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子

我的家在渝東一個叫東嶺的小鎮(zhèn)。妻子阿秋是一個農家女，老實巴交，我也是一個白命清高的窮教師，日子常常過得捉襟見肘。有一天，我忽地異想天開，要將我那祖上留下的四合院出租。

就在招租啟事貼出的第二天，便有一輛紅色出租車開進了院中來，車上下來一個女子，打扮時髦，姣好的面容掛著淡淡的憂愁。我好奇地掃了她一眼，問：“一個城里的姑娘，跑到鄉(xiāng)下租房子做什么?”接著，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出了每月房租500元的天價。在東嶺，一個山民一年的收入也就500元；誰知那女子卻滿不在乎地說：“不就區(qū)區(qū)500元嗎?小事一樁。”說罷，她從坤包中摸出幾張百元大鈔對我說：“這是定金!”

看來遇上一富婆，我樂歡了，屁顛顛地幫她去車上拿行李。誰料拉開車門，后排座上橫躺著一個男人，瘦小干枯，面色死白，伸出一雙僵直的手臂，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盯著我。我呆呆地問那女子：“他是你什么人?”女子沖那男子微微一笑，說：“他叫大貴，我先生?！?/p>

夜里，女子攜了男子的手，敲開了我的門。四合院距我的新家也就兩分鐘路程。女子自報家門，說她叫永夢，從湖北黃城來，是一個服裝設計師，到東嶺是來旅游結婚的。又說大貴跟她是大學同學，從小青梅竹馬，因他生了一場大病，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臨走，永夢忽然神色莊重地對我說：“王老師，我們只想清清靜靜地在東嶺玩幾天，要是有人找我，千萬別告訴我的行蹤哦?！?/p>

一對遠道而來的小夫妻，難道在東嶺還有他們的朋友嗎?我笑了笑，一口承諾道：“放心吧，大妹子，我那四合院，保準神仙也難找!”

誰知，只在第二天，怪事便接二連三地在東嶺發(fā)生。那條彎彎曲曲的盤山道上，常常有不明不白的豪華小車開到小鎮(zhèn)來。車上下來些陌生的面孔，鬼鬼祟祟的，似打聽些什么。

沒多久，小鎮(zhèn)貼出了一張尋人啟事：“張小富，男，30歲，張肖之子，家住縣城黃井路#號，半年前離家出走。有知情者告知后，酬金10萬元。

聯(lián)系人：渝發(fā)集團總裁辦公室張肖”

再一打量尋人啟事上的照片，我不禁驚呆了，照片上的人，竟然酷似大貴!

夜里，我找來永夢，她聽了，卻咯咯咯地笑彎了腰。她取出她跟大貴的身份證，果是湖北某縣黃城人。隨后又亮出結婚證，照片上夫妻倆笑得比蜜還甜。

一天夜里，一陣爭吵聲將我驚醒。永夢質問道：“大貴，我的計劃你到底執(zhí)不執(zhí)行?”大貴尖聲尖氣地咆哮道：“那是你們女人的東西，我死也不用!”兩人吵了許久，永夢顯然是火了：“真是一塊朽木!我最后一次問你，我的話你聽與不聽?”大貴也不甘示弱：“不聽不聽，打死也不聽!”永夢便哭了起來：“大貴呀大貴，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該為我想想吧?”大貴好像是火了，說：“我生就這個樣兒，你以為我愿意嗎?你現(xiàn)在覺得冤了?你若覺得冤了，你可以走呀!”

果然第二天，永夢收拾了行裝，獨自跟我辭行。不料這時，大貴紅著眼圈追上來，嘶聲地說：“永夢，求求你，別走，一切我都依從你，還不行嗎?”永夢轉過身，一把將大貴摟在懷里，痛哭失聲。

這天深夜，大貴拖著一副病歪歪的身子，來到我的房間，期期艾艾地問我：“王老師，您給說說，先天性的遺傳后天可以改變嗎?”我問他：“大貴，你們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大貴吞吞吐吐半天，沒有說出來，顯然他不便于啟齒。

接下來，大貴整整一個月沒有露面。忽在一天夜里，四合院傳來一個不男不女尖厲的叫嚷聲：“不干了，再也不干了!”又一個聲音哀哀地說：“大貴，眼看大功就快告成了，你怎么可以功虧一簣呢?”分明是永夢的聲音。不男不女的聲音哭著說：“天哪，這個樣子，往后，叫我怎么見人喲!”明顯的，永夢也哭了：“大貴，堅持下去吧，為了我，也為了你啊!”接著，男男女女的哭音混合在一起，鬧了半夜。

那個假音是誰?明顯不是大貴。

就在大貴神秘消失后的第56天深夜，永夢忽然找到我，神色慌張地付清了所有房租，說她得馬上離去。隨后一輛紅色小轎車開進了四合院。永夢搬走了所有的行李，叫了一聲：“大貴，上車吧?！苯又c一名神色慌張的男子鉆進了車門。

然而，就在這時，三四輛豪華小轎車忽地呼嘯而來，車廂里鉆出七八個彪形大漢，一下子將四合院圍了個水泄不通。打頭的一個大塊頭說：“藍永夢，總算找到你了!快將我家少爺交出來!”永夢不慌不忙地問道：“你家少爺是誰?”大塊頭惡狠狠地說：“張小富，何必裝蒜?!”接著手一揮，“給我搜!”

