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作曲家劉湲的作品《土樓回響》和《沙迪爾傳奇》分獲首屆中國音樂“金鐘獎”金銀獎,一時傳為佳話。尤其是獲得唯一金獎的《土樓回響》更是以其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贏得了社會各界的廣泛好評,近年來已由指揮家鄭小瑛指揮廈門愛樂樂團在世界各地演出了數(shù)十場。當《土樓回響》中那娓娓動聽的客家山歌和客家人拼搏奮進的號子還在我們耳畔頻頻響起的時候,劉湲“回響”系列的另一部力作《山河回響》(三峽)又于2005年12月13日在北京音樂廳成功上演。
大型交響樂合唱詩篇《山河回響》(三峽)是受三峽總公司委約為慶祝三峽工程正式開工11周年而創(chuàng)作的。這是我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以三峽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交響樂作品,雖然從動手寫作到最后完稿僅僅花了一年時間,但關(guān)于該作品的設(shè)想與構(gòu)思卻在幾年前就已開始。
三峽是萬里長江一段山水壯麗的大峽谷,西起重慶市奉節(jié)縣的白帝城,東至湖北省宜昌市的南津關(guān),由瞿塘峽、巫峽、西陵峽組成,全長193公里。沿途風光無限、人杰地靈,清奇險峻的自然景觀和源遠流長的人文歷史交相輝映,使得三峽成為神州山水中的瑰寶,古往今來閃耀著迷人的光彩。但長江又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河流,由于其巨大的落差和豐富的水量蘊藏,有時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導致洪水常年泛濫。為了從根本上防治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的水患,經(jīng)過中外專家長達幾十年的勘測、考查和論證,1992年全國人大通過議案,決定在該地區(qū)修建全世界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三峽工程。這一切都為作曲家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提供了豐富的源泉和素材。
作曲家將《山河回響》(三峽)這部作品定位為“合唱交響樂”,與以往在交響樂中使用合唱的手法不同,該作品中創(chuàng)造性地將合唱與銅管、木管、弦樂和打擊樂平等對待,從而使其成為管弦樂隊的第五大聲部。這樣的構(gòu)思也體現(xiàn)了作曲家追求“天地人和諧統(tǒng)一”的創(chuàng)作主旨。合唱部分的歌詞選自多首古體詩詞,如白居易的《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毛澤東《七律·送瘟神》等詩詞。此外還融入了船工號子等民族音樂元素,豐富了作品的表現(xiàn)力。
三峽流經(jīng)的重慶、四川等地都地處西南,因此從一定程度上說三峽便天然地帶上了某種西南文化的印跡。作曲家十分敏銳地把握住這一特性,從許多廣泛流傳的西南民歌中提煉出這部作品音樂材料的主導核心:
如果將譜例中的音按音階的方式排列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該主導核心其實只是一個以“bE”為宮音的四音列,但作曲家將其重新組合并賦予一定的線條之后,它便具有了旺盛的生命力,成為整部作品音樂發(fā)展的主導核心。從線條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標準的正波形態(tài),看似平淡無奇,但卻正像是作品中所要著力表現(xiàn)的高聳挺拔的山峰、澎湃洶涌的波濤之縮影。連續(xù)兩次純四度上行是西南民歌中常見的一種旋律形態(tài),具有較強的力度感和沖擊力。