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貽斌
文嫂比三嫂后兩年才嫁來的,結(jié)婚那天的熱鬧差不多,簡直分不出上下。她們都是王家村的,都是光屁股長大的,長著長著就留下小辮子了,長著長著就水靈靈的了,長著長著胸脯和屁股就拱起來了。三嫂嫁給張老三,文嫂嫁給文樂平。不過,三嫂的那塊地很管用,敏感得很,也肥沃得很,沒多久,就讓男人給裝上了窯,反應(yīng)相當(dāng)厲害,天天叫著要吃酸的,肚子呢,就在酸辣和嘔吐之中一鼓再鼓,幾個月之后就生了一個胖崽,七斤半。
文嫂當(dāng)時還沒有讓男人裝上窯,很羨慕三嫂,同時也有點害怕,便悄悄地問三嫂,三嫂,巴肚和生崽的時候,你到底怕不怕呀?
三嫂算是過來人了,身上很有經(jīng)驗了,便輕松地笑著說,那有什么怕的?女人天生就是做這個事的,就像田里要長稻谷一樣,自自然然的,屁股一拱,崽就拱出來了,根本用不著害怕,你難道還要男人去生崽女么?
這一番話,說得文嫂心里頭的擔(dān)憂就少了許多,便暗暗地想,既然三嫂不怕,我也不必害怕,到時候,也屁股一拱,生個胖崽看看。
兩個女人是一個地方嫁來的,所以很談得來,什么悄悄話都說,沒有絲毫的隱瞞。兩人出工在一起,在家做事也在一起,因是隔壁,兩人平時喜歡坐在各自的門邊,僅僅只隔一步遠,一邊說話,一邊做手頭上的功夫。三嫂的崽狗子就獨自在階基上玩耍,或是看螞蟻打架,或是哎嘁一聲嚇唬那些雞崽崽。
文嫂十分羨慕地說,三嫂,你看你狗子好逗愛呀。
三嫂說,我看你用不了一年,也會生個胖崽的,以后也是一樣的逗愛。
文嫂的臉就刷地紅了,說,鬼三嫂,說話嘴巴上也不安個鐵罩子。
三嫂說,我難道說的是鬼話嗎?你如果不相信,我們兩個人就打個賭,明年這個時候你沒有崽走路,我就不姓王。說得文嫂趕緊把腦殼栽下來,假裝打著鞋底,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害羞。
過了一陣,文嫂覺得臉上沒有發(fā)火燒了,臉上的熱量似乎被一陣風(fēng)吹走了,又輕聲問,三嫂,你想生幾個?
三嫂嘿嘿一笑,非常坦然地說,我屋里男人想幾個,我就給他生幾個,屁股一拱一個,屁股一拱又一個。她邊說邊抬起兩下屁股,這十分滑稽的言行,連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笑罷,又問,文嫂,你想生幾個呢?
文嫂低著頭思考一陣,羞答答地說,要生就生三個吧,生多了……難得帶大哩。文嫂這時見狗子空著手,就起身進了自己的屋里,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熟雞蛋,便細細地剝了殼,然后,把白生生的雞蛋塞到狗子手里,說,狗子,慢慢吃,別噎著了。狗子歡喜地咧開嘴巴笑,伸出舌頭,在雞蛋上一舔一舔的。
三嫂見狀說,哎呀,只有你文嫂這么客氣,隔鄰隔壁的,哪里要這樣禮性呢?
文嫂說,我又不是給你吃的,是給狗子吃的,你做娘的莫不是眼紅了啵?
三嫂便笑了起來,點著頭說,是是是,是我眼紅好啵?
