地從廢墟中爬到她的身邊。

李諾童為丈夫的傷情擔(dān)心起來，為了不讓他跟著難過，她只有小聲地啜泣著，不久，她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幾個小時后，李諾童又醒了過來，她聽見吳家明依舊在對她說話，還唱起了他們初戀時一起唱過的好幾首情歌。

李諾童感動地對他說：“家明，你的歌比任何時候唱得都動聽!”但吳家明根本就沒有回答她的夸贊，他繼續(xù)著自己的陳述。她這才想起幾個小時前他說的話，他的聽力也許已經(jīng)喪失了。李諾童感覺非常難過，她發(fā)誓如果能活著出去，她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傷殘的吳家明一輩子!

盡管吳家明始終沒有響應(yīng)李諾童的呼喚，但他的聲音一直在廢墟里響起，他告訴她最好不要再睡覺，否則體溫會降低，生命的意識會減弱。他還說要帶她去九寨溝旅游，重溫初戀時的美好時光，緊接著他又給她朗讀起一首泰戈爾的詩歌。

同時，李諾童還聽見吳家明不時翻動石塊的聲音，并告訴她自己已漸漸地朝她這邊移動過來，叫她耐心等待。想到馬上就可以接觸到丈夫的身體，李諾童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在這段時間里，李諾童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徹底擺脫這種痛苦的折磨，昏睡過去一了百了。但吳家明不時講述的一些幽默故事、深情唱起的一些情歌以及對他們未來幸福生活無限詩意的憧憬描述，使她最終堅持了下來。她一邊聽著他的聲音，一邊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以保持意識的清醒。

當(dāng)一線亮光從頭頂照射下來時，她幾乎興奮地大喊起來，她想，吳家明終于扒開了廢墟，來到了她的身旁。但她卻不知道，來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地震救援人員。為了不讓突如其來的亮光傷害到她的視力，她的眼睛很快被他們用黑布蒙住。當(dāng)李諾童發(fā)現(xiàn)抱住她的并不是吳家明而是救援人員時，她趕緊提醒他們廢墟下還躺著她的丈夫，并堅定地說他還活著，因為她一直聽見他在說話。于是救援人員迅速進(jìn)行了挖掘，但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的只是吳家明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以及一部電池能量即將耗盡、對音效果十分微弱的錄音筆!

當(dāng)救援人員把這一不幸的消息告訴李諾童時，她根本無法相信，她大叫起來：“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家明怎么可能死呢？他只是耳朵受了傷而已。他一直在旁邊說話，還不停地挖著石塊想要過來救我呢?！?/p>

這時，一個救援人員從廢墟中找到了吳家明寫下的幾頁日記，盡管日記是在黑暗中寫的，字跡歪歪扭扭，但還是能夠辨認(rèn)清楚。大家看了吳家明的遺言，這才了解了李諾童懷疑的理由和整個事情的真相。

原來，那夜被李諾童拒之門外后，吳家明就在書房的沙發(fā)上睡覺，因為白天太累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地震前的異常響動。地震時，屋頂?shù)粝乱粔K巨石，正好砸到了他的身上，他的下半身被砸成了肉泥，血肉模糊，四肢也多處骨折。如此嚴(yán)重的傷勢，吳家明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大。就在他即將崩潰的時候，李諾童的呼救聲讓他從絕望中驚醒，他知道，李諾童向來感情十分脆弱，如果這個時候自己不幫她的話，她很可能會放棄生存的希望。在這種絕境中，一個人求生的意志是非常重要的，它常常會創(chuàng)造出生存的奇跡。

為了讓李諾童充滿信心，吳家明一個勁兒地說著鼓勵的話讓她堅持下去。

當(dāng)吳家明聽到李諾童懷孕的消息時，他的心里更是難過。他下決心要讓母子倆平安地活著出去，以彌補他以前對妻子的虧欠。于是他不停地在話語中設(shè)計著他們一家三口美好的人生，使李諾童對活下去充滿了動力。

為了讓李諾童重新點燃生存的希望，吳家明還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告訴李諾童自已的身邊有急救藥品，而且自己可以搬開石塊爬到她的身邊。

吳家明說著這個謊言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jīng)非常虛弱。他意識到自己恐怕堅持不了多久，正好這個時候李諾童昏昏欲睡，他于是靈機(jī)一動，決定把自己的話語用恰巧掉在旁邊的公文包里的錄音筆錄下來。

當(dāng)他想到李諾童聽見這段錄音時，他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于是趁她意識還清醒前告訴她，他的聽力正在喪失，有可能聽不到她的話了。這樣他在放錄音的時候就可以不會引起李諾童的懷疑。

吳家明的錄音筆可以連續(xù)錄4個小時，這幾個小時里他強(qiáng)忍著巨大的傷痛說話、唱歌，并且假裝搬動石塊和瓦礫。當(dāng)電池耗盡后，他馬上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對備用電池?fù)Q上，接著，他又從公文包里找出筆和紙張，摸索著寫了幾頁遺言，然后在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按下了放音鍵……

所有看見吳家明的遺書和聽見那段生命留言的人，全都被感動得熱淚漣漣。李諾童更是忍不住痛哭失聲，她一直以為丈夫忽略了對她的愛，而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中，丈夫不僅以一個極其心碎也極其睿智和美麗的謊言拯救了她和她腹中孩子的生命，更譜寫了人世間一段最最真摯感人的愛情樂章。

（責(zé)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