大二度加小三度音程的連續(xù)下行雖然稍顯緩和,但通過特殊處理也能表現(xiàn)十分挺拔的形象,作品中對“山”的刻畫就用了這一音調(diào)。而從音高的角度來看,作品中最主要的音程都包含在該主導核心中:純四度、大二度、小三度以及它們的轉(zhuǎn)位純五度、小七度、大六度。這些“五聲性”音程的運用雖然對保持作品的民族風格以及獲得觀眾的聽覺認同上有一定優(yōu)勢,但同時也容易產(chǎn)生音響過于單純、缺乏緊張度等一些具體的問題。作曲家在這部作品中充分發(fā)揮交響樂的特點,將由這些音程構(gòu)成的不同材料縱橫交織,以豐富的色彩變化和細膩的層次處理來代替常規(guī)的聲部進行,收到良好的藝術(shù)效果。
作品共有五個樂章,第三、四、五樂章不間斷演奏。
第一樂章是一首完整的交響詩,氣勢恢弘,展現(xiàn)了中華大好河山所承載的博大歷史和情懷。該樂章的合唱歌詞采用了白居易的詩《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音樂意境也由之而生,主要體現(xiàn)長江“江從西南來,浩浩無旦夕”的宏偉與壯闊,中間部分點明大禹治水的功績:“不爾民為魚,大哉禹之績”。在作品中,中華的大好河山具體化為長江的山與河,而大禹則對應(yīng)著千千萬萬的華夏子孫,大禹精神也就對應(yīng)著中華民族不畏艱險、堅忍不拔的性格。
樂章開始便“開門見山”,用銅管剛勁、冷峻的音色刻畫出“山”的形象。這里的聲部運動分為兩個層次,第一、三圓號演奏持續(xù)的長音,與之相應(yīng),第三小號也是由長時值音符構(gòu)成的起伏不大的正波形線條,其音高構(gòu)成(純四度與小三度)都來自于主導核心。在這樣的背景和鋪墊下,第二、四圓號與第一、二小號奏出了“山”的主題,從音高上來看完全就是主導核心中那個下行的音調(diào),只不過進行了節(jié)奏上的變化,并且每一次出現(xiàn)都伴以力度的漸強,加上小號與圓號聲部節(jié)奏的錯落有致,生動地刻畫出群山層巒疊嶂、綿延起伏的景象。
就在“山”的主題第二遍呈示(上例的第四小節(jié))時,弦樂聲部流出了“水”的主題。為了刻畫川流不息、奔流不止的“水”的形象,作曲家很自然地選用了流動感很強的三連音音型,并在整部作品的弦樂聲部中貫穿始終。漸強漸弱的力度變化貼切地刻畫出“水波”的形象,而整體力度層次上的不斷增強更給人一種水波一浪高過一浪的感覺。雖然音高材料比“山”的主題看起來要豐富得多,但其所有的基本元素卻仍然全部來自于主導核心。每個聲部進入時都以主導核心中兩個連續(xù)上行的四度開始,它們與“山”的主題一起正好構(gòu)成主導核心的完整形態(tài)。從此種意義上說,“山”和“水”從一開始便融為一體了。
中間部分的合唱則以悠遠的古曲風格開始,女高音聲部的旋律也是由主導核心中的那些音程構(gòu)成,旋法和節(jié)奏都十分單純,給人以古樸、遙遠之感,其余三個聲部的同音反復更加強化了這種感覺。
如果說第一樂章是山河的宏觀形象,那么第二樂章就是山河的具體描繪。該樂章由三個部分構(gòu)成。第一部分表現(xiàn)的是以纖夫為代表的勞動者的艱辛生活,歌詞先后采用了王建的《水夫謠》、劉禹錫的《松滋渡望峽中》和《竹枝詞》的部分詩句:“苦哉生長當驛邊,官家使我牽驛船”“逆風上水萬斛重,前驛迢迢后淼淼”“夜寒衣濕披短蓑,臆穿足裂忍痛何!到明辛苦無處說,齊聲騰踏牽船歌?!薄鞍腿藴I應(yīng)猿聲落,蜀客船從鳥道回。”“瞿塘嘈嘈十二灘,人言道路古來難?!边@段音樂中的合唱先是以船夫號子的形式出現(xiàn),然后接以作曲家模仿西南民歌而創(chuàng)作的曲調(diào)。第二部分描寫了大洪水給人民帶來的災難,那股冷酷無情而又摧毀一切的力量,在交響樂的形式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高潮處人聲以說話的方式念白居易詩中的句子:“每歲秋夏時,浩大吞七洋?;旌先f丈深,淼茫千里白。水族窟穴多,農(nóng)人土地窄?!币竽畛曕须s一片,音高由低至高,由慌亂議論至驚恐大叫,使人如同身臨其境一般驚心動魄。第三部分在根本不可能抗拒的力量下,船夫號子再次響起,雖然微弱但卻堅韌而又執(zhí)拗地前進著……