文嫂也跟著大笑。
三嫂和文嫂的關(guān)系不一般,說話也就十分隨便,毫無顧忌的。所以,不久,三嫂便要問文嫂,哎,沒來紅了吧?文嫂的回答卻千篇一律,低著頭說,還來的。似乎有一種窘態(tài),似乎對于來紅有一種微微的埋怨。
這也怪不得文嫂,因為嫁來的女人,欣喜只不過月余,一個月之后,心里頭就開始埋藏了一種擔(dān)憂的,十分的緊張,生怕巴不上肚,你說如果巴不上肚的女人,在鄉(xiāng)村那日子會好過么?那就要看男人的臉色了,要看公公婆婆的臉色了,還要看村里人的臉色。只有等到?jīng)]來紅了,整個身上的神經(jīng),才開始舒展起來,臉上隱約的憂郁,才會陡然消失,那么,你周圍的那些臉色,就會有了轟轟烈烈的變化。
三嫂很經(jīng)驗地說,如果沒來紅了,就說明你巴上肚子了。
文嫂小聲地說,我曉得的。
文嫂和三嫂明顯的區(qū)別是,三嫂有了狗子,文嫂暫時還沒有,因此,文嫂極是羨慕三嫂。另外,文嫂的雙手每天也是一樣地做事,可是絲毫也不顯得粗糙,光溜溜的,而三嫂的手卻不一樣了,手板手心粗糙得像脫落的石板,難看極了,因此,三嫂又很羨慕文嫂。一旦沒事了,總是握著文嫂的手輕輕地?fù)崦f,文嫂哎,你這雙手真是天生的細滑哩。文嫂微微地皺著眉頭說,手上細滑有什么用?那言外之意,只有肚子里裝上了窯,才是令人高興的事情。
這樣過了一年,文嫂仍然沒有巴上肚子,每月的紅也仍然來的,像河水泛濫一樣。文嫂多么希望這河水猛地被大壩堵塞呀,可是卻堵不住。于是,文嫂便有了一些驚慌,這種驚慌比以前更厲害了,程度上不同了,簡直是害怕了。
便悄悄地問三嫂,三嫂,還來紅哩。
三嫂則安慰說,沒關(guān)系,或許是你還沒有到生崽女的時候罷,你沒有聽說過吧,劉家山有個女人嫁去之后,第一年沒有裝上窯,第二年也沒有,男人和公公婆婆的眼色早就不好看了,對她的態(tài)度極不好的,動不動就打罵,村里人也取笑她是個不生蛋的母雞,可是,到了第三年呢,就居然生了一個八斤重的崽。
文嫂聽罷,眼里閃爍著無限的希望,連聲問,當(dāng)真嗎?當(dāng)真嗎?
不幸的是,文嫂到了第三年還不見肚子大起來,她問三嫂,三嫂,這是怎么回事?說著,淚水就流了下來,她現(xiàn)在一說起這件事就經(jīng)常流淚,倒像是泛濫的河水。這時,三嫂也拿不定主意了,她也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事,所以,不知道究竟怎樣來安慰她,況且,村里人都在嘲笑文嫂了。
文嫂的男人本來是個本份人,開始那一兩年,曾經(jīng)也勸過文嫂的,莫性急嘛,我都不性急,你又性急什么呢?到時候,我就會給你裝上窯的。可是,任憑他怎樣地在女人身上艱苦卓絕地努力,女人的肚子仍然大不起來,像一坦平陽,所以,最終也忍無可忍了,將老婆看成仇人一樣,經(jīng)常打罵她,打得她像豬叫一樣。
三嫂夫婦是勸過他們不少的,尤其是勸文樂平,張三毛說,樂平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有本事就給文嫂裝上窯嘛,打又起什么作用呢?打能夠把她的肚子打大嗎?文樂平到這個時候就放棄了武力,似乎有了某些愧疚,于是,又回到了以前那種本分老實的樣子,低著頭默默不語,任憑三嫂夫婦指責(zé)和教育。
在鄉(xiāng)村的女人中,文嫂還是算好的,她現(xiàn)在只挨男人的打罵,只有來自男人的壓力,沒有了公公婆婆的吶喊助威。因為幸虧公公婆婆早已不在人世了,不然,這三個人結(jié)了統(tǒng)一聯(lián)盟,齊齊地對著文嫂,文嫂還不知道怎樣把這個日子過下去哩。
不過,有些話是不能夠?qū)δ腥酥v的,如果講了出來,還不知道男人會怎樣地打罵呢,所以,兩個女人只是常常在暗地里講,文嫂很委屈地說,三嫂,我是有紅的,這說明我是能夠生崽的,說不定是我家文樂平?jīng)]崽生哩,可是,他又從來不承認(rèn)。
三嫂馬上叮囑說,蠢文嫂啊,你千萬不要對他說他沒有崽生啊,那他肯定會把你往死里打的。
