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公主
依萍站在機場出口處,眼神蒼茫惶惑,來往的人流中,有人擁抱,有人歡呼,有人張望。她一眼便看見了照片上那個他,更瘦。大滴的淚涌出眼眶,無助而瘋狂。她挪不動一步,他走過來擁住依萍,兩只蕭索的影子映在越來越空曠的地面上。擁抱的人走了。歡呼的人去了,張望的人也散了,他還只是擁著淚水不停的依萍。
他叫周子剛,依萍男友秦冉的高中同窗。
借我翅膀,蜿蜒那道透明的憂傷
秦冉走時,依萍固執(zhí)得頑強,沒有半句挽留的話。秦冉飛了,帶著難以名狀的痛,直奔澳洲。七年前,秦冉這樣走的,六年后,秦冉因為依萍回來。時間不但沒有在依萍的臉上留下記號,連那個任性也仍是依萍的。一年光景打碎六年思念,秦冉這次沒有說何時回來,依萍第一次為秦冉哭了。機場里,她沒辦法告訴他,她已經(jīng)想好的三個字??帐幨幍挠沂?,再也不能溫暖左手,她像蠟人,直站到眼淚流干。
依萍恨過自己的倔強,她的戀愛是刺激的,她一次次在挑戰(zhàn)著男人的底線。老天公平,它賜給依萍許多心甘情愿的男人們,圍繞在她身邊,任她肆意揮霍他們的寵愛與縱容。源源不斷,來了又走。秦冉?jīng)]有成為例外,雖然,依萍答應(yīng)了他要永遠永遠的。
所以,依萍開始反省了,依萍開始后悔了,依萍開始無法平靜了。她輾轉(zhuǎn)了許多個不眠之夜,得到了周子剛的QQ號碼,他們從一句你好打開各自的另一種人生,肆無忌憚。依萍沒有費太多的周折便爭取到出國的機會,她要借一雙翅膀飛走,像秦冉那樣,把蹉跎的歲月在天空蜿蜒成一道透明的憂傷。
機場的那一幕,像是一場穿越時空的相見。日子就那樣轟轟烈烈地開始。
我是孩子,你是我的天使
廚房里,依萍認真攪著雞蛋,她很喜歡這個工作。從小,她就愿意看著大圓套小圓的生蛋在媽媽手里變成黃澄澄的一碗。那時,她好羨慕媽媽能做這件她十分向往的事,她幾次自告奮勇想試一下,都被媽媽拒絕。她時常趁媽媽攪完雞蛋去做其他事情的時候,偷偷再去攪上那么一兩下。現(xiàn)在,她可以自由地去體驗。周子剛的喊聲打斷依萍的思緒,血順著食指的指尖涌到另兩只捏住它的手指上。依萍驚呼著oh,my god!放下碗扔了攪蛋器往外奔,攪蛋器一歪砸在腳背上,依萍恐怖地尖叫。蛋液灑了一地,腳踩在上面,就踉蹌著摔在門口。依萍趴在地上,周子剛的腳在眼前模糊起來,她的眼淚比周子剛那只被刀割破很深的手指流出的血還多自那以后,周子剛也像媽媽一樣,不再把攪雞蛋的工作交給她做,她又失去了“自由”。
白天,周子剛開著Mercedes去上班,在這里,很少有人管它叫Benz,依萍在家用漢語寫些稿子,她的英文水平很一般。晚上,周子剛會抽空把依萍的稿件譯成英文,再寄到一些出版社。周子剛每個月帶依萍去買新衣服,留一個周末做家務(wù),剩下的時間帶依萍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這些是依萍來之前就答應(yīng)好的。
依萍有時也自己出去,沒有Mercedes,她不坐出租車也不搭公車,依萍說她喜歡散步。時間就像靜靜的流水,有著美妙的聲音和真實或殘忍的痕跡。周子剛?cè)耘f衣冠楚楚地開著Mercedes奔波在那個金發(fā)碧眼的城市,他的依萍寫寫小說散散步,兩年就淡淡過去、這期間,依萍走丟了三次,有兩個晚上沒有回家,周子剛一直不知那兩夜的未歸是為了誰和什么,因為他的依萍不愿說。依萍纏著周子剛帶她一起去紋身,她在左手小臂上刺英文的孩子,周子剛在右手的小臂上刺一個英文的天使。依萍說,他們牽著手就等于幸福。
又是一個四月,周子剛感冒了,依萍剛打過電話,他沒有接到,昏昏地競忘了回。索性請了假想在家靜養(yǎng)幾日,打開房門沒有看到依萍像只庸懶的貓咪那樣沖他笑著,跑過來擁抱他。兩年多了,無論在外面遇到多么不順心的事,只要依萍一個親昵的擁抱就會讓煩惱暫時消散,她伶俐得如一只會察言觀色的貓。能從周子剛從來缺乏表情深沉的臉上讀出快樂與悲傷。她會像孩子安慰父親那樣蜷在沙發(fā)后面給周子剛捶著肩膀,講著一些不知從哪聽來的新奇笑話。生活就是這樣吧,幸福的本來面目,不過如此,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天使。
