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倚靈
上了年紀的老北京大多有一個習(xí)慣:早起上公園遛鳥。舒活舒活筋骨,跟老友們交流交流養(yǎng)鳥心得,興起了還可以和著鳥兒們婉轉(zhuǎn)的歌喉吊上一嗓子京劇。真是愜意極了。
老王也是這眾多遛鳥爺兒們的一位。帶著滿頭粉筆屑離開了他深愛的三尺講臺,老王教授也就剩下這份愛好。他像調(diào)教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調(diào)教他的鸚鵡,讓這只白羽紅嘴的小精靈顯得越發(fā)伶俐。
“這位大爺,您是王大海吧?!碧嶂B籠在北海公園散步的老王冷不防被面前的人嚇了一跳。
“您是……”瞅著同樣花白頭發(fā)的老者,他也一下想不起來是誰。
“麥桿子?!?/p>
“哎呀,是張濤!這幾十年你都躲哪兒去啦?連個信兒也沒有。”老王激動的差點把鳥籠扔在地上。
張濤是老王文革勞改時認識的,算是患難之交。后來查出劃錯了成分,張濤先被釋放了,還接濟過他。平反后老王一直想找他報恩,不巧卻弄丟了他的地址,斷了音信。
“別叫正名,怪生分的。真是有緣哪,過了幾十年咱又碰著了。知音哪!”老張來了一嗓子,他手中的鳥兒也跟著叫了起來。
“嘿,麥桿子,都六七十了還這樣愛蹦達。你還沒說這些年怎么過的!”
兩人找了家豆汁兒攤,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話匣子。不知不覺,已經(jīng)接近中午。
老張?zhí)统霰硪磺?,對老王說:“老哥,我這得去接孫子,他快放學(xué)了。”
“那行,咱們改天再聊。留個電話,約個時辰吧?!?/p>
“又上哪兒去遛你的鸚鵡啦?也不瞧瞧時間!”回到家,老伴一邊接過鳥籠一邊數(shù)落他。
“你猜我遇著誰了?麥桿子!幾十年不見呢!”老王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絮絮叨叨地講給老伴聽。
“先別管什么麥桿子玉米桿子的,幫我收拾飯菜是正經(jīng)。你的寶貝女兒、外孫女一會兒要來。”
“什么?”老王本來就紅光滿面的臉頓時又添一層異彩。洗罷手,他就進廚房和老伴忙活開了。
“叮咚!”
剛關(guān)掉煤氣,門鈴就響了。老王打開門,正是女兒一家子。“我的珍寶回家嘍!”老王高興地大聲嚷嚷著,一邊在外孫女粉粉嫩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爸?!迸畠汉团龇路鹩行┖π咚频匦πΑ5故切⊥鈱O叫完外公外婆后像一只小馬駒,進屋撒歡去了。
“多吃點,來來,都是你們愛吃的?!崩贤鹾屠习椴煌5亟o女兒和女婿他們夾菜,直到三人的碗里都堆成了山尖。
女兒到底和母親親,小外孫又在一旁玩兒,老王只好多和女婿寒暄。老王其實更想和女兒談?wù)勗?,逗逗小外孫。女兒女婿都在上海工作,忙得很,難得回來一次;小外孫呢,自從4歲被接去上海后,難得一見了。
女兒女婿突然都停下筷子似乎在猶豫著什么?!霸趺矗缓贸悦?”老伴著急地問。
“不,不是的?!迸畠簢肃榱撕靡粫海f:“爸,媽,下個月我們要去加拿大定居,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回來了……”
老王和老伴都愣住了。良久,老王嘆口氣說:“去了好,國外發(fā)展空間大。手續(xù)都辦齊了嗎?”
“嗯。”
“那,這回就多待會兒吧。”老伴背過身去,悄悄地抹抹眼角。
“外公外公,帶嘟嘟去遛鳥好嗎?”外孫女雙手捉著有她一半高的鳥籠,一顛一顛地跑過來。
“嘟嘟,不可以瞎鬧!”女婿輕聲呵斥。
“好,外公帶嘟嘟去。就去你以前最愛去的什剎海好嗎?”老王臉上又現(xiàn)出慈愛的笑容。
“好!”
“乖,先把這口飯吃下去?!崩贤跻话驯鹋峙值膶氊悾骸澳銈兿瘸裕?guī)о洁饺ュ搌B?!?/p>
冬日的什剎海,多了一老一少倆頑童。
送走女兒,老王好像一下老了好幾歲。不過生活還是照常,早起和老張遛鳥,交流養(yǎng)鳥心得,興致起了吊吊嗓子。
今個是中秋節(jié)。女兒說中秋節(jié)和春節(jié)會發(fā)E?鄄mail或者打電話的。老王待女兒一走就花大價錢更新了電腦,安裝了攝像頭。今早他連鳥都不遛了,一心等女兒的消息。
左等右等都沒來。老伴兒安慰他:“咱女兒忙呢,說不定過幾天就來電話。”
老王更耐心地調(diào)教那只鸚鵡了。老友們都恭維它是鳥兒中的教授,高智商。其實是嘟嘟和外公一樣,都喜歡那只小精靈。
天有不測風(fēng)云,老伴被查出長了一個腫瘤,需要立即手術(shù)。老王第一回主動給女兒打電話。過了幾天海那邊寄來了一張支票,———女兒工作也太忙了。
為了照顧老伴,他把鸚鵡送給了老張。沒過幾天,老張打電話來,不住地道歉:“對不住啊老哥,我那淘氣孫兒趁我不在拔了籠栓兒,我的鳥全被他嚇飛了,還有您托付的那只……”
“都飛了吧?!崩贤鯎u搖頭,也沒多說什么。
老王拖著疲憊的身軀從醫(yī)院回來。腫瘤被確診為良性,皆大歡喜。女兒一家也很高興,但又說原訂好今年春節(jié)的假請不了了———公司剛上了一個大項目。
老王走到陽臺,替老伴給她最喜歡的蘭花澆水。說我鳥癡,自個兒還花癡呢。老王邊想邊無奈地笑笑。冷不防,老王聽到一句:“這位大爺,您是王大海吧?!彼苫蟮靥痤^。
是他的鸚鵡,灰頭土臉的。
【責(zé)任編輯 朱鷺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