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人生猶如長途旅行,誰都愿意平平安安,自自在在,欣賞一路好風光??梢灿腥?,人生的前一半旅程肆無忌憚,玩的是“超級豪華游”,后一半旅程卻如喪家之犬,倉皇出逃、流離失所……
1. 奇特的出逃
最近,小小的臨江市里出了件大
事:一天深夜,剛建成不久的臨江步行大橋突然整體垮塌。由于垮塌發(fā)生在半夜,橋上行人不多,才沒有造成大面積的人員傷亡。但還是有幾個下夜班的福利廠工人正經(jīng)過步行橋,掉入河內(nèi),造成了一死五傷的重大事故。據(jù)說,那個不幸遇難的工人還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小伙子。這起事故引起了全市人民的強烈關注。要知道,步行大橋是市里的重點工程,建成時被當?shù)孛襟w譽為“臨江市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可還不到一年時間,大橋竟然整體垮塌,如此低劣的“豆腐渣”工程,怎不讓人們義憤填膺。
此時,臨江市里最為惴惴不安的人恐怕就是步行橋的承建者、市一建公司的經(jīng)理陳子林了。事故一出,他就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妙。其實自承建開始,他就擔心會有這么一天,可他萬萬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當初,為了攬到這個工程,陳子林沒少請客送禮,后來還是通過熟人向臨江市分管市政建設的趙成安副市長表示了點“小意思”,才順利接到了建造步行大橋的工程。為了撈回成本,他花在造橋上的錢還不到預算資金的一半。
現(xiàn)在事情出了,市里已成立了專案組來調(diào)查此事,陳子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清楚自己罪責難逃。漸漸地,陳子林萌發(fā)了“一走了之”的想法:對,趁市里還沒有對自己采取措施,逃得遠遠的。
其實這幾年來,外逃的念頭已經(jīng)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陳子林的腦海里了,他在臨江承建了近百項工程,哪個工程都有貓膩。隨著他接的工程越來越多,偷工減料的手筆越來越大,他心底深處的恐懼也與日俱增。為了保證妻兒今后不會卷入自己這攤渾水,四年前他與妻子協(xié)議離了婚,由她來撫養(yǎng)孩子,同時悄悄把一部分家產(chǎn)轉(zhuǎn)移到了國外的銀行。可是,真的到了關鍵時刻,陳子林心里卻一點底也沒有:怎么逃,又往哪兒逃呢?那天,陳子林走在大街上還緊蹙著眉頭想心事,就連撞到對面一個路人也沒注意。
“先生,‘十一黃金周馬上就要到了,有興趣出國玩玩嗎?”陳子林還沒來得及道歉,被撞的那個年輕人倒先開了口,他一邊說一邊往陳子林手中塞了張小廣告。陳子林皺了皺眉,正要隨手扔掉,那年輕人又輕聲說道:“陳經(jīng)理,在這個時候,出國去散散心可是您最好的選擇啊!”
陳子林一驚,忙問道:“你是誰?你怎么認識我?”對方微微一笑:“我當然認識你,沒準過幾天全臨江人民都會認識你了,你可就要‘出名了。”一聽這話,陳子林頓覺膽戰(zhàn)心驚,他連忙將那個年輕人拉到路邊,冷冷地說:“你說什么,我可聽不懂?!?/p>
那個年輕人卻不慌不忙地說:“實話告訴你,這可是送上門來的機會,要不要由你。”說完,他看也不看陳子林一眼,邁開步子轉(zhuǎn)身走了。
陳子林愣在原地,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已被自己捏成一團的小廣告,只見上面寫著:南太平洋島國期待著您的光臨。有意者請接洽能人旅行社經(jīng)理鄭明明。后面是聯(lián)系電話。
雖然這則廣告表面上和街頭散發(fā)的普通廣告沒什么兩樣,但陳子林越想越驚心:這個能人旅行社到底是什么來頭,竟能洞察自己的心事。思前想后,陳子林決定打電話給鄭明明,先探探他的底。
電話接通了,對方正是鄭明明,陳子林還沒開口,鄭明明竟先打了招呼:“是陳經(jīng)理啊,真沒想到你這么快就打電話來了,考慮得怎么樣了?”
