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白樺來信
思 和:
我最近在寫幾篇云南邊地的系列故事,雖然這只是一些對傳奇的追憶,我卻必須直面心靈中的云南,直面他們今天和昨天的現(xiàn)實與夢想,直面他們昨天和今天所承受的艱辛與創(chuàng)痛。也許是因為我和云南有半個多世紀的因緣,才會寫著寫著止不住地淚流滿面。我們感受到的荒誕又是多么的現(xiàn)實啊!我想告訴更多的人:那里的人也是我們的嫡親兄弟,我們和他們之間存在著的僅僅是地域上的差異。
先寄兩篇給你看看?!?br/>
白 樺:
我連讀您的兩篇小說,真是極喜歡極喜歡,您的激情你的浪漫竟還這樣感動我。讀你的小說,仿佛回到了一種充滿激情和想像力的時代。你把你的小說稱之為“傳奇”,其實是一種美妙的藝術(shù)想像力。90年代以來,文學為什么會變得如此的疲沓和無力?有人說是因為文學脫離了當下的生活,但在我看來,當下文學最缺乏的是藝術(shù)想像的能力。文學不等于生活,可為什么生氣勃勃的生活現(xiàn)象到了藝術(shù)中反而變得疲沓無力呢?或者是作者的心靈已經(jīng)感到了疲憊,感覺不到心靈的撞擊與激情。前幾天看鳳凰臺的“秋雨時分”節(jié)目,余秋雨談“低劣的寫實主義”對創(chuàng)作的危害性,我是深有同感。缺乏藝術(shù)的想像能力,可以說是今天文學的致命傷。而您的兩篇小說一掃這種疲沓風氣。但你的故事又決不僅僅是“邊地傳奇”,尤其是第一篇,故事絲絲入扣,展現(xiàn)出一個封閉的奴隸制度下苦心經(jīng)營幾十年的世襲制度,終于在普通人性的勃發(fā)下轟然而毀滅;而同時又展現(xiàn)人性如何從朦朧狀態(tài)而復(fù)蘇、如何又被“現(xiàn)代”化而終于粉碎。記得你在很多年前寫過一篇《呦呦鹿鳴》,那個頭人也是充滿莎士比亞式的激情和華麗,讓人過目不忘,可惜后來您沒有繼續(xù)創(chuàng)作下去。這兩篇小說可以看作是您的創(chuàng)造力的再次爆發(fā)。
我真是非常高興。第4期的《上海文學》風云際會,前幾天周立民從大連傳來馮驥才先生剛剛脫稿的小說《抬頭女人低頭漢》,這個作品真讓人想到80年代的文學珍品《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都是以普通人的命運故事直逼時代最尖銳話題;同時,欒梅健教授最近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高曉聲在美國的演講稿,都集中發(fā)表在這一期,真使刊物蓬蓽生輝。第2期我們編發(fā)了一期“新世紀的上海作家”,集中刊發(fā)的是青年的作品,而這一期則是老將出馬了。
我衷心地祝賀你
思和敬拜 2月14日
上海:羅 錚來信
編輯老師:
……厭惡江湖之時,武俠界通?!敖鹋柘词帧?,書畫家的術(shù)語是“封筆”,輪到收藏界又變出“封眼”一說,這一期的《上海文學》的打頭篇《封眼》以新鮮而略顯突兀的名詞放上標題,醒目地吸引我的目光。
比起當下以經(jīng)濟類為主題的其它小說,古玩市場的主題出現(xiàn)的頻率并不算高,此次《封眼》訴諸古玩,確有其誘人之處?!≌f共有十節(jié),看完第九節(jié)時也沒有感覺有多少特別之處,但是點睛之筆正在末尾一節(jié),借用出謀劃策的錢老的光臨,點出夏琦公的退休和廖鴻海的就任,一方面應(yīng)了標題“封眼”之說,另一方面引出了一系列思考和懸念:騙子如何能進入博雅堂?令夏琦公深惡痛絕的紅釉瓶何以擺滿貨柜?既然激發(fā)了我的想像,自然要回到文本前段去找尋相關(guān)的線索,本以為平淡無奇的故事情節(jié)至此方才達到高潮,是一種“懸念的后置”手法,其實是把懸念的答案就放在讀者的眼皮底下,可是讀到最后還要回頭尋覓蛛絲馬跡,真可謂匠心獨運。