第三樂章是本作品極具創(chuàng)造性的一個樂章,其中所有的人聲部分均為詠誦。詠誦的部分依據(jù)詞的不同分為兩個部分,前一部分是白居易《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中的詩句“安得禹復生,為唐水官伯;不爾民為魚”。這是在經(jīng)歷災難苦痛后對大禹和大禹精神的聲聲呼喚:
這是一種獨特的“音色”復調(diào),局部有卡農(nóng)的感覺,樂譜上的記號只有音的高低之分而無具體音高,利用人聲的四種不同音色以及節(jié)奏的錯位,加上演唱時四個聲部所處方位的不同,造成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效果。后一部分的詞是毛澤東《七律·送瘟神》中的“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體現(xiàn)了一種排山倒海、重整山河的宏大氣概,偉大領(lǐng)袖富于浪漫主義色彩的幻想在三峽工程中變?yōu)楝F(xiàn)實。這一部分詠誦的四個聲部節(jié)奏變得有如勞動號子般整齊劃一,而且始終持續(xù)在“ff”的力度層次上,具有十分強烈的震撼力。在前后兩個部分之間,作曲家別出心裁地插入了一段截取自建國以來唯一一首水利建設(shè)者之歌的旋律,既作為前后兩個部分的連接,又有點明三峽工程主題的意義。該樂章以一個很有特點的賦格段結(jié)束,氣氛變得更為熱烈,從材料和情緒上都為下一樂章聲勢浩大的再現(xiàn)作好了充分的準備。
第四樂章是第一樂章不完整的再現(xiàn),宏大的氣勢再次展現(xiàn)在聽眾面前?!吧健焙汀八钡闹黝}雖然依舊,但較之第一樂章力度更強。合唱歌詞仍為白居易《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的詩句,但直接以“長波逐若瀉,連山鑿如劈;疏河似剪紙,決壅如裂帛”開始,氣勢如虹,與第一樂章中的古曲風格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五樂章是一個“尾聲”樂章,其意境來自毛澤東《水調(diào)歌頭·游泳》中的“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合唱部分也選用了這幾句作為歌詞。今天的“大禹”們在長江上筑起了三峽大壩,這個偉大的工程凝聚著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的光榮與夢想,創(chuàng)造了“高峽出平湖”的壯麗景象。該樂章的前三分之一是樂隊部分的鋪墊(人聲以長音哼鳴參與其中),銅管、木管和人聲始終演奏長線條的持續(xù)音,弦樂聲部從長持續(xù)音陸續(xù)轉(zhuǎn)為固定音型的不斷反復,顫音琴與馬林巴等色彩樂器也相繼進入,這樣的手法十分有效地營造出一種波光粼粼的平湖景象。在這種背景的烘托下,人聲合唱以極弱的音量進入。這里的音樂感覺與第一樂章中的古樸式風格交相輝映,而且又多了幾分莊嚴和崇高。在這樣的結(jié)尾中,山與水、人與自然都達到了高度和諧的狀態(tài),這也正實現(xiàn)了作曲家在作品中追求“天地人和諧統(tǒng)一”的創(chuàng)作主旨。
作品雖然有五個樂章,但由于第四樂章的再現(xiàn)以及第三、四、五樂章的不間斷演奏,使其在整體結(jié)構(gòu)上明顯地體現(xiàn)出“套曲單章化”的特點。而在音樂內(nèi)容的表達上整部作品也是渾然一體,猶如一幅壯麗的歷史畫卷,充分展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千年文明和偉大精神。
吳春福湖南師大音樂學院副教授,現(xiàn)為上海音樂學院博士后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