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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行動的季節(jié)

2006-01-19 08:15黑天才
延安文學(xué) 2006年5期

黑天才

自埔給羅沖的第一印象是這樣產(chǎn)生的。他找到街邊被兩幢高樓夾出呈銳角型的公共廁所。門口收費的老太婆用冷漠中帶點討好的語氣說:“小伙子,你幫我下燈泡吧?!彼v橫交錯著掌紋的右手中間托著一枚燈泡。羅沖把燈泡拿開看著老太婆的手心說:“哎呀,您的早年生活很凄涼啊。嘖嘖,老伴死得太早了?!?/p>

老太婆繞有興趣地問:“是喲,你懂看這個的呀?再說說再說說。”

他說:“您當(dāng)年很多人追求吧,可你義無返顧的選了你愛的人??上赖锰缌?,留下幾個男娃娃。呀,中年還不錯,幾個男娃娃還很孝順,您過了幾年好日子。后來他們都結(jié)婚了,兒媳婦很壞,所以你這幾年過得不太順心。看來您的晚年生活也不會太愉快。”

老太婆驚訝得看著羅沖,她說:“不對,你說的不對??隙ú粚??!绷_沖修燈泡時老太婆對他數(shù)落了幾句,她用的自埔方言羅沖聽不懂,羅沖一個勁的“嗯嗯,是是”。老太婆不喜歡人敷衍她,哪怕是罵人。她在黑暗中說:“小雞吧撮撮?!绷_沖嘴里還“嗯嗯,是是”的唯唯諾諾,馬上燈泡亮了,反應(yīng)過來的羅沖驚詫的看著老太婆。

兩個人在燈光下共同度過了幾秒。他說:“你剛剛說什么!”她在羅沖質(zhì)問的眼皮低下裝作熟稔的檢查換下來的壞燈泡,把后腦勺交給羅沖。

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帶著清秀的香水味兒從羅沖和老太婆造成的一個銳角中穿過走進女廁。她的漂亮和行走速度使羅沖都沒能看清她的身材,事實上羅沖的眼睛還是瞪著老太婆的,所以也不太能注意女孩。他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女孩,羅沖認為在這種時候要是去看女孩會對不住對峙面的老太婆,況且他還在維持著憤怒的形象。香水味還殘留在羅沖鼻腔里,他覺得像首念念不忘的唐詩。老太婆很快檢閱完壞燈泡了,她抬抬老邁的手說:“進去上廁所吧?!彼冀K拿微微隆起的背對著羅沖,背對著這個隨時可能會發(fā)火的外地男人。

羅沖一腳踢開這扇骯臟的男廁大門。他認為老太婆罵人一事并未解決,又模模糊糊的覺得這事也他媽的該揭過去了。在按照老太婆的命令走進廁所時,他遺憾的想到自己還沒看清女孩的身材及具體面容。他下意識的按著女孩走的線路進入男廁。在進入男廁的一瞬間他甚至認為自己進錯了廁所,是那個紅油漆寫的“男”字救了他。香水味還殘留在羅沖鼻腔里,現(xiàn)在他覺得像首念念不忘的宋詞。

尿還沒出來,聽到隔壁女廁有神秘的聲音傳來。無比清澈的口哨聲,又像是潺潺小溪在圓石上發(fā)出的激烈而微妙的碰撞,絕不是鈍器之間的悶響。最好的比喻恐怕就是一個剛學(xué)口哨翹起嘴唇發(fā)出的幼稚但持續(xù)著的聲音。關(guān)鍵是它發(fā)聲的部位。在臭氣熏天的男廁里,如回音般一直洞察著羅沖的內(nèi)心,羅沖右手把著撒尿的玩意,畫面定格。面容清秀的女子正在唱首無比好聽的歌。再也沒聽到過如此好聽的聲音啦。天籟,真是天籟啊。油然而生的羅沖唱起了一首與這聲音貼切的校園民謠。這是羅沖對自埔的第一印象,他是這么對山拇說的。

“早晨你來過留下過彌漫過櫻花香,窗被打開過門開過人問我怎么說。你曾唱一樣月光,曾陪我為落葉悲傷,曾在落滿雪的窗前畫我的模樣。”羅沖在男廁里高興的唱著,直到外面有人粗魯?shù)那瞄T并粗魯?shù)恼f:“好了沒有,快點,上個廁所唱什么鳥雞吧歌?”