文本的中心一直集中在這件困擾夏琦公的具體事件上,殊不知它暗含了一條挖掘底層根源的路線。從廖、高二人的要價上看,“若我們來還款時你交不出郎窯紅膽瓶,這博雅堂也是要作抵押的?!睆囊婚_始就是盯著博雅堂而來,并非普通的敲詐勒索。當章寶麟問到是否結(jié)下冤家時,夏琦公還是“善良”地排除了諸多可能,僅僅把目標描向兩個騙子。不過當這個冤家就是自己的兒子時,又有什么辦法呢?高峰有過行騙的劣跡,不排除是他拉廖鴻海下水,再用花言巧語勸說夏小陽把父親的家業(yè)“奪”過來,或許更惡劣的是夏小陽為了提早當上一把手而借助高峰的力量,給夏琦公下套。“夏琦公相信人的貪性,只要有利可圖,有十倍的利可圖,就會冒不惜殺頭的危險。”這是夏琦公的計謀,可也正巧能概括他的行為,如果他不是貪圖罕見古玩的利益,又怎能空丟二十萬?再者,在他許諾把經(jīng)營權(quán)交給小陽之后,如果廖、高二人不回來索賠,小陽又如何能讓夏琦公放下包袱、安心居于鄉(xiāng)間?這一招舍卒保車,也是小陽對時局判斷后做出的政策調(diào)整。正是小陽對父親的深刻了解而采取的不見聲色的“毒計”,才正中下懷,抨擊了現(xiàn)實社會中對于傳統(tǒng)倫理的疏遠和一定程度的踐踏。也應(yīng)了一條俗語:越是身邊的人越可怕。
《封眼》除卻圍繞這條“毒計”的敘述,還內(nèi)置了許多商業(yè)經(jīng)營的必要因素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耿老板帶著二老板來陪罪,夏琦公給錢老的謝儀,陌生人間的客套話語,等等這些程序并非作者特意凸顯,而是在情節(jié)發(fā)展的過程自然呈現(xiàn)出的商業(yè)秩序。作者在他的創(chuàng)作談里說寫小說的前提是“氣脈暢通”,這部《封眼》確也可說是暢通之作,從古玩界一場不大不小的糾紛中映襯出人性的某些黑暗之處,也照出古玩界生存的一種常態(tài)和人性?!?br/>
羅 錚同學:
你對《封眼》的文本細讀下了功夫,也是慧眼獨具,據(jù)你的解釋,標題“封眼”也就是眼不見為凈的意思。說實話,我讀這篇小說的結(jié)尾,廈琦公退隱,小陽接班、商業(yè)路線大改,只覺得是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哀,倒真是沒有想到你的分析:這事件禍起蕭墻。我很欣賞你這樣的細讀和分析。我不認識丁建順先生,所以也沒有當面向他請教,不過我想他讀到你的分析也會很高興的。
思 和 3月11日
蘇州:李安來信
尊敬的陳思和老師:你好!
讀了貴刊吳亮先生的“底層手稿”,忽發(fā)奇想:如果貴刊能開辟一個來自底層作者的小說散文欄目《底層手稿》,該有多好。
這樣的欄目,也許會吸引一大批陌生的眼球。因為,對于精英們,這是一個全新的視角和感受,對于普通百姓,這是合他的胃口的“家常菜”。這道菜與《底層討論》相映成趣,一定更加有味道。
大多數(shù)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憑的是直覺,很少會去刻意分析寫作技巧。所以“底層手稿”即使技巧上略遜一籌,也不至影響閱讀欲望,相反,也許會刺激讀者興趣呢?這就像“還珠格格”的“語錄”,不僅贏得了“皇阿瑪”、“五阿哥”,還贏得了廣大電視觀眾。
建議在“底層手稿”文章結(jié)尾處,注上作者的職業(yè)等簡單信息,以增加可信度和讀者好奇心。
拿出10%的篇幅,大約一張紙的空間,給《底層手稿》,應(yīng)該不會影響貴刊的高貴、大氣的形象,反而會增添一些生機和情趣,吸引了一部分“下里巴人”也加入讀者的行列。
你以為如何呢?也許是異想天開吧!您可別見笑。
熱心讀者 李 安敬上
2006年2月26日
李 安讀者:
這不是異想天開啊?!短煅摹酚梢粋€欄目叫民間語文,是我特別喜歡讀的一個欄目?!渡虾N膶W》開辟“人間世”欄目本來就是希望刊登來自民間的故事和信息,現(xiàn)在刊登的楊顯惠先生的定西孤兒院的故事正是從這個意義演化出來的。我剛剛接到楊先生的來信,他的連載將在七月以后告一段落(他的來信將在下一期刊登),我想你的設(shè)想是對我的工作的一個鼓勵。我想欄目還是可以叫做“人間世”,只要來自人間社會的故事,我們都要重視,也都有興趣。希望能接你的來信,引起讀者的關(guān)注,能踴躍給我們來稿。謝謝你的建議。
陳思和敬拜 3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