陳子林佯裝若無其事地問道:“不知貴社準備帶團上哪兒去旅行?”鄭明明打了個哈哈,道:“陳經(jīng)理,這次去的可是個好地方。這個南太平洋小島現(xiàn)在正是氣候宜人的春天,還有,那里和我國還沒有簽訂引渡條約。對您來說,可真是最佳選擇了?!?/p>
陳子林心里一動,可還是不肯松口,他故作輕松地答道:“好啊,我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不過,得先等我把手邊幾個在建業(yè)務完成。”
話筒里傳來鄭明明輕輕的冷笑聲:“哦,你還有這樣的雅興?也好,那等你需要的時候來找我吧,春安路19號,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還有,不要在白天來找我?!闭f著,鄭明明掛斷了電話。
盡管陳子林早已萌發(fā)了出逃的念頭,可多年在商海摸爬滾打,他自然不會輕易相信鄭明明的話。掛上電話,他立刻通過在全省的各種社會關系,打探“能人旅行社”的情況。很快就有人告訴他:那個能人旅行社一直以來只是聽說,可從沒人見過跟這個旅行社出行的游客。在旅行社競爭日趨激烈的今天,能人旅行社一不做廣告,二不拉生意,一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模樣。
正在這時,陳子林的前妻打來電話,詢問他準備怎么應付步行橋的事,“聽說,省里也成立了調(diào)查組,馬上就要趕赴臨江調(diào)查了。你得盡快拿個主意。”陳子林頓時懵了,前妻的弟弟在市建委工作,相信這話絕不是空穴來風。放下電話,陳子林狠了狠心:走,就跟鄭明明走!
當晚九點,陳子林悄悄開車來到了春安路19號。那是一排門面房最靠西的一間,卷簾門早已拉下了。陳子林找了半天,才在門邊找到一個門鈴,他輕輕地摁了一下,只見屋內(nèi)的燈馬上就亮了,緊接著,門拉開了,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漢子出現(xiàn)在陳子林面前。
見到陳子林,那矮胖子立即笑了起來,他拉住陳子林的手往屋內(nèi)讓,嘴里還說著:“陳經(jīng)理,我就知道你一準會來,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休息呢?!备仪檫@人就是鄭明明了。
進了屋,陳子林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人,只見鄭明明圓圓的臉上掛滿了肉,肥嘟嘟的,一雙小眼睛瞇著縫,乍一看就像尊笑彌勒。陳子林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卻見鄭明明掏出本護照來,遞給陳子林,道:“陳經(jīng)理,我們什么都為你準備好了,只要你正式報名,我們就能出行了?!?/p>
陳子林打開護照一看,不由一愣:這個鄭明明的確不一般,這本護照的持有人叫陳凡,更難得的是,護照里還夾著一張陳凡的身份證,用的照片幾乎就像從陳子林臉上刻下來似的,完全一模一樣。到了這個份兒上,大家都已心照不宣,陳子林也不再多說,只是問了句:“多少費用?去哪兒?什么時間出發(fā)?”
鄭明明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消失,他殷勤地答道:“南太平洋的島國。兩天后出發(fā)。團費七萬五千塊,對陳經(jīng)理來說,這個價格還算公道吧?!?/p>
七萬五千塊錢,那在一般人眼里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在鄭明明口里卻是這樣輕描淡寫。不過,陳子林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鄭明明把陳子林送到門口,臨出門時,陳子林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是怎么知道我……”鄭明明笑吟吟地雙手一攤:“商業(yè)秘密,無可奉告?!?/p>
2. 怪異的旅伴
兩天后的下午一點,陳子林按約定的時間趕到了鄰市濱海市,他將在這兒與鄭明明會面,然后登機直飛出境。
陳子林來到機場,候機廳里坐滿了人,卻不見鄭明明的影子,陳子林正在納悶,鄭明明卻不知從哪個角落里跑了出來。他快步走到陳子林跟前,還是那個似笑非笑的模樣:“ 陳先生,你匯的錢我已經(jīng)收到了,以后的一切,就都由我替你安排了。”說著,他將陳子林引到候機室的一個貴賓包廂,已經(jīng)有三個人等在那里了。
鄭明明指著陳子林,樂呵呵地對包廂里的三個人說道:“各位,這是我們旅行團的新旅伴,大家來認識認識?!?/p>
陳子林打量了一下包廂里的三個人,只見一男一女低頭坐在角落里,較遠處,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瘦高個男人默默地站著。那個坐著的男人,年紀四十出頭,皮膚白皙,鼻梁上撐著副琺瑯架眼鏡;女的約莫三十上下,雖不美麗,打扮卻很入時,外穿紅色開衫,內(nèi)著深藍色旗袍。
當鄭明明向他們介紹陳子林時,這一男一女抬起頭來,快速地朝著陳子林看了一眼,又縮回了目光。一瞬間,陳子林忽然覺得自己見過這兩個人,他們是誰?也來自臨江?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自己究竟在哪兒見過他們。鄭明明介紹他們的名字時,陳子林一點印象也沒有,他想,這肯定不是他們的真名。
而那個穿黑色風衣的年輕人,一直面朝另一個方向,鄭明明介紹他叫劉杰。陳子林訕訕地正要走過去和他打招呼,劉杰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向陳子林看了一眼,這一眼,冷冷的,如同利劍一般直刺陳子林的心底。陳子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自打這一眼后,陳子林再也不敢隨便去看他了。
時間過得很快,已經(jīng)開始登機了,鄭明明卻還沒有領他們?nèi)z票的意思,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候機廳的大門,難道旅行團還有“客人”沒到?
