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不敗
那個男人便將無聊的目光放在了正在有一搭無一搭看電視的海誓身上。
彼時,海誓剛剛出浴完,身上飄著香甜的橙花味,直發(fā)黑而濡濕,像一株清麗的綠藤草。尤其她那兩條潔白而修長的腿就如同誘人的蓮藕一樣從粉藍(lán)色的裙里斜斜伸出,乍一看,竟有著美人魚一樣的嬌艷動人。
那男人的視線立刻就跳了一下,她亮白的雙腿讓他的眼前皎潔一片。
陳嘉上告訴海誓他愛上了那個叫做賜恩的女子。
海誓低頭專注地用水果刀削著一只綿軟多汁的鳳陽白梨,有長長的果皮從她的手中連綿不斷地垂下,就像無法企及的歲月盡頭,她微笑著說,恭喜。
她見過那個女子,有著安靜而動人的美,坐在陽光下,偶爾抬頭一笑,傾國傾城。
如果她是個男人的話,她也會愛上這樣的可人的。
有多愛?海誓將削得晶瑩水透的白梨遞給他,目光溫和地問。
他并不接,目光篤定,很愛,很愛。
她淺淺地笑了,有兩顆梨渦在唇邊俏皮地浮動。
然后,她轉(zhuǎn)身去廚房為他倒剛剛煮好的愛爾蘭咖啡,關(guān)好門的一剎那,她臉上強(qiáng)自偽裝的堅強(qiáng)便轟然崩塌。她頹然、倚墻、垂首,有支離破碎的淚硬生生地砸下,大朵大朵地?fù)舸蛑孛妫牭襟@濤駭浪的拍打聲,洶涌澎湃在她的心里。
她無望地想,陳嘉上,你什么時候才能愛上我?
那個叫陳嘉上的男人只用一抹微笑和一個眼神就俘虜了海誓十八歲之后的時光。
她對他不僅僅只是仰慕,還有著刻骨銘心的膜拜。
然而她只能導(dǎo)演這開頭,卻無法預(yù)料這過程和結(jié)局。
因?yàn)樗且粋€如此平凡的女子,生活乏善可陳,有著貓一樣的眼睛和修長的雙腿。她沒有任何的驕傲,愛上陳嘉上便是她這輩子惟一的驕傲。
可她在角落里這樣賣力地愛著,卻得不到他絲毫的回應(yīng),是他視若不見還是根本就沒有察覺到?
她有時會想,金融操盤手的這份工作實(shí)在是太適合他了,永遠(yuǎn)都那么的冷靜,似乎所有的喜與悲、愛和痛都與他無關(guān)。
終究,這樣的暗戀便成了一場笑柄,在她的心里沉淀下來。但是現(xiàn)在,他突然對她說他心有所屬了,這怎能不讓她心痛乃至心碎?
賜恩,你究竟有著怎樣的幸運(yùn)才能遇上像陳嘉上這樣優(yōu)秀的男子?
果真是個迷人的女子啊。
賜恩。
這次聚餐絕對是老天爺安排的一個惡毒的笑話。
只初始見面的第一眼,美侖美奐的賜恩便將海誓原本就所剩無幾的自信打擊得一敗涂地。她惶然地坐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對璧人,是的,坐在對面的是她愛的男人和他愛的女人。
此刻,海誓充滿著太多太多的無力感了,她只能任由他們之間暗潮澎湃、情愫微生,而她無法阻止。
賜恩是那樣的美,美得足可以讓滿天的星子黯然失色。從始至終,陳嘉上的眼一直都圍著她轉(zhuǎn),一刻也不肯離開,那眼中沒有絲毫的欲念,只是純粹的凝望。
鋪著白底紅格桌布的桌子上擺著青翠欲滴的蔬菜沙拉、鮮香可口的酸菜魚、香噴噴的牛肉蘿卜羹,都是海誓愛吃的,亦是賜恩愛吃的。
陳嘉上會照顧誰的喜好多一些呢?