車門被拉開了，一個人讓幾個大漢像拎小雞似地給拎了出來。永夢冷冷地說：“你們看清楚了，這人是你們要找的人

嗎?”我倏地睜大眼，一下子驚得目瞪口呆：那人哪里是大貴?竟是一個怪人!雖然他模樣與大貴相似，但少了大貴那一嘴的小胡子，更令人稱奇的是他胸前居然挺立著兩團飽滿的乳房!幾條大漢罵罵咧咧地掀開他的衣服，乳房鼓鼓囊囊的，絕對貨真價實!大漢們交換了一個眼色，只得上了車。

不料這時，怪人卻猛地追上前去，不男不女地叫道：“張大頭，你們回來，我就是張小富呀!”只聽見一聲慘嚎，永夢驀地跌坐在地上，頹喪地問道：“小富，我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變了你的模樣，騙走了他們，可是你……為什么?”怪人痛苦地說：“永夢，我不想過這種非人的生活了!”

從永夢口中得知，張小富原本是一個俊氣的小少爺，張肖對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就在這時，他認識了來自黃城的服裝商藍永夢，兩人很快墜入愛河之中，張肖知道后，極力反對。張小富為情所困，相約與永夢私奔。就在私奔前一個晚上，永夢的服裝店忽然失火。永夢絕望了，就在這時，張小富砸開門鎖，沖進了大火中，將她救了出來。張小富自己卻讓一團火焰包裹，倒在了火海中。

從醫(yī)院出來后，張小富整個人就變了，瘦小干枯，臉上布滿了可怕的疤痕。永夢含淚問他，為啥要這樣拼死救她?張小富說，因為愛。就在那一刻，永夢對天發(fā)誓，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她都將對他不離不棄，廝守終生。

不久，藍永夢攜了張小富，將他化名大貴，逃到了她的老家黃城。他倆去當?shù)卣I取了結婚證。但沒想到這時張肖會派人追到黃城來，那伙人以誘拐的名義將藍永夢一紙告上法庭。永夢心力交瘁，無心將自己陷入這場無休止的官司中，于是又帶著張小富來到東嶺。

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永夢時裝店的大火是怎樣燒起來的?張肖為啥又要極力反對這對恩愛鴛鴦的婚姻?后來，是張小富一紙控告書昭示了答案。

原來，就在張小富被帶回縣城的第二天，東嶺的街頭便出現(xiàn)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女人神色呆滯，不停地說：“小富，我拼力打造你，他們都不認得了，為啥你卻要離開我?為啥，為啥啊?”

瘋女人正是藍永夢，人人見了無不為之嘆息。我給她的老家掛了一個電話，可是，她的父母趕到時，看見的只是江邊浮漂著的一具火紅的尸體。她的父母哭訴著說，這都是父母作的孽啊，只可惜這孩子為情太癡，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這事兒一下子傳遍了全縣，引來無數(shù)人看熱鬧。其中有一輛紅色小車，從里面鉆出一個瘦小干癟的男人，看著這幅慘景，早已淚流滿面，他就是張小富。

不久，縣法院便收到了張小富的指控書，大意如下：

被控人張肖，男，55歲。30年前，與湖北黃城人藍星劍一同于新疆某部支邊。張肖深愛著一個名叫秦月姬的姑娘，不料這時藍星劍在秦月姬的生活中出現(xiàn)了，從此二人結下姻緣。誰知25年后，張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兒子愛上了情敵之女藍永夢，從而橫加干涉。張小富為情所困，不能自拔。張肖一時怒從心頭起，一把大火燒掉藍永夢的時裝店，幸虧張小富早有所察，冒死將藍永夢救出，內己卻被燒成重傷。張小富深愛父親，不想和他翻臉，于是相約與藍永夢私奔，二人在藍永夢的故里領取了結婚證。不料張肖早有防范，派人追趕到黃城。二人只好又改名換姓，偽造了一張假身份證，逃到東嶺。藍永夢不想卷入父輩們的恩怨中，只想與張小富廝守終生，于是異想天開，采用女人的專用品——豐乳霜，每日涂抹在張小富的胸前，妄想改變張小富的模樣，不料適得其反，反倒將他變得不男不女，張小富難以忍受這種非人的生活，白曝目標，藍永夢承受不了這種打擊，過早葬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