陳子林正想著,卻見一個矮個子身形快捷地溜進了候機廳,四處打量了一下,徑直朝著他們走來。真被陳子林猜中了,只見鄭明明迎了上去,拉過這個打扮邋遢的矮個兒,向陳子林他們介紹:“陸阿云,我們的新朋友。大家認識一下?!?/p>
陸阿云嘻嘻笑了一下,說道:“不好意思,臨來前出了兩個貨,來遲了?!?
陸阿云是個自來熟,工夫不大,他就和在場的幾個人一一握了手,就連那個渾身冒冷氣的劉杰,也被他搶過手去握了握。
陳子林打心眼里對這個陸阿云感到厭惡,這個人的眼神太邪了,眼珠總是滴溜溜地亂轉(zhuǎn)。和陳子林握手的一剎那,陸阿云就對陳子林手中的提包瞄了好幾次。這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可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人,想到自己出國的目的,陳子林暗暗嘆了口氣。
陸阿云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陳子林的身邊,輕聲說了句:“那小子怪邪的。”說著,他沖劉杰努了努嘴。這句話,又讓陳子林心中格登一下:這陸阿云也是臨江口音,難道這回被鄭明明帶出來的都是臨江人?
鄭明明終于領著他們走向安檢。走在陳子林身邊的是那一男一女,男人據(jù)鄭明明說叫吳凡,女的叫聶雅蘭。一起出行的幾個人中,陳子林對這兩人還算有些好感,他悄聲向吳凡問了句:“您是怎么知道這個旅游團的?”吳凡避開這個話題,答了句:“這天氣不冷不熱,還真是出門旅游的好時節(jié)?!标愖恿忠宦?,又是臨江口音,怔了怔,沒再問下去。
鄭明明果然神通廣大,一行人無驚無險地通過了安檢。上了飛機之后,陳子林發(fā)現(xiàn)這架波音737客機上坐滿了人,只見同行的另五個人的位子都與自己的座位離得挺遠。陳子林暗想,這樣也好,省得相互搭話,有道是言多必失。
按照行程,他們將先取道香港,再轉(zhuǎn)機去澳大利亞,然后再由澳大利亞飛往最終目的地南洋島國。飛到香港少說也得兩三個小時,陳子林將頭往椅背上一靠,準備休息一會兒。這幾天,他可真是身心俱疲。正在這時,他聽到了陸阿云的問話聲:“喂,我說哥們,你是干什么活兒的呀?怎么跑那么遠去玩?。俊?/p>
“我……我是搞技術工作的?!甭犜捯?,被問的那個是吳凡,他回答得很勉強,分明是不想與陸阿云說下去了。
陸阿云卻剎不住話匣子,硬是要把談話繼續(xù)下去:“看你這模樣,就像沒吃過什么苦啊,你不會是個貪官吧?”話一出口,不僅陳子林忍不住朝著兩人看了過去,其他聽到對話的人也都好奇地向吳凡伸過頭去。吳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不高興地說:“你胡說什么呢?”