對不起,我愛你
鑰匙是放在電腦旁的,鑰匙鏈卻不知去向。丟三落四是依萍永遠都改不了的習(xí)慣,外面有些暮色了,周子剛微微擔(dān)心。打開電腦,桌面上,依萍笑靨如花的照片換成幾個醒目的大字,老地方有我給你的一封信。老地方就是他們互相偷偷給對方留情話的那個文件夾,隨時隨地都會有驚喜的天堂。周子剛笑笑,這次一定是為了謝謝他昨天送她那只訂做的鑰匙鏈,上面刻有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手里的煙不知何時燃掉長長一截,周子剛點開文件,今天有些特別,依萍做了一封有背景音樂的信。第一句話:子剛,我愛你,無論何時何地,一定記得。周子剛托著下巴,依萍說那是他最迷人的角度。第二句話:子剛,我走了,我曾努力忘記我此行的目的,如果你今天聽了電話該有多好……音樂是很關(guān)的。它唱:“記得那時候,我真的不懂事,你越溫柔越包容,我越放肆。原來幸福就是這樣子,我是孩子,你是我的天使……”
命運似乎未將任何改寫,每個人都一如既往。
依萍是回國了,和秦冉。
兩年間,她不停游走在可能有秦冉的角落,像草一樣,不能自拔。
去留一念的那刻,她無助地打電話給周子剛。她想聽聽兩年來在他身邊心心相印的男人。哪怕只是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c心跳,她也會留下來。但周子剛未接,并且沒有回給她。
流水仍是靜靜的,從不來勢洶洶,時間折了一個對角,又是一個兩年后的四月。依萍今天休息,秦冉在廚房攪雞蛋。回國后,依萍再也不爭著做那件對她來講,從兒時就充滿審美吸引力的事情,她會時常想念周子剛托著下巴的角度。每當(dāng)這時,她就打開和周子剛的語音聊天,并不真的說話,只要能感受到那端有周子剛溫?zé)岬暮粑c心跳,她就塌實了。周子剛多數(shù)時候是在線的,每次都是依萍主動邀請語音聊天,然后在對話框上敲出問了千遍萬遍的話:子剛,你好嗎?只是周子剛從未回過哪怕一個字。
時間像一把扇子,一直折疊地打著對角,連表姐的孩子也要去澳洲留學(xué)了。小姑娘一定要依萍送,依萍在她眼里,一直是像榜樣般讓她崇拜。
不管多少年,只要沖著那個方向,依萍便知道她的心會管不住腳步。秦冉送她到機場。憐惜地拂著她鬢問的碎發(fā),似有千言萬語,他只說托她給子剛說一句對不起。
墓地里,有個醒不來的女人
門前的雜草很多了,像這些年都念念不忘的荒蕪。
一個圍著圍裙的外國女人打開門,來不及錯愕,房間里再沒有周子剛或依萍有過的任何痕跡。女人費力地翻箱倒柜,找出一個破舊的皮夾,里面夾一張皺了的卡片,上面有電話號碼。打過去,對方是個中國男人,約她在咖啡廳見面。
周子剛的中國同事,說是曾見過的,但依萍毫無印象。
現(xiàn)在,依萍終于知道了周子剛那天未接也未回的電話,只是并不是因為感冒。
白血病,周子剛自己也料不到的噩夢。他幾乎沒有猶豫,便決定放棄治療。那兩年多的時間里,依萍寫的稿子并沒有多少被采用。稿費都是由周子剛自己出的,他甚至花錢刊登依萍的文章……網(wǎng)上的語音一直都是這位同事接收的,他不能講話,無論是聲音或是文字,周子剛要他一定保守秘密,永遠。
第二天,墓地里多了一個女人,蜷在一個男人的墓碑旁。像只貓咪那樣,唇邊似乎微笑著,再也醒不來。鑰匙鏈從中間折斷,一半被女人吞下,另一半割向那只刺著孩子的手腕。
墓碑上是個中國男人的名字:周子剛,至死不知讓依萍離去的人是他的同窗秦冉。墓碑旁是依萍,她終于讓這個故事永遠了。
原來愛情的世界很大,大得可以裝下一百種委屈;原來愛情的世界很小,小得三個人就會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