文嫂一臉苦澀地說,那怎么辦呢?我可不愿意背著這個冤枉。似乎有了某個機會,她一定要伸冤,出了這個鳥氣。
文樂平那天去了菜地,這個男人現(xiàn)在似乎很不愿意看見文嫂,所以,很少在家里呆著,不是在田里就是在菜地里,或是去山上撿茅柴。文嫂便看著三嫂,然后,又定定地望著三嫂的男人張老三。張老三正在屋場上揮著柴刀砍柴,一身硬硬的肌肉像鐵鑄似的,手起刀落,砍得柴屑四處飛濺。文嫂忽然想起什么來,臉上便剎地紅了,渾身也有了微微的顫栗。于是又說,我原本想離了算了,可是我又不想離,離婚說起來多丟人啊,更何況,我家四姐妹已經(jīng)離了三個,我如果再離,我家真是沒有面子了。
三嫂充滿著同情地說,也是啊,他不說離你就不要說離。
第二天,隊里的男人們都到渠道上修水渠道去了,要晚上才會回家,文嫂便對三嫂說,三嫂,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她們雖說是隔壁,也經(jīng)常你吃我家的菜,我吃你家的菜,可是,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真是沒有過的。
三嫂信口說,那好啊。
文嫂馬上說,那我來煮飯菜,你就不用動手了。
三嫂也就讓她動手,自己坐在屋門口打著鞋底,打了一陣鞋底,又切豬草,眼睛還要顧著狗子。有時,狗子走遠了,忽然不見人了,三嫂就急忙起身去尋找,把頑皮的狗子從田邊或是禾坪里找回來,大聲呵叱道,狗子,你真是條狗嘞,怎么這樣喜歡亂跑?。慨?dāng)心哪天被老蟲叼走了。狗子聽娘這一說,害怕地說,娘,我怕老蟲。三嫂恐嚇地說,怕你就不要亂跑。
文嫂那天搞了幾個菜,一個干蘿卜炒臘肉,一個青蔥拌水豆腐,一個炒白菜,另加一碗酸辣椒酸刀豆酸蘿卜。吃飯時,三嫂把狗子扶坐在板凳上,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說,文嫂,這不是過年吧?
文嫂說,三嫂是在笑話我吧?今天男人們都不在家,我們姐妹在一起高興高興。說罷,把一塊臘肉夾在狗子的碗里,又夾一塊到三嫂的碗里。狗子自己學(xué)著扒飯菜,扒得桌子上和地上到處都是,雞和狗就在他的腳底下?lián)屖?,不時地發(fā)出一聲驚叫。
三嫂就罵,狗子,你看你,弄得一地的飯菜,你要死了啊。便奪下狗子的飯碗,不讓他自己吃了,開始動手喂狗子。
文嫂羨慕地說,唉,三嫂莫罵他,我如果有了崽,我一句也不會罵的。
三嫂說,那也不一定的,有了崽女,你就曉得是怎樣的煩人了。
然后,兩人就說起高興的事情來。文嫂見三嫂很高興,就把儲存在心里許久的話說了出來,但是,她還是鼓了很大的勇氣,她把碗筷放下,用商量的口氣說,三嫂,我們可以說比親姐妹還要親哩對不對?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講?
三嫂在喂著狗子,把狗子嘴巴上沾著的飯粒,用筷子紛紛地趕到碗里,爽快地說,有什么話講不得的?你只管講好了。
文嫂似乎有了一些猶豫,支支吾吾的,然后終于又說,我這一生一世只求你一件事情,但是,你一定先要答應(yīng)我。
三嫂沒再喂狗子了,側(cè)過臉,疑惑地看著文嫂,然后又笑著說,你就說吧,總不是叫我上刀山下火海吧?
文嫂的眼睛好像不好意思看三嫂了,盯著桌上,小聲地說,哪有那么嚴(yán)重吶?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文嫂突然又吞吞吐吐起來,不再往下說了。
三嫂便壯她的膽量,說,你說,你說,只要我做得到的。
文嫂再三地鼓了鼓勇氣,就羞羞答答地說了。
三嫂一聽,驚訝地看著文嫂,似乎她說的話不是真的,但是,看著文嫂臉上有肯定的意思,頓時目瞪口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也忘記給狗子喂飯了,木木地把碗筷拿在手里,臉色很難看地說,你你你說說什么?要我家張老三跟你睡覺?一直把你的肚子睡大了……就不再睡了?