陸阿云卻不肯饒過他,指著坐在前排的聶雅蘭,又道:“那個俊女人,不是你的姘頭吧?”吳凡真的火了,他解開身上的安全帶,騰地一下站起來道:“你有完沒完?”陸阿云愣了愣,吐了吐舌頭道:“喲,發(fā)火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還不行嗎?”
陳子林剛想笑,一眼瞥見劉杰正冷冷地看著自己,頓時嚇了一跳,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而那個聶雅蘭卻始終滿臉漠然,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她也是陸阿云嘴里的主人公一樣。
坐在機艙后側(cè)的鄭明明饒有興趣地看著陸阿云他們,那張臉,還是像個笑彌勒。
三個小時后,飛機抵達了香港。香港已是華燈初上時分,絢麗的燈光從候機廳外透了進來,陳子林透過窗戶向外看了看,心里幽幽地嘆息了一聲。這里,他曾先后來過多次,可沒有哪一次是像今天這樣。飛機再次起飛后,就是異國他鄉(xiāng)了。以后的日子,是顛沛流離,還是亡命天涯,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3. 危險的旅行
飛機再一次起飛,陳子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旅伴,只見吳凡低著頭,看不清任何表情,而聶雅蘭的眼里亮晶晶的,分明是淚光。
陸阿云忽然走到陳子林身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晦氣,咱這一幫人是咋了?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好像不是到國外去瀟灑,倒像去坐牢一樣?!标愖恿謴娦Φ溃骸澳闶侨鉃t灑的?”陸阿云點點頭,答道:“是啊,我這些年在外面打工掙了些錢,準備回老家接我那個弱智弟弟一起出國享享福,沒想到回到家鄉(xiāng)才知道,他竟已過世了……”說到這里,陸阿云難過地停了停,又接著說,“我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去處,只好一個人到外國轉(zhuǎn)轉(zhuǎn),沒準兒還能掙點外國錢。誤打誤撞找到了鄭老板,也算圓了夢?!?/p>
陳子林看了陸阿云一眼,心想:這個人肯定不是什么正經(jīng)打工的,打工的哪有這樣的渾主意,十有八九是玩“空手道”的小偷。想到這兒,他把頭向后一仰,兩眼一合,不再搭理陸阿云了。陸阿云見這人也不是可以談話的對象,站起身來,又不知找哪位聊天去了。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陳子林睜開眼向窗外看了一眼,心里明白:快到澳大利亞了,這里離中國已有萬里之遙。想到家鄉(xiāng),陳子林心中一陣刺痛。
飛機再一次降落。這里已是澳大利亞的南部。一行人在鄭明明的帶領下,走出了機艙。鄭明明輕車熟路地領著陳子林等人走出機場,打了個電話,一輛面包車前來迎接。車很快將他們載入一間華人餐廳。可能因為還不是用餐時間,餐廳里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幾個人聞到菜香,頓時覺得饑腸轆轆。陸阿云見吳凡四處找菜單,不禁嗤之以鼻,道:“我說你們這幫人啊,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何必還挑肥揀瘦呢?!闭f著,餐廳老板已將一盤盤快餐端了進來,放到桌旁,隨即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陳子林狼吞虎咽地吃著飯,一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餐廳里多了六個彪形大漢,把住餐廳的出入口,冷冷地盯著他們。而鄭明明,卻已站起身來,笑嘻嘻地望著目瞪口呆的五個人,說:“車到碼頭船到岸,各位,這一路走來不容易,我就開誠布公吧:這次‘旅行,我保證將你們安全地送到目的地,但你們的旅費……呵呵,現(xiàn)在可要稍微再調(diào)整一下了?!?/p>
