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水的人
一閃一閃的
一個人閃著扁擔
挑一擔窖水
向岔里走去
身后的窖臺上
幾只麻雀正爭著
他不小心弄濕的
幾個水點
一片淡淡的白云
像一條用破了的白羊肚手巾
在水桶里蘸了蘸
去擦天上的灰塵
路邊的一棵老杏樹
探頭往桶里看了看
趕緊別過臉去
水桶閃過的地方
土更加干燥嗆人
擔水的那人換了換肩膀
我看見他的腰身
被一擔水越壓越彎了
夜行車
車燈亮著 像黑牦牛的犄角
挑著絲綢的披風 在高原上奔跑
沒有語言 只有喘息
像這黑中的雜色 蚊子一樣的雪
忽然感到兩根蒼白的手指
捏住古代的一錠墨
在心里磨來磨去
花的重量
一朵花開了
綠色的莖稈
就是它長長的影子
一樹花開了
那綠成一團的樹
就是星星背后的天空
花越來越重了
就把自己的影子
越拉越長
但我在叢林中
看見的一塊白石
它是誰的花呢
像一張蒼白的臉
周圍都是它的影子
直到今年秋天
我看見就要沉默的花園
忽然開出一簇簇的花來
想這秋天的一點溫暖
就全靠這幾朵花了
她們現出火的重量
影子一直投射到
好遠好遠的春天
一朵花的內部
其實藏在幾個好大好大的花園
這是一個叫白銀的地方
在這個曠遠的秋天
在戈壁的沙包上
一朵小小的陽菊
一個裹著黃頭巾的女子
在翹首期盼著什么
大風吹動花的腰身
但吹不動花的根
吹動一灘的石頭
像倒出一口袋的土豆
這是一個叫白銀的地方
一個外地來的小伙子
從懷里摸出一塊銀元
像摸出丟失在靖遠煤礦的
那半截骨頭
他在銀元的邊沿上吹了一口
然后舉到耳邊聽聽
他現在是個古玩商人
從早到晚
北邊的風吹來景泰的沙子
南邊的風吹來靖遠的煤渣
從會寧流過來的一條小河
一直流進
礦石的裂縫
這是一個叫白銀的地方
躲在黑黑的一座大山后面
就像躲在我心里的一片月光
和一個人蒼白的臉龐
新疆來的朋友
你說大雪里燃起篝火
你說一個彈冬不拉的老人
你說黑的是葡萄 綠的也是葡萄
還有離我很遠的金黃的沙子
聽著 就像我永遠不能到達的金子
但你在舔干裂的嘴唇時
我以為你要吐一粒葡萄核 給我
當然你送我的葡萄干 我至今留著
我要等一個漢族姑娘 和我一起分享
維吾爾的甜
車過中原
青銅的馬車
在白骨的枕木上飛奔
暈車的感覺
是閉著眼睛
想一道道皇帝的詔命
再想 就想到中原的耍猴人了
隨便抽一根肋骨
把手中的銅鑼敲響
猴子就得叩頭謝恩
想必猴不會暈車
只暈銅的聲音
翻開當年的日記
一個人走過的山路
和兩個人走過的山路
有什么不同
一個人頭頂的雪天
和兩個人頭頂的雪天
是不是都白茫茫一片
翻開愛情檔案
兩個人的遺址上
只剩下一片青草
像我胡子拉碴的臉
牛慶國,甘肅會寧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過第15屆“青春詩會”,詩集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本,曾獲第四屆“華文青年詩人獎”、“敦煌文藝獎”等多項獎,現為甘肅日報編輯、記者。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