羅沖非常不高興地停止了在自埔唱的第一首歌,并粗魯?shù)幕卮鹚骸翱炝丝炝?,就快好了!”這并沒影響和破壞他對自埔的第一印象。他把褲子拉鏈拉上走出廁所,這才想起自己并未在男廁里做該做的事,在這時新陳代謝變得更需要解決,就要能從那兒爆炸了。羅沖轉(zhuǎn)過身使勁的敲門,敲門。里面那個粗魯?shù)哪腥苏f:“快了快了,就快好了?!?/p>

女孩早就已不見,羅沖想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撒完尿從廁所里走出來老太婆帶著手套向他伸出手討要入廁費用讓羅沖煩躁。老太婆說:“你上了兩次,一共兩塊?!彼铧c沒和她吵起來。

司機說自埔到了。人們還呆滯的留在車上,腦袋往窗外望著,沒人去拿行李準(zhǔn)備下車。幸虧這時有個外地漢子討好般的遞給司機一根“大前門”問:師傅,這真是自埔呀? 他穿著很簡樸的衣服。

司機說:真他媽的羅嗦,我說這是自埔這就是自埔。

中年人哦了一聲,人們就在這時聽到口令,爭先恐后的下車。羅沖因為行動遲緩在看別人丟在地上的報紙有關(guān)足球的最后一段話,只得跟在了中年人的后面。中年人下車后堵在門口下面并不打算移開空擋放羅沖下車。他依舊疑惑的看看周圍,看看川流不息的人群打眼前經(jīng)過,接著彎下腰瘋狂地嘔吐起來。司機在前面抽著煙,頭也不回的說:“別他娘的吐在車上啊?!敝心耆诵厍焕锼坪跤袩o盡的食物,他在車門那兒吐了三四分鐘,現(xiàn)在正嘔酸水。羅沖實在看不下去了,用腳踢踢他。他回頭,羅沖看見一縷涎水晶瑩剔透,嘴角還有飯粒,羅沖也惡心起來,硬起心腸捂起嘴對他屁股踢了一腳說:“你他媽滾開點,讓老子下去?!?/p>

他唯唯諾諾的移開身體,也就往前走了那么一兩步,羅沖下了車,大呼一口氣,看看天色,沒什么感覺。臨出站口,羅沖還看到中年男人彎著腰作嘔吐狀,他沒什么能吐出來的了,扛起極大的洗的發(fā)白的牛仔包向羅沖走來,他的牛仔包曾被羅沖仔細打量,上面有個英文單詞,World。

出站后就開始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包圍。穿醬紅色上衣的婦女笑嘻嘻的走過來問羅沖:“大兄弟,要住旅館嗎,標(biāo)準(zhǔn)間空調(diào)熱水器什么都有,一天二十五塊錢。我們旅館很干凈的?!绷_沖搖搖腦袋,再往后摩的面的司機也熱情的湊上來問他去哪里,其間還有山西老頭向他伸出破口的搪瓷碗要錢,老頭把碗里幾個硬幣抖動,發(fā)出嘩啦啦直達人心的煩惱之音。他們遮住了羅沖的視線和去路,羅沖熟練的回頭反方向行走。