文嫂羞澀地點點頭。
可是,三嫂驚訝之后,其態(tài)度卻非常的堅決,甚至還很氣憤,她絕對沒有想到文嫂竟然打這個陰暗的算盤,要借她男人的種,真是虧她說得出來呀。她連連地甩著頭發(fā),斷然地說,那不行,萬萬不行的,你就是讓天底下的哪個男人跟你睡,我都沒有任何意見,我也會替你保密的,如果說出去的話我就不姓王,但就是不能向我男人借種,你想想吧,如果以后崽女長大了,你的崽女跟我的崽女長相一樣,那我怎么解釋?你當(dāng)然不在乎的,可是我在乎呀,我還要臉面呀,你男人也要臉面的呀。
文嫂見三嫂這樣說了,似乎十分失望,傷心地說,三嫂,我如果再不能夠生崽,男人會趕我走的,你可要可憐可憐我呀,至于我男人,他沒有卵用,還會有臉說我嗎?說著,淚水滾珠似的掉了下來。
三嫂卻態(tài)度非常鮮明,決不松口,如果這個口一松了,自己男人和這個女人就會快活地滾到一床去了。所以,這個口絕對松不得。她實在是難以想象,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睡覺的樣子,而且非但僅僅是睡覺,竟然還要跟她下種。如果一次沒下好種,不是還有第二次嗎?如果第二次還不行,不是有第三次嗎?三嫂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屋子里本來高興的氣氛,一下子就沒有了,馬上換上了沉悶和難堪,三嫂的情緒壞透了,不再想跟她說這件事情了,所以,連飯也沒吃完,便放下了碗筷,氣呼呼地抱著狗子回隔壁去了,只聽見門重重地砰地一聲關(guān)了。
文嫂也沒有挽留,她知道,即使是挽留也沒有效果的。
兩個女人于是不歡而散。
至從文嫂把自己的想法跟三嫂說了之后,三嫂雖然沒有答應(yīng)這個荒唐的要求,但她開始滋長了警惕的心理,她擔(dān)心可惡的文嫂會去悄悄地勾引自己的男人,卻把自己蒙在鼓里。她真是沒有想到,文嫂竟然出這樣的生崽沒屁眼的主意。而且,像這樣的女人,一旦有了這個卑鄙而無恥的想法,就有可能去做的,甚至不顧一切。所以,她總是盯緊自己的男人張老三,或是盯著文嫂,這兩人,只要看住了一個,就絕對不會出什么問題了,他們是很難一起睡到床鋪上去的。自從那天在一起吃飯之后,兩個女人的習(xí)慣和態(tài)度也完全打破了,她們不再和顏悅色地說說笑笑地坐在屋門前說話了,階基上,從此不再出現(xiàn)那幅和諧的圖畫了。
文嫂現(xiàn)在只是呆在屋里,黯然傷心,加上文樂平經(jīng)常大發(fā)脾氣,拳腳相加,而晚上呢,又在她身上拼命地勞動
一邊勞動,一邊死死地掐她,惡狠狠地罵道,你怎么像個死雞婆?。苛R罷,又哇哇地大哭。所以,她也傷心地痛哭。她很想說是不是你的身體有了毛病,可是,她絕對不敢說,她知道如果這樣說了,將會更加刺激他的,最后吃虧還是自己。
她想,倒不如離婚算了。可是,她不能離啊,她要保住自家?guī)讉€姐妹的最后一塊牌子,絕對不能再讓別人看她家的笑話了。她還想,三嫂不答應(yīng)她男人跟她睡覺,那不如跟別的男人睡覺算了,只要把肚子裝上了窯,那一切都好說了,管他文樂平以后高不高興,這個鐵的事實,至少說明她的肚子是有用的,是一塊肥沃的土地??墒?,文嫂想想那些男人,來往都不方便,因為隔壁就住著三嫂呢,說不定三嫂發(fā)現(xiàn)之后就會把秘密說出去的,那她也沒有臉面了。而這種事情只能夠做,而不能夠說的。所以,要說方便,惟有隔壁的張三毛極其方便,可是,現(xiàn)在的三嫂,卻像釘子一樣緊緊地盯著她的男人,他們哪里還有接觸的機會?