陳子林心里咯噔一下,他盯著鄭明明問道:“怎么調(diào)整?我已經(jīng)交了七萬五,你還想要多少?到了那邊,我可是要靠這些救命錢過日子的。沒了錢,我們就沒了活路?!?/p>
鄭明明哈哈大笑:“那就是你們的事了!告訴你們,各位做的一切,我都清楚。就憑你們在國內(nèi)做的好事,能活著出來留一條命就不錯了,至于你們隨身帶的財產(chǎn)嘛……呵呵,你們可以不交給我,不過,不付清旅費的人,我可就不能帶他繼續(xù)去南太平洋島國旅行了,他要去的地方,將是中國駐澳大利亞大使館。何去何從,全憑你們自己拿主意。”
毒,這小子真毒!陳子林這時才明白過來,這個鄭明明可不是一般的蛇頭,他是要把他們所有人都榨干??!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了主意。突然,聶雅蘭低聲抽泣起來,而吳凡也好像屈服了,他慢慢地拉開了旅行箱。
不料,鄭明明卻揮揮手,說:“不急,你們先把自己在國內(nèi)的所作所為給我說說,當然,你們說的話我都會錄下來好好保存。你,先來。”說著,鄭明明指了指穿著黑風衣的劉杰。
陳子林知道,鄭明明這是要留下所有人的口供作為把柄,這樣就是到了南太平洋島國,他也不用怕這些人有什么舉動。但陳子林也突然有點好奇,想聽聽這些和自己一起“旅游”的人,到底都是什么底細。
這時,只見劉杰用手拉了拉風衣的領子,冷冷地說:“鄭老板,既然我的情況你早就查清楚了,何必還要玩什么花樣呢。我是殺了人,沒奈何,只有到外國躲躲,錢倒是沒多少,再替你殺幾個人還可以。”劉杰這話一出口,陳子林的臉都嚇綠了。他萬沒想到,自己竟和一個殺人犯一起呆了這么久。
第二個輪到的是陸阿云。他不耐煩地說道:“我是個小偷,鄭老板你也知道,雖說掙了幾個錢,可油水不是很足,我本來是想掙點錢回鄉(xiāng)養(yǎng)我弟弟的,可誰知他……現(xiàn)在我是徹底無牽無掛了,鄭老板你真要,給兄弟留一半就行。”
輪到吳凡了,他起先支支吾吾地不肯開口,可哪里躲得過去,他一開口,就讓陳子林大吃一驚。吳凡說:“我是臨江步行大橋的設計師,施工時我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不合設計標準,就提出了異議。但后來,有人給我送了十萬塊錢,我、我收下了錢,就沒再吭聲……大橋出事后,我沒有得到過片刻安寧,那天,在路上收到了能人旅行社的廣告……”吳凡的聲音越來越低,話音里充滿了悔意。
陳子林暗想,難怪自己看著這個吳凡這么面熟,原來他也是因為臨江步行大橋事件而出國的,而且連結(jié)識鄭明明的方式也和自己一樣。
陳子林還沒從吳凡給他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聶雅蘭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他陷入了迷惑。只見聶雅蘭看了一眼吳凡,說:“我……我出國的原因也是因為臨江步行大橋。我是負責驗收步行橋的質(zhì)監(jiān)站工程師。驗收時我發(fā)現(xiàn)大橋質(zhì)量存在著不少問題,就上報給負責此事的趙成安副市長,可一直沒有收到答復。后來,有人給我送了八萬塊錢,叫我保證大橋驗收合格……出事后,我怕得要命,就在我不知怎么辦好時,收到了一個短信,說有一家旅行社能讓我安全地出國‘旅游……”說到這兒,聶雅蘭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的聲音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了。
大家都說完了,最后一個輪到了陳子林,他把自己向趙副市長行賄、偷工減料造橋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然后長嘆一聲:“事已至此,任你鄭老板宰割吧……”
交代的時候,陳子林感覺自己就像坐在被告席上,在等待法庭的判決。話一說完,他就注意到,吳凡和聶雅蘭都愣愣地看著自己,陳子林知道,他們此刻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樣:這事怎會這么湊巧?