這一路卻也沒停止被糾纏,另一些人非常熱情的詢問他到哪里并報出一些羅沖不知道的地名。“去哪里去哪里,去孫鎮(zhèn)上我的車……去臨水也行……去不去王灣啦?”走出車站的林一邊他又重新得面臨出租車司機們的糾纏,旅館信息又多得不得了。還有人低聲暗示羅沖這兒有特殊服務(wù)。羅沖又折回頭朝原方向走去,他理所當(dāng)然的又接受了一番熱情詢問。一邊是住店信息,一邊是離開自埔的信息,搞得羅沖暈頭轉(zhuǎn)向,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剛下車還是準(zhǔn)備上車。所以當(dāng)山拇問羅沖是干什么的,上自埔來干嘛時,羅沖只是反問他:“這他媽的鬼地方真是自埔?”

山拇嚴肅的說:“是自埔,我他媽說它是自埔它就是自埔?!?/p>

自埔是個好地方。古月說的。

羅沖很快有了新朋友,在順滑旅館的通鋪里,當(dāng)時只有三個人在偌大的房間里。人少,長著倒霉相的店主吝嗇地開了一盞燈就繼續(xù)去打麻將。羅沖四處看看,又捏捏疊得整齊的被子,很潮濕,被角油膩有點粘手。羅沖把手收回來放在鼻邊聞聞,接著皺起了眉頭,再聞一下。他在墻角找了個鋪位,往地上吐口唾沫再把旅行包放在枕邊。一個打掃衛(wèi)生面容憔悴的大媽對羅沖說:“注意衛(wèi)生啊?!?/p>

腳臭的男人是羅沖的頭一個朋友。兩人的交往和羅沖的臭腳有莫大關(guān)系,那是名叫古月的女孩為室內(nèi)的腳臭喊叫起來時,羅沖和這個男人同時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都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接著二人都笑起來,古月在角落里恨恨的說:原來兩個人的腳都臭呀。羅沖看到古月穿著粉紅色的內(nèi)衣坐在床上,她脖子上吊著一根項鏈,日光燈下閃閃發(fā)亮。

羅沖笑瞇瞇地說,你的項鏈真漂亮。

古月說,漂亮吧,是我男朋友買給我的,他一直說這項鏈?zhǔn)羌俚?,其實是真的呀,他是怕我怪他為我花錢太多了。她把項鏈放在眼前看看,塞進內(nèi)衣里。

另個腳臭的男人用腳踢了他隔壁的羅沖說,你叫什么名字啊兄弟?羅沖。那人說哦,這個名字,我叫山拇,山峰的山,大拇指的拇。羅沖說這個名字很洋氣。山拇說我爸當(dāng)年在碼頭做事遇見個外國人叫這名字。

山拇爽快的遞了根煙給羅沖,在兩人點煙的時候女孩說,你們就這樣把我撂在一邊?

羅沖轉(zhuǎn)過頭溫柔的說我以為你睡著了。

女孩說,你們的腳這么臭,我怎么睡的著啊,我們聊天吧,我叫古月。

這是羅沖在自埔的第一夜,有了兩個朋友,在睡前他們約好第二天一起找房子住。

古月應(yīng)該是個假名字。羅沖認為她姓胡,把這個名字拆了用,以前他遇見過好幾個古月。古月是個好看的女孩,她臉上紅腫,像被人煽了十幾耳光。半年前她做去斑手術(shù)前醫(yī)生就告訴她下場。這個高瞻遠矚的姑娘為自己的將來打下了很好的基礎(chǔ),這半年她都沒見自己的男朋友,她覺得在自己的美麗到來之前忍受相思之苦是很應(yīng)該的。她說她很想她的男朋友,羅沖說這很應(yīng)該。

古月的乳溝在她將項鏈放進內(nèi)衣里時被羅沖看到了,一條白皙的鴻溝,羅沖的那兒立即硬了起來,在接下去的好幾天里他一想古月的白白的乳溝都會勃起。古月把項鏈放在內(nèi)衣后說:“他最喜歡把頭埋在這里面了?!彼_內(nèi)衣,另一支手往里指了指,好像在示意這里是天堂。羅沖想和這個女孩發(fā)生關(guān)系。但好像古月對所有男人的感覺都不太好,她忠于自己的男朋友。