海誓寧愿相信是自己。
在鮮亮的紅酒里,海誓看見了自己那雙被落寞和寂寥侵占得避無可避的眼,這注定將是一場無望的愛吧?就像人魚愛上王子,青蛇愛上法海,妙玉愛上寶玉,最終灰飛煙滅,了無痕跡。
她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失落,但還是被心細(xì)的賜恩一眼看穿了。
在她起身去洗手間的空檔里,賜恩在陳嘉上的耳邊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語說,你這個妹妹,好像有點(diǎn)喜歡你?。?/p>
陳嘉上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而意外的光。
只可惜,海誓沒有聽到,亦沒有看到。
都市只有在夜晚的時候才會風(fēng)情最濃。
如同此時,濃妝艷抹的海誓。
空虛的靈魂包裹在蛇一樣曼妙的軀殼中,式樣簡約的細(xì)高跟涼鞋每走一步都敲打在男人眼中蠢蠢欲動、即將泛濫成災(zāi)的情欲里。
不會有人知道素凈如春米的海誓會選擇在每個月中的某一天將自己打扮成一條冷艷至極的美女蛇。趁著夜色,流連于燈紅酒綠的夜店,狂喝烈酒,紅唇吐露著欲拒還迎的欲望,選擇與不同的男人調(diào)情,還會誤食搖頭丸。
然后,在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在某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即將發(fā)生的時候,中途逃遁。
這大概便是一種比較有節(jié)制的墮落吧?她有時會玩世不恭地想。
是什么讓她如此地輕賤自己?
陳嘉上,永遠(yuǎn)都是陳嘉上。
只因?yàn)?,只因?yàn)樗墙阱氤邊s著實(shí)遠(yuǎn)隔天涯的愛。
但她相信,在自己素凈的容顏下一直都有著一顆素靜的心,這是不會變的。
有些秘密是要永遠(yuǎn)和血吞下的,例如海誓不可啟齒的夜店生活;例如她為不同男人展示的狂野與性感;例如此刻她在一間小包房的背角處看到了一個明媚而妖嬈的女子身影。那女子明眸流轉(zhuǎn),正在和一個高大醒目的男子用紅唇私語著。
那女子是賜恩,陳嘉上深愛的女人,而那個男人卻不是陳嘉上。
兩人眉目傳情,耳鬢私磨,一副地老天荒的樣子。
很自然的,夜店打烊后,海誓尾隨著他們,不遠(yuǎn)不近,不即不離,直到他們進(jìn)了一家情人旅館。
是情人旅館。
按小時收錢的那種。
陳嘉上是個優(yōu)秀的股市操盤手。
建倉,吸籌,拔高,回檔,出貨,清倉———這是他的日常工作。
他認(rèn)為,股市操盤手其實(shí)是一件非常具有藝術(shù)性的工作,因?yàn)榻鹑谑袌霾⒉淮嬖谥T如物理與數(shù)學(xué)之類的真理,交易的藝術(shù)成分遠(yuǎn)遠(yuǎn)超過科學(xué)。
他所接觸的同行,大多性格內(nèi)向,不愛言語,但必要時刻必定言出驚人。這種性格很多并不是他們的本性,只不過是因?yàn)檫x擇了這一職業(yè)的原因。
他深知,守口如瓶是一個職業(yè)操盤手最起碼的素質(zhì),是的,他們得對自已的雇主負(fù)責(zé)。
海誓忽然變得行蹤詭異,她要么晝伏夜出,一臉的莫測高深;要么荒廢在房子里,整日整夜地?zé)o所適事。
這讓陳嘉上有些擔(dān)心,生怕她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他答應(yīng)過遠(yuǎn)在美國的海誓媽媽,一定要照顧好她。是的,海誓媽媽和他爸爸是后來才結(jié)合到一起的,換言之,他們是兄妹。
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兄妹。
但遺憾的是,他們的爸爸和媽媽過得并不長久,只短短三年,便分道揚(yáng)鑣了。一個在三年前突得腦溢血去逝,一個干脆去了大洋彼岸的那一端。
家里突然造訪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裹挾著大上海潮濕而繁華的氣息。
身材高大、長相可圈可點(diǎn),只是那雙俊美的眼睛卻是波譎云詭,風(fēng)起云涌。
陳嘉上禮貌而客氣地接待了他。
海誓抱著一只軟墊像只貓一樣蜷縮在沙發(fā)里,冷眼打量著他們。覺得倆個人就像武俠片里各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殺機(jī)都隱藏在臉上的笑紋里,表面不動聲色,實(shí)則充滿戒備。
談的無非就是交易和誘惑,以及人性中的弱點(diǎn)。
但陳嘉上一向是個遵從職場規(guī)則的男人,他鄙視背叛與虛偽,他覺得一個男人不能這樣。
談話途中,他出去接了一個電話。
那個男人便將無聊的目光放在了正在有一搭無一搭看電視的海誓身上。
彼時,海誓剛剛出浴完,身上飄著香甜的橙花味,直發(fā)黑而濡濕,像一株清麗的綠藤草。尤其她那兩條潔白而修長的腿就如同誘人的蓮藕一樣從粉藍(lán)色的裙里斜斜伸出,乍一看,竟有著美人魚一樣的嬌艷動人。
那男人的視線立刻就跳了一下,她亮白的雙腿讓他的眼前皎潔一片。
是陳主管的妹妹?他極有紳士風(fēng)度地詢問,認(rèn)識你很榮幸。
然后,他伸過一只手,掌心溫?zé)幔种感揲L,海誓向他回以明媚的一笑,猶若早春三月的桃花。
她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手抖了一下。
她早就認(rèn)出來了,他就是那天和賜恩一起去情人旅館的男人。
中信創(chuàng)業(yè)股票的首席股東,潘應(yīng)森。
海誓最喜歡矢車菊,它所代表的花語是:無望的愛。
第二天在海誓的辦公室里便有成片成片的矢車菊盛開成一方湛藍(lán)的天。
在同事們艷羨的目光里,她順手拈起了那方還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卡片,上面的簽名赫然是“潘應(yīng)森”三個字。
海誓忽然想,如果讓賜恩見到了這個場面,她會是一付什么表情?
