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國時,我曾住在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家里,每天中午在學校食堂就餐,晚上回來自己做晚飯。老太太以前從來沒接觸過中國人,很好奇。我一進廚房她便過來聊幾句,并看我做飯。我一邊用從國內(nèi)帶來的大菜刀切菜,一邊東一句西一句地與她閑聊,打手勢,手中的菜刀不經(jīng)意一揮,老太太立刻連連后退幾步,直用手擋頭。以后她再也不敢在我切菜時近前了。
上鍋炒菜,油還沒燒到火候,老太太已是又開門又開窗。我只好趕緊把肉片扔進鍋里又續(xù)上了水,炒出來的肉嚼得腮幫子發(fā)酸。從此,我只好中午在食堂盡量多吃,晚上回來好歹煮點面條算是晚飯。實在饞炒菜了,也只能不等油熱就將切碎的肉菜一股腦兒都放進鍋,剛一聽到嘩嘩聲就趕快澆水。就這樣一段時間后,老太太恍然大悟地對我說:我知道怎么做中國菜了。中國菜就是把所有東西都切成小塊兒放進鍋里一混就成了。聽了這話,我心里暗暗為我們享譽全球的美味佳肴叫屈!可是,我能到哪兒去大顯身手,為真正的中國菜正名呢?
真是心想事成,機會來了!一位“老外”同事即將退休,打算邀請共事多年的同事們一聚。這位先生的太太已去世,他單身一人又不諳烹調(diào),卻別出心裁地打算在家中請中國餐,于是請我來幫忙。很久沒有機會掌勺的我正手癢得發(fā)慌,忙不迭地答應下來,恨不得立刻自己掏錢去請客。
到了日子,我興沖沖帶著所需的食品材料來到這位同事家,一頭扎進廚房便大展身手。煎炒烹炸,魚香肉絲、番茄肉片、紅燜大蝦一盤盤香噴噴、油汪汪地出了臺,卻沒注意同事家一間原本窗明幾凈,潔凈得像幾乎從未使用過的廚房已是杯盤狼藉,炒菜的油煙也已沖出廚房,彌漫進了客廳。我在廚房嘩嘩地煎炒,同事則暗自叫苦不迭地在客廳和走廊里,手拿空氣清新噴霧劑滋滋地一個勁兒到處噴,并忙不迭地向陸續(xù)到來的客人們道歉。在我?guī)е活^一臉的油煙結束戰(zhàn)斗走出廚房,在客人們的贊美聲中洋洋得意的同時,終于注意到了主人臉上尷尬的神情,那上面分明寫著:下次再不敢在家里做中國菜了!
不僅他不敢了,我也越來越不敢了。隨著在國外生活時間的增長,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滋生出一種特異功能:閉著眼睛識中國人。
我曾在北美一個大學附近的公寓樓住過幾年,這里有不少中國留學生家庭。大家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不論何時走進一個中國人家,撲面而來的都是一股炒菜味兒。常常剛一出電梯門,你閉著眼睛就可憑著鼻子作出判斷:這里住著中國人。
我的辦公室里有位不久前才從中國國內(nèi)來的同事。因為太太在家做了飯等著,他每天中午都要回家用餐。當大家午飯后重新開始工作時,常會有一股炒菜味兒飄進辦公室。這時候你不用抬頭就能知道:這位從家里吃完飯回來了。
其實人人都有選擇在家吃什么的權利。怪就怪這“老外”的公寓設計有問題。堂堂公寓,客廳、書房、臥室、衛(wèi)生間好幾個,卻偏偏不單獨給廚房一個地方。廚房都被塞在客廳的一角,連堵隔斷的墻都沒有,那千滋百味的油煙不向整個公寓彌漫又更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