“她要是再往自己奶子上多指幾次,你看我怎么對她,”山姆受不了,他把手放在褲襠處揉了幾下,“老子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碰女人了,她肯定也想碰男人了,你說是不是,羅沖?老子已經(jīng)很久沒碰女人了?!?/p>

羅沖說是。他巴不得古月聽到另一間房的山拇的喊叫,在他們租到房子后。

自埔人可真多吶。古月說的。

自埔的街邊蹲著些外地人,他們雙手放在胸口,抽煙的時候抽出來用用。若是有人朝他們望望就阿諛的瞇起眼,拿手撫摩一下蓬亂的頭發(fā),直盯著那人。若那人看他們一眼,就會引發(fā)他們的訕笑直到那人從身邊徹底經(jīng)過。外地人往地上使勁吐口水,地上的口水很多。地上的人很多。他們愁容滿面,活得不新鮮,他們腦殼不像古月那般聰明,年紀也大了些,不知道上哪里找工作,其實在不遠處就貼著招工牌。他們等著自埔小老板們找自己去搬運碼頭貨物。自埔是個小港口。羅沖去過海邊,古月是他和山拇的向?qū)А9旁轮钢善鹨粚屿F氣的水面說:你看,這就是海。

羅沖問她為什么說這是海。古月說,一眼望不到頭啊,那不是海是什么。山拇對這些沒興趣,他望了幾眼就去看不遠處的正對大海的大炮。烏黑發(fā)亮的大炮是清朝某年某月某一天某個官擺在這兒的,現(xiàn)在供人觀賞。山拇挺著微微隆起的啤酒肚走到大炮后面,笨拙的爬上去。站到炮架上雙手叉腰雄赳赳氣昂昂地說:你們看我!快看我!

羅沖看山拇,山拇就說,我的家伙大不大?他的下肢隱沒在大炮后面,他拍拍大炮,發(fā)出金屬音。山拇叫道:砰砰,砰砰,發(fā)射,射,射,射射射。并且腰桿前后晃動。羅沖望著大海以及海上乳白色的氣體,幾個漁民在織網(wǎng),近處只有這尊大炮和不知名的小花。

羅沖轉(zhuǎn)頭滿懷心事的尋找古月,她已經(jīng)走到一架秋千下準(zhǔn)備坐。羅沖想制止她也晚了,她一屁股坐下去,還對羅沖招手讓他過去幫她蕩起來。羅沖嘆口氣慢慢走了過去,他企圖走得再慢點。進這個公園時羅沖就看到秋千旁掛著個牌子,寫著每人五元。羅沖想走得更慢點,否則收錢的來了就得問他要了。所以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走慢些。

羅沖他們進公園走得很慢,因為路很長走快了費力氣,從后門上山不收錢。誰知道在小路上有個女人拿條繩子,一頭纏在自己手上,另一頭系在路另一邊的小樹上,好像古代的絆馬索。山拇走在最前面,女人一拉繩子,有半人高。山拇還沒理解其中之意,他問,你干嘛,要和我玩跳繩嗎?

女人躲開正面射來的清晨屬于自埔的陽光,拿著幾張破紙片說要收門票每人十元。她看山拇有點傻氣,本想開口說二十塊一人的,又不免為自己的安全擔(dān)心。怯懦很容易被他人抓住,特別是山拇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他兇狠的說:老子今天就不給,你想怎么樣呢?他笑看著古月,露出了奇怪的英雄救美的得意。古月倒不為這一切擔(dān)心,她在剛剛認識羅沖和山拇那會兒就暗示過男人要為女生服務(wù)。在山拇和女人的對峙階段,她摸摸繩子看看自己的項鏈還蹲在路邊摸摸為自己摘朵紅色的花。羅沖更干脆,他望著山下抽煙,企求古月千萬別把那朵紅花戴在腦袋上。小紅花不會給古月腫脹的臉添上任何光彩。古月像是知道羅沖在想什么,卻把花別在領(lǐng)口。羅沖打了個冷戰(zhàn),眼睛望向別處。