她很想看看。
甚至于有些迫不及待。
再沒有比這更滑稽的晚宴了。
豪華餐桌的兩端,正襟危坐著兄妹二人以及他們各自的愛人。
除了陳嘉上是被蒙在鼓里的那個外,其余三個人想必都是神色各異、各懷鬼胎吧?
賜恩一直用僵硬的笑來粉飾惴惴不安的內(nèi)心,她垂首體貼地為陳嘉上夾他最愛吃的蝦球,不讓他看到自己眼里明晃晃的心虛。
潘應(yīng)森倒很沉得住氣,他用他的談笑風(fēng)生掌控了整個餐桌上的氣氛,他對賜恩的慌亂視若不見,這樣的男人想必也更擅于掌控多變的女人心吧?
只有海誓處變不驚,笑看風(fēng)云。她胃口極好,接連吃了兩個大炸蟹和三只雙頭鮑。
她想,這真是一次有趣的飯局。
陳嘉上倒一直有些怏怏的,他想,海誓怎么會選擇這樣一個男人?
途中,海誓去了一趟洗手間,在輿洗池前洗手的時候,賜恩悄無聲息地尾隨而至。
海誓抬起頭,在鏡子里看見了賜恩那張恨恨的臉。
妹妹好眼光。賜恩斜倚著墻,微昂著頭,將挑釁的話吐到她的臉上。
姐姐眼光也不錯。海誓看也不去看她,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手,一副受之泰然的模樣。
這是個值得慶祝的夜。
也是個詭異如蛇的夜。
海誓踉蹌著高跟鞋,哼著不成曲的調(diào)子,將小巧精致的坤包在空中掄成優(yōu)美而興奮的弧線。
潘應(yīng)森在一旁扶著她,細(xì)心而謹(jǐn)慎。沉默的眼風(fēng)不時地飄過來,在她醉意盎然的臉上搜弋,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海誓的高跟鞋在水泥汀上一扭,猝不及防地跌進(jìn)了身旁那個危險但卻不失溫暖的男人懷抱里。
然后,醉若桃花水的眼就那么突如其來地被一束兇狠而癡狂的目光射中。
他猛然將纖細(xì)玲瓏的她緊攬在有力的臂彎中,俯下首貪婪而霸道地去吻她紅潤嬌柔的雙唇。
海誓被他這意外的舉動嚇壞了,她本能地去抗拒和掙扎,掙脫開后,怒視著他,甩給他一記清脆的耳光。
他被打得扭轉(zhuǎn)了一下頭,不齒地笑了,裝什么純情玉女?如果我說眼前這個像水晶一樣晶瑩的女人就是那個風(fēng)情萬種的夜店豪放女,不知會有多少人大跌眼鏡?
有一兜凜冽的清冷辟頭蓋臉地從海誓的頭上澆鑄而下,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么會知道?
他再一次低低地笑了,如果我說我還和你有過一夜情,你會更加吃驚嗎?
