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傳江
在說不清季節(jié)的黃昏里,男孩恩遲站在桃花塢的街道上摳著鼻孔,然后將那點(diǎn)鼻屎彈出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距離。他的眼神近乎呆滯地尋覓著什么東西,樹下的一個螞蟻窩,或者一片干枯的葉子都已不像原來那么好找。整條街道上空空蕩蕩,偶爾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去,留下嚇人的聲響。一個老奶奶打開即將零散的木門,探頭看了一眼叫恩遲的男孩,然后我們都聽到了一個嘶啞而又悠長的聲音,小孩,快跑!
說話的老奶奶作為我們桃花塢紅白理事會的首席會員,享有讓人尊重的名望。每年的死亡事件之后,都是由她主持簡約或者隆重的儀式來安慰失去親人的人們。說來奇怪,我們桃花塢每年都會有一個小孩在這個說不清的季節(jié)莫名其妙地死去。沒有人知道死亡的具體時間,沒有人知道為什么而死,是生病還是被人毒害。剛才還好好的小孩轉(zhuǎn)眼之間就氣絕身亡。作為桃花塢惟一的醫(yī)生小張,她從死者身上檢查不出任何的不妥。一切正常。一切就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
可是今年不知哪里出了差錯,說不清的季節(jié)即將逼近末尾,而例行的死亡事件卻遲遲不肯到來。每天清點(diǎn)人數(shù)時一個不缺的結(jié)果折磨著我們大家的神經(jīng)。為什么還沒有小孩死去?你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小孩死去?是不是又有更為重大的事情即將發(fā)生?這樣的問題讓人不敢想象卻又樂此不疲。有小孩的人家都在這個特殊的季節(jié)里買了大量的藥物,或者去打一針又一針的疫苗,以便預(yù)防可能發(fā)生的疾病,雖然這樣做從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根本毫無用處,但是總可以帶來心理上的安慰吧。在衛(wèi)生所上班的小張因此而怨氣竇生,每天都有那么多屁股需要注射,把人都累死啦。
累的不僅是小張,我們桃花塢幾乎所有的人家都被這件事整得疲憊不堪。只有紅白理事會的首席會員,那個老奶奶她是輕松的,因為她無兒無女,更沒有孫子孫女,她根本不用擔(dān)心什么。
眼看這個說不清的季節(jié)即將過去,桃花塢居委會號召大家加緊防護(hù),應(yīng)對最后的難關(guān)。工作雖然更加艱辛,可是那一張張倦怠的臉上終于可以看得見一絲笑容,畢竟災(zāi)難即將過去??墒呛鋈痪蛡鞒隽艘粭l可怕的消息,說是如果再沒有小孩死去我們整個桃花塢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這是誰傳出的消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沒有人去追究這些了,大家只是莫名地恐慌著。滅頂之災(zāi)。那是什么概念?拄著拐杖的老人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們,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該怎么才能避過這個滅頂之災(zāi)?在這個秩序混亂的時刻,惟一的辦法就是恢復(fù)原有的秩序,讓一個孩子在這個季節(jié)理所當(dāng)然地死去。
選誰家的孩子?你家的行不行?
那一刻桃花塢出現(xiàn)了異常的騷亂,大人們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各自摟緊了懷里的孩子,生怕被人搶走。時間無聲無息,緩慢流失。大家忽然都轉(zhuǎn)過頭來,將目光投向了街上那個摳著鼻孔的男孩。我們這樣做實在是萬不得已,桃花塢只有恩遲是一個無人照管的孩子。他的父親因病癱瘓在床,形同虛設(shè),而他的母親則跟一個外鄉(xiāng)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私奔。那個外鄉(xiāng)人是個木匠,油漆匠,還是個其他的什么匠我們一無所知??晌覀冎蓝鬟t無疑是今年的最佳人選。
做出這個決定之后,祈禱室的鐘聲沉沉敲響,我們合十雙掌,為男孩恩遲做著最真誠的祈禱。祈禱他在天國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健壯,母親慈祥,兄弟仁愛。就在最后一個儀式即將完畢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老奶奶提前打開了祈禱室的木門,她探出身來,凌亂的頭發(fā)和微弱的呼喊一起在風(fēng)中飛舞:小孩,快跑!
小孩,快跑!
男孩恩遲在那個說不清季節(jié)的傍晚看見了老奶奶張大的嘴巴,他模模糊糊地聽見一個老年人所特有的嘶啞聲音,他豎起耳朵,可是終于沒有聽清那個老奶奶到底說了些什么。男孩恩遲撓了一下頭皮,繼續(xù)去看近處的那些螞蟻。低濕的天氣似乎預(yù)示著桃花塢將要下一場暴雨,螞蟻們正在緊張地搬家。當(dāng)然,男孩恩遲在那個傍晚沒有來得及看見那些微小的螞蟻是怎樣離開家園。
(地址:河南省周口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03級本科2班 郵編:466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