而劉杰和陸阿云兩人也聽得出了神,尤其是那個陸阿云,早已收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吃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鄭明明等這五人全部說完,拍掌笑道:“好好好,各位還都算坦誠,現(xiàn)在你們到底是繼續(xù)跟我走,去一個中國警察永遠抓不到你們的地方,還是讓我把這個交到澳大利亞警方手里,由你們自己決定?!?他揚了揚手中的那份錄音,繼續(xù)說道,“要知道,中國和澳大利亞可是有引渡條約的。等待你們的,有的是吃一顆‘花生米,有的是把牢底坐穿?!?/p>
顯然,鄭明明已抓住了他們的要害。陳子林等人面面相覷:交了錢,到了那個島國后語言不通,他們將何以謀生?不交,就意味著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這樁生意,能人旅行社的鄭明明是穩(wěn)賺不賠,他的算盤可真是打到家了。
4. 幕后的黑手
就在鄭明明一個勁兒地催促眾人交錢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鄭明明看了看號碼,囑咐幾個打手好好看守陳子林他們,自己轉(zhuǎn)身走進了餐廳里間的一個密室,接聽電話去了。
這個電話是趙成安打來的,他就是那個在陳子林、聶雅蘭的交代中屢被提起的臨江市主管市政建設的副市長。
原來,步行大橋出事后,趙成安為了逃脫罪責,找到了一直和自己有來往的能人旅行社社長鄭明明。這家旅行社表面上和普通旅行社沒什么兩樣,但暗地里卻做著非法偷渡的勾當。趙成安命令鄭明明主動聯(lián)系和大橋垮塌事件有關的三個關鍵當事人:陳子林、吳凡和聶雅蘭,想盡一切辦法慫恿他們?nèi)齻€外逃。只要他們一外逃,許多重要證據(jù)就會隨之消失于無形,那時,趙成安就可以從從容容地想辦法把罪責全部推在這三個人的身上。
不過,貪婪的鄭明明在組織這三個人偷渡的同時,還順便接了另兩筆生意,那就是劉杰和陸阿云。
此時,鄭明明接通電話,說道:“趙市長,我們已經(jīng)在澳大利亞了,您放心,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彼耄w成安打這個電話來,無非是想聽自己報個平安。
可沒想到,電話那頭趙成安的聲音卻顯得異常低沉和緊張:“除了那三個人,這次你的旅行團里還接了什么人沒有?”
聽到問話,鄭明明有點奇怪:以前只要自己能順利完成趙成安布置的任務,他從來不過問其他客人的情況,這次是怎么啦?
只聽趙成安繼續(xù)說道:“我剛剛得到消息,臨江市公安部門懷疑你的能人旅行社有偷渡嫌疑,這次,你團里有一個‘客人,是警方臥底,具體是誰,我還不清楚……你盡快解決一下,不要影響了大局……”
放下手機,鄭明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不自覺地顫抖:這五個人中間有警察?而自己居然沒看出來!要不是趙成安及時得到內(nèi)部消息,后果不堪設想……那么,到底誰是警察呢?鄭明明一陣心悸:顯然,不會是陳子林、吳凡或聶雅蘭,因為他們都是趙成安一手安排出逃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劉杰和陸阿云了……
鄭明明再次回到餐廳時,再也不是那個笑彌勒的模樣了。此時餐廳正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中,聶雅蘭還在哭泣,陳子林和吳凡站在她身邊勸解。陸阿云也不再多話,正在狠狠地抽煙,而劉杰還是那么不動聲色……
鄭明明看了劉杰一眼,又盯著陸阿云看了半天,突然對幾個打手使了個眼色,打手們一擁而上,死死摁住兩人,開始搜身。很快,他們就從劉杰身上找到了一副微型的聯(lián)絡設備……
鄭明明獰笑一聲:“行啊,你還真行,竟混到我的地盤來了?!迸赃叺囊粋€打手舉起手中的鐵棒,就要朝劉杰的頭上擊去。鄭明明伸手制止:“不,不要在這兒動手。澳大利亞警察會找我們麻煩的。給他灌點迷藥,把他也帶上飛機。到了那個島國,再把他推到海里喂鯊魚……”
這個突然的變故是陳子林他們?nèi)f沒想到的:這個劉杰的真實身份竟然是警察!陳子林此時的心情十分復雜,吳凡和聶雅蘭也緊張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嘴唇都抿得緊緊的,顯然,他們也陷入了矛盾之中。最后,還是陸阿云先笑了起來:“還是鄭老板厲害,竟能看出我們中間有警察?!?/p>
打手給劉杰灌入迷藥后,陳子林他們帶來的錢財還是被鄭明明洗劫一空,他們還被迫說出了國外銀行的賬號和密碼。陸阿云交上了自己的那份“旅費”后,對鄭明明不住地阿諛奉承,還表示以后想跟著鄭明明干。他甚至幫著兩個打手把昏迷不醒的劉杰帶上了一架直升機。