海誓的心在瞬間絕望成灰,她顫著聲音說,你,你別胡說。
他逼近她,邪惡的眼里有一絲計謀得逞的笑,他用魅惑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言細(xì)語,親愛的,難道你忘了嗎?那個纏綿的夜,你醉得像只小野貓,在我的懷里呻吟成一條叮叮 的小溪。
她的臉變得慘白,有模糊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漸漸復(fù)蘇。是的,是有那么一個夜晚,當(dāng)她知道陳嘉上喜歡上賜恩后,她喝得爛醉如泥,放蕩如街頭賣笑的女子,引來無數(shù)男人覬覦,但最后被一個寬闊的臂膀所掠奪。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空曠房子里的床上,枕邊空空如也。惟一觸目的便是潔白褥單上盛開著的那朵艷紅的花,還有床邊角柜上那一摞厚厚的鈔票。
我相信你是個好姑娘,但是陳嘉上會相信嗎?
在他離去之前,他在她的耳邊低笑著說了這樣一番話,險惡的用心昭然若揭。
海誓如墮冰窟。
潘應(yīng)森是個生意人,行事作風(fēng)盡帶著生意場上的不擇手段和直截了當(dāng),他對海誓的目的簡單而明了,要么做他的女人,要么將陳嘉上的金融機(jī)密出賣給他。否則,他將會把海誓所有不堪的經(jīng)歷全部透露給陳嘉上。
做你的女人?做夢?海誓在心里泣血冷笑。
但是,一旦想到陳嘉上會知道她所有的過往,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渾身發(fā)抖。在他的眼里,她一直都是一個潔身自好的好女孩,這是她在他面前惟一值得驕傲的地方。
不,不能,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入夜,萬籟俱寂,陳宅沉睡著,籠罩在慘淡的月光下,透露著某種讓人不安的氣息。
一個曼妙而鬼祟的身影像只見不得光的鼠一樣躡著腳尖潛入了陳嘉上的書房,她知道,他公司所有的金融機(jī)密都儲存在他的那一臺電腦里。
她打開電腦,借著屏幕的反光緊張而嫻熟地操作著,五分鐘后,一切大功告成。她松了一口氣,用冷汗涔涔的手將光盤從電腦上取下。
但這時,房間里的燈光突然一片慘亮,她的臉也一片慘亮。
陳嘉上用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直視著她,原來是你。
她倉皇地后退,在他審視控訴的眼里無所遁形,突然抱住頭發(fā)出一聲凄歷的尖叫。
海誓就是在那一聲尖叫里被驚醒的,她匆匆穿衣下樓,在書房里看到了這樣一副情形:賜恩臉色蒼白地畏縮在角落里,陳嘉上像一尊雕像一樣在她的身畔面無表情地駐立著。
而那張光盤就那么孤零零、亮晶晶地躺在他們的腳下。
海誓的唇邊忽然就有一絲不知是什么樣含義的冷笑倏忽閃過。
中信股業(yè)的股票忽然在一夜之間大崩盤。
老板潘應(yīng)森在一夜之間傾家蕩產(chǎn)。
三日之后,陳嘉上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郵件,里面盡是他那清新可人的妹妹在夜幕下的另一面,一付妖冶、放蕩、男人皆可近其身的模樣。
其中還詳述了她和中信老總潘應(yīng)森的一夜情。
這樣的郵件海誓也收到了一份,她欲哭無淚。
她不明白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
她明明把那張光盤郵給潘應(yīng)森了啊,他為何會出爾反爾?又為何會破產(chǎn)?
她不敢想像陳嘉上此刻的表情。
她跑去酒吧買醉,在午夜時分橫穿街道時被一輛疾馳的大卡車輾得血肉模糊。
與此同時,潘應(yīng)森的公司迅速地被一家新上市的公司全盤吞并,而新公司的老總叫陳嘉上。
這其實(shí)并不是陳嘉上想要的結(jié)局。
他的野心與報復(fù)心一直隱藏在平靜無波的君子表相下。
他不想這輩子只做一個籍籍無名的操盤手。
中信股業(yè)他已覬覦很久了。
賜恩是潘應(yīng)森的眼線他也早已心知肚明。
所以他才將電腦里的金融材料統(tǒng)統(tǒng)換成假的,潘應(yīng)森對這些材料信以為真,導(dǎo)致最終無可挽回的慘敗。
但,海誓的死卻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雖然,他利用她對他的癡情精心策劃了這一系列的計劃。
然而,他又想,這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誰的。
誰讓她那個狐貍精的媽破壞了他們一家,前幾年又將他父親活活氣死呢?
報應(yīng),也算是替她那個媽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