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夔

一次陰差陽錯讓我成了別人的“恩人” ，但是，面對感恩者恭敬虔誠的感激，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窘迫和難堪。是他們用自己的樸實和真誠讓我學會了如何做一個有德行有善心的人。

我出差在外的時候，單位開展扶貧助學活動，我的500元季度獎金竟讓科長越俎代庖地捐出去了。這筆錢原本是計劃給妻買生日禮物的，弄得我很不痛快，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想理睬他。

大約半年之后，我忽然收到一封來信，泥黃色的信封，紙質很粗糙，一枚小小的黑褐色郵票，畫面是一只機靈的猴子。我想，信件大概寄自猴子棲生的大山深處吧。是個受助的女孩，用來寫信的紙是從作文本上撕下的，鋼筆字寫得很工整。她告訴我說，她有個大家庭：爺爺、奶奶、爸媽和姐姐、弟弟。她養(yǎng)了兩只雞，用雞下的蛋換了這信封和郵票。她受助后未能及時來信的原因是村里沒有人去鎮(zhèn)上趕集。信的結尾處，她說自己學習很用功，每天都爭取在天黑前寫完作業(yè)，不然晚上媽媽會責備她點燈多耗了油。最后她還報告了自己的學習成績，期中考試她得了班上的最高分。

翻來覆去地讀著這封每個字都寫得大大的、正反面都寫得滿滿的來信，我不能想像那是一個怎樣貧困的地方，我也無從知道這將是一個有著怎樣未來的孩子。

單位的扶貧助學活動隨著一把手的升遷而中斷，終于如最初所預料的一樣不了了之了。得到過一些幫助，解決了一學期或兩學期學費困難的孩子們，在失去資助之后，可能會再度陷入無望的境地。我留有女孩的地址，卻沒有聯(lián)絡。我不是一個能夠善始善終的人，更何況在這件事情上我連誠心誠意都談不上。

時光荏苒，一晃5年過去了。一個雙休日，我和妻正在家看美國大片，忽地響起了敲門聲。開門后，只見一個風塵仆仆汗流浹背的中年漢子站在門外，身后放著兩個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問清了我的姓名后，他居然伸過一雙粗糙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直喊"恩人"……妻子也跑過來詫異地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中年漢子一邊忙不迭地從蛇皮袋里掏出糯米、紅棗、核桃等山區(qū)土特產，一邊說："沒錯沒錯。"原來，他就是那個受助女孩的父親。他告訴我們，那年，他在采石場被石頭砸斷了腿，躺在醫(yī)院里不能動彈，連住院費都無法支付，哪有錢供孩子讀書？就在女兒面臨輟學的當兒，收到了我寄去的500元錢，這錢不僅讓女兒能繼續(xù)讀書，而且還幫助家里渡過了難關?，F(xiàn)在，女孩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了，剛剛收到了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鄉(xiāng)政府為孩子湊齊了學費，過幾天她就要去報到了……中年漢子說："您是一個不相干的城里人，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山里窮家女行善，說明您有一個好心腸……"

望著中年漢子恭敬虔誠的模樣和一臉的感激，我窘迫、難堪極了，我實在無顏面對站在眼前的這個樸實憨厚的農民。他授予我的“恩人”桂冠，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市儈與虛偽，讓我的良心不安。

我請求他告訴我孩子被錄取的專業(yè)和班級，我要盡快給她寫信，告訴她只能把我看作有緣之人而非有恩之人，因為我不具備恩人的真誠與愛心。我還要向她表達內心的感激，是她和她的父親教會了我如何做一個有德行有善心的人。

初編輯/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