山拇說,你放。女人說,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

倆人就在半山腰把這句話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說著說著倆人都笑起來了,但嘴一張一合收也收不住。

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

再說大家都厭煩了,山拇想換點新詞。他說你不放別怪我不客氣了啊。女人松了口氣,她說聲謝謝后死死抓住繩子,身子向后傾斜,小樹拉彎了。山拇沒譜,不知是該獨自從繩子下面鉆過還是該拉斷繩子讓自己的朋友們也過去。女人忽然靈機一動,松了一支手指指在山拇身后的一塊牌子。

牌子上寫著:山上縱火者,法辦!

女人立即高傲起來,繩子抓得更緊更直,身體和繩子繃得僵直。她的屁股幾乎挨著地。小樹越來越彎曲,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女人尖尖的發(fā)出恐怖的聲音:法辦!法辦。

山拇慌忙望向羅沖,惶恐地望向羅沖。羅沖嘆口氣,趕緊掏出三十塊錢給女人。走過山拇身邊時他似未卜先知的說:叫你別和她扯皮,你要扯。山拇委屈的說,你什么時候和我說過了啊。古月聞著花兒默默走了過去,她緊密的跟在羅沖后面,一切都沒發(fā)生,只說了句,自埔人真多啊。羅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這句話。

羅沖走得好慢,古月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也許他也有自己的女朋友吧。她和自己一樣逛商場,和朋友談?wù)摶瘖y品和衣飾,偶爾談?wù)搻矍?。她也會哭,會笑,喜歡一個人就大膽的去愛。古月在秋千上想,愛真的需要勇氣啊,去面對流言蜚語。

秋千幽幽的飄搖,羅沖時近時遠,他走的實在太慢了。他為什么走的這么有心事呢?古月聞著花兒,邊聞邊想。

后來她發(fā)現(xiàn),羅沖根本沒移動腳步,她發(fā)現(xiàn)羅沖擁有一張正氣之臉。古月坐在秋千架上,穿過剛剛抽枝發(fā)芽的柳樹的垂髫,帶著春天里姑娘們特有的憂傷,遠遠的望著羅沖并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后面有個老頭慢慢轉(zhuǎn)到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對古月說:“坐秋千十塊錢一個人?!惫旁抡f我為什么要給你錢啊。老頭的手指指了指秋千旁邊掛著的牌子。古月生氣地說要收也只收五塊啊,你憑什么要收十塊?

老頭哼哼冷笑一下說,我就想收十塊你拿我怎么樣呢,我還怕你不成呀。

古月求救似的看了看羅沖,忽又明白羅沖為什么走這么慢了。她掏出十塊錢的時候有了這么幾個打算。一個是她給了這錢后要坐在秋千上很長時間來彌補這十塊錢。再就是她給了錢后就不打算和羅沖說話了。

但在下山坐公共汽車的時候她還是和羅沖說了話。羅沖當(dāng)時正悶悶不樂的想一些東西,古月對他說:我們換個位置好嗎?羅沖看著古月,很是得意,這女人終于向自己妥協(xié)了,還很聰明的找了個借口和自己說話。羅沖惡狠狠的問為什么要和他換。

古月急迫的說,有太陽,有太陽啊。她一面說一面在避讓公車轉(zhuǎn)彎時側(cè)面曬來的光線了。羅沖看著古月那張紅腫的臉在春天的陽光里有些透明,心一軟就換了,且?guī)е稽c點莫名其妙的遺憾。在公共汽車上,他再一次看見剛到自埔時堵住車門的漢子,他被一女人扯住衣袖不放,女人潑婦般的喊叫,周圍許多人笑嘻嘻的看著,漢子眼眶紅了而一言不發(fā)。羅沖說,他媽的,怎么總是遇見這個孬種?古月問,你說什么?

