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芳
暗戀,或許是每個羞澀的豆蔻女孩兒都曾有過的塵封的夢吧。
那年我17歲,愛上了剛分配來的化學老師。他姓馬,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清秀,俊朗,希臘式的鼻子右側有一顆小黑痣??瓷先デ啻罕迫说乃?,眼神里卻似乎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憂傷。講完課時他常常背對著我們站在窗前,若有所思。他的聲音深沉、寬厚,充滿磁性。如果說聲音也有顏色的話,那他的聲音就是那種明朗、寬廣的瓷藍色。
我陶醉在他的聲音里,眼前?;没錾?、湖水、白天鵝等純凈、遙遠的事物,那分明就是一支幽雅動人的曲子。聽著聽著,我就走了神。
他的課還是講得蠻精彩的,總能化繁就簡,讓復雜的化學方程式變得活潑可愛,通俗易懂。
雖然常常走神,奇怪的是我的化學學得還不錯。做化學實驗時,他拿燒杯、玻璃棒的動作舒展、優(yōu)雅。他的手指白皙、圓潤、修長,是那種適合彈鋼琴、彈古箏或拉小提琴的藝術的手指。
上自習時,他在班里踱步,聽到腳步聲近了,我的心便顫栗地跳;他在我身邊站住,看我做題,我握筆的手便開始發(fā)抖;而他從我身邊走過后,我的心里又會涌上一種莫名的惆悵和失落。曼妙的少女歲月就在偷偷的喜悅里、淺淺的憂愁里浮上來,沉下去。起起落落里全是夢的色彩,詩的情懷。
后來聽說馬老師結婚了,是個粗線條的農(nóng)村女子,還聽說他的身體狀況不佳,再以后就沒有了消息。
幾年后,我在一家大醫(yī)院實習。在兒科實習的同學楊跑來告訴我,你老師在我們科,姓馬,還打聽你呢。
我一驚,忙問,他怎么了?
不是他,是他的小孩,病得挺重的,有空你去看看他吧。
我忙請了假,急匆匆趕往在另一棟樓的兒科病房。電梯是那樣的悶,緩慢,越發(fā)顯出我劇烈的心跳。默默地在心底珍藏了這么多年,在異鄉(xiāng)的相遇,該說些什么好呢?
我整了整潔白的衣帽,輕輕推開了病房的門。
“是,梁紅芳……”他一眼就認出了我。
實習時,我已不是當初那個羞澀、拘謹?shù)男∨⒘耍磉呉膊环ψ非笳?。可我忘不了馬老師那俊朗飄逸的身影,充滿感情的磁性聲音,以及那修長白皙的手指。而此刻,他頭發(fā)凌亂,臉龐瘦削、憔悴,眼神因熬夜變得暗淡滄桑,透出來的驚喜是那樣的微弱,恍若稠濃夜色里的一絲微光,整個人看上去落魄,頹唐,仿佛矮了一截。
以后的日子,我經(jīng)常夢見馬老師,神色疲憊、頹唐。他要么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坐著,要么在空曠的荒野里走著,前后沒有一個人影,孤獨、痛苦、落寞,像無助的孩子一樣需要安慰。我的心劇烈地揪痛著,人一下子就驚醒了。
我不愿開啟心中隱藏的熱烈純凈的情感,像密封的蜂蜜、瓊漿,一旦倒出來,便會生了塵,招了蟲,沾上世俗的骯臟。最樸素最珍貴的東西,就讓它珍藏心底吧。那柔軟,隱秘的角落才是盛放世間美好情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