與前兩次乘坐的公司航班不同,這次眾人乘坐的是一架私人直升機,飛機顯然是受鄭明明控制的。
5. 最后的較量
直升機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仫w行在南太平洋上空。這一趟驚心之旅,即將以鄭明明的勝利告終。除了他,還有誰能算是最大的贏家呢?實現(xiàn)了出逃夢的陳子林、吳凡和聶雅蘭不是,喬裝成殺手的警方臥底劉杰不是,那個完全倒向鄭明明的小偷陸阿云也不是,他也被劫掠一空,沒準兒他和鄭明明套近乎,只是為了能讓鄭老板還給他幾個零花錢。鄭明明和兩個打手放心地靠在座椅上小憩了。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鄭明明忽然感覺到飛機內(nèi)有動靜。他睜開眼睛,環(huán)視機艙,不由得驚呆了:不知什么時候,駕駛艙中多了個人,正是對他畢恭畢敬的陸阿云,陸阿云正脅迫著機長返航。而鄭明明帶上飛機的兩個打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劉杰制服了。劉杰將身上的風衣一條條撕碎了,將他們一一綁在了座位上。這小子,怎么醒過來了?鄭明明腦子一轉(zhuǎn),就明白了,一定是陸阿云搞的鬼。這小子向自己套近乎,原來是別有所圖。鄭明明起身就要向劉杰那邊撲去。只聽到劉杰大聲喊道:“陳子林,吳凡,你們控制住鄭明明,回到國內(nèi),還算你們自首,可以減刑。不管你們犯了什么過錯,叛逃祖國,你們良心上過得去嗎?”
這時鄭明明已逼近了劉杰,劉杰手里沒有任何武器,鄭明明若是與他廝打一番,讓那兩個打手有可乘之機,勝負還很難說。
就在此刻,陳子林突然本能地伸出腳來,將正向前狂撲的鄭明明絆倒在地,吳凡與聶雅蘭也一掃以往的斯文模樣,都趕了過來幫忙。吳凡和陳子林一人摁住了鄭明明的一條胳膊。
鄭明明被壓得不能動彈,可他嘴里還在不停地勸說:“你們別信他,回到國內(nèi),你們就是死路一條。現(xiàn)在可是唯一的活路了,你們醒醒吧。”
聶雅蘭走上前來,狠狠地朝著鄭明明的嘴上踢了一腳,鄭明明立即閉了嘴。飛機上的局面完全被劉杰控制了,直升機開始向澳大利亞返航。
返回濱海市機場前,國內(nèi)警方已經(jīng)接到了劉杰從澳大利亞發(fā)出的聯(lián)絡訊號。一時間,濱海市機場內(nèi),警車云集,消息靈通的記者們也紛紛趕到,來采訪這難得一遇的重大新聞:臨江步行大橋事件的涉案人員外逃后,卻又主動返回國內(nèi)自首,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一部傳奇。
當飛機在濱海市機場著陸時,戶外已是又一個凌晨了。劉杰在濱海警方的幫助下,將鄭明明等人一一押進了警車。給陸阿云戴上手銬時,劉杰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沒有你偷來的解藥,我完成不了這一趟任務,說不定還沒有命回來。”
陸阿云微微地笑了,他順從地將雙手并攏在一起,伸向了劉杰。劉杰給他銬上手銬。車門臨關前,劉杰問了陸阿云一句:“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陸阿云的眼睛突然紅了,他恨恨地盯著陳子林、吳凡和聶雅蘭,過了許久,才答道:“當我知道他們?nèi)齻€為什么要出逃時,我就決定這么做了。我弟弟是個弱智,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從小我們兄弟倆就沒了父母,相依為命。為了養(yǎng)活弟弟,我才走上了這條不光彩的路……這幾年我掙了很多錢,本想洗手不干,回來和弟弟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可回到臨江我才知道,大橋垮塌的那天夜里,弟弟他,就在橋上……他死得冤??!我要是為了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nèi)齻€跑到國外去逍遙,弟弟也不會原諒我……”
陸阿云說完,現(xiàn)場一片寂靜,警車里的人一個個臉漲得通紅,陳子林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羞愧。許久,劉杰長嘆了一口氣,原先,他只是來調(diào)查能人旅行社的偷渡嫌疑,沒想到無意中卻掀起了巨大黑幕的一角。他知道,回到臨江,等待著自己和同事們的,還有一場更艱巨的戰(zhàn)役……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