自埔是個小地方,因為是內(nèi)港,工業(yè)在這幾年漸漸發(fā)展起來。農(nóng)民們把種地打魚積攢下的那點錢買回一幢幢房子,橫七豎八的聳立在老鎮(zhèn)上那片狹窄而古老的土地上。老樓全被拆除了,現(xiàn)在剩下一些掉色的老閣樓是老人們最愛住的地方。老人從不出現(xiàn)在巷子里,她們仿佛只活在閣樓上。好像古董放在空氣中怕氧化。房子變高,而小巷幽深。還是有老婆婆從樓上潑下洗腳水,不同的是,樓下的羅沖不會再破口大罵,有次他看見有個中年男人被一群當(dāng)?shù)厝藲?,被打的男人就是他剛到自埔車站擋在車門口的那個。羅沖還趁亂上去補了那個男人幾腳,回來和古月講,古月說他只會欺負弱者。羅沖實在不喜歡古月。

現(xiàn)在自埔人都住上了刷的雪白的二層樓小洋樓,他們占用其中的一兩間,其他的以每月每個單間三百元出租。盡管這個價格在一個破鎮(zhèn)上有點過火,而還是有人不停搬進又不停搬出。在這些密集的房子周圍是自埔新建的一些樓房和街道,為迎合汽車進入港口而建。而這個地方最多的,是外地民工蹲著等工作的地方。只要過路司機一揮手,指到了誰,他們丟掉香煙就跟在汽車后面狂奔三四千米到達港口。最多一次一個司機指了十幾個人,自埔新區(qū)就能看到賽跑似的一堆人一邊高興的起哄一邊飛奔。

密集的樓房惟一不好就是刺探別家的生活更加容易。比如羅沖和山拇住著的房子偶爾能從對面沒拉好的窗簾里看到外地夫妻的性生活前奏。每到夜里八點,女人就讓男人坐到自己腿上看《鐵齒銅牙紀曉嵐》。羅沖看見女人的手伸到男人的下體處,當(dāng)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啦,他只是憑空想象那支手在干什么。這個女人白天的工作是在公共廁所門口收錢,每個人大小便通通一塊。每天這個女人打掃衛(wèi)生三次,有一次羅沖正在奮力掙扎在屎坑里,就快要暢通的時候,女人闖進來拖地。羅沖嚇得煙都掉了,他怒叱:你怎么能這樣!

女人頭也不抬地說,我怎樣啊,我拖地,你拉的東西我見得多了,骯臟的東西,你以為我喜歡看嗎?

羅沖說好好好!他花了三分鐘努力擠出了那塊如石頭般的排泄物,松了口氣,他提起褲子離開廁所前那個女人還嘲笑的說:你個小屁股。羅沖不想理她也不想吵架,他怕這女人不給他上廁所就麻煩了。所以他每次看到女人的手伸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想女人的手多少沾了屎尿味,那男人居然還不介意。有些惡心,羅沖想那雙帶著臭味的手摸在自己身上肯定很刺激。

男人在女人身上坐了一會兒后倆人調(diào)換位置,女人坐在男人腿上,無一例外的男人的手摟著女人。每次對面的窗簾拉開都是這副景象。羅沖看過許多次,從沒想過喊上山拇。有次山拇看見羅沖躲在窗簾之間的罅隙里窺視就一下把窗簾拉開。他說:咿,鐵齒銅牙紀曉嵐。

羅沖一下子嚇得蹲在窗沿低下憋著嗓子吼叫:你他媽有病啊,趕緊蹲下我操!

山拇說,看電視嘛,你說我們?nèi)ベI個二手的怎么樣?然后他才看到那對男