文嫂坐在屋里,或是以淚洗面,或是怔怔地望著外面,外面的熱鬧和喧嘩,一點也引不起她的任何興趣,尤其是看到狗子在快活地玩耍,她居然咬牙切齒、目光冷淡,甚至有一股仇恨的目光從屋子里射出來,沒有先前的一點愛意和溫柔了。
有那么一段時間,三嫂盯住的是自己的男人張三毛,她不想再繼續(xù)盯文嫂了,一個與自己有天大意見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盯。盯自己的男人,可以隨她怎么盯也不為過的。再者,隊里出工是不需要她盯的,那么多的人在一起,他也不可能突然跑到哪里去,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關(guān)鍵是散工之后,尤其是晚上,張三毛如果去別人家扯淡或是打牌,三嫂一定是要守著的,寸步不離。因為男人隨便找個借口,或是說累了要回家了,或是說去豬欄里看看,所以,完全是有機會偷偷地溜出去的,與那個不要臉的文嫂,在河邊或是山坡上行茍合之事。對于三嫂的突然緊守,張三毛便覺得很是奇怪,女人平時從來也不跟著自己的,怎么現(xiàn)在卻一步不離了呢?問她,她卻冷靜地說,屋里不熱鬧,跟著你在這里好耍一些。張三毛是個實心人,聽女人這么一解釋,覺得也有點道理,狗子睡了,一個女人在家里的確是冷清了,便也就沒有再起疑心了。其實,三嫂幾次想對男人說起文嫂的那個卑鄙無恥的想法,但她又極為擔(dān)心男人聽罷之后,真的起了花心,以后真的會與文嫂鬧出事情來,就不如不讓他知道,把他死死地蒙在鼓里。當(dāng)然,三嫂這樣盯著男人,心里也是很累的,瞌睡來了,也不敢回家睡覺,她坐在男人的身邊,合一下眼,又馬上睜開,生怕男人突然不見了。但她想,現(xiàn)在累一點沒什么,只是耽誤了一點瞌睡,如果萬一沒盯住,他們以后果真鬧出了什么麻煩來,那豈不是更累了么?豈不是累一輩子么?
狗子仍然喜歡亂跑,只要三嫂稍稍不注意,眨眼工夫就不見了。小家伙真是像條狗似的,兩條小腿一撒,鬼影子就不見了。三嫂經(jīng)常罵狗子,叫他不要亂跑,但是罵也罵不變,更何況,一個小孩哪里曉得知錯改錯呢?他只是覺得外面好耍,就揚著雙手,撒著小腿,飛快地跑開了。
有一天,狗子在禾坪里玩耍,玩著玩著,就向山腳邊走去了,他很可能要去摘什么花吧,或是去捉山蝴蝶吧。三嫂當(dāng)時正在煮豬潲,讓灶火燒起來,然后把鼎罐架上去。忙罷之后,走到門口,想看看狗子,可是禾坪上沒有了狗子。狗子突然不見了,三嫂便四處尋找,她想狗子只不過像以往那樣,去了別的地方,但終究是走不遠的,幾歲的小孩又能夠走多遠呢?可是,找了一氣,三嫂卻沒有找到崽。三嫂這才慌亂起來,一陣陣尖厲地叫起來,狗子——狗子——喊著喊著,淚水就流下來了。
沒多久,文嫂也從屋里出來了,幫著尋找,人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不幫忙是說不過去的。即使跟她三嫂生了天大的意見,在這種情景之下,也不應(yīng)該計較前嫌的。她也大喊著狗子,喊了一陣,眼睛也涌上了淚水。
這種事情,以前是沒有發(fā)生過的,后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加入了尋找的隊伍,紛紛地幫著尋找,可是,還是沒有找到狗子,這個頑皮的狗子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里去了,他難道說有什么隱身術(shù)嗎?就像民間所說那些高人一樣?那些田野里,菜土邊,塘壩上,渠道里,山坡上,以及村子周邊的那些地窖里,都沒有見到狗子的影子。人們焦急的呼喊聲,在天空中一陣陣滾動,驚心動魄。三嫂兩口子那個痛哭啊,捶胸頓足,嚎天哭地。張三毛哭泣著,時不時就狠狠地擂三嫂一拳,并且破口大罵,我弄你的娘啊,一個崽都看不住。
文嫂和女人們也傷心地流著淚水,她們和男人們一樣,恨不得挖土三尺,把狗子找出來。他們從白天找到黑夜,從黑夜找到深夜,又從深夜找到天亮,可是,狗子還是沒有顯身。
他就像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大約兩個月之后,有個放牛伢子,突然在一口深深的廢井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孩子,那口廢井距離村子有大約三里路,人們聽說之后,便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因為其它的村子沒有丟失人,只有自己的這個村子丟失了狗子。一幫人便匆忙地去了,七手八腳地?fù)粕蟻硪豢矗w已經(jīng)高度腐爛了,爬滿了螞蟻和蟲子,仔細一看,正是三嫂的狗子。
便都悲傷地嘆息,以為是狗子太頑皮了,自己不慎掉到井底去的。但是,細心的人仍然還有一個疑問,小小的狗子,哪里會自己走這么遠呢?不過,這僅僅是疑問,并沒有誰去追根究底。因為在鄉(xiāng)村,死個把人,況且還是細把戲,真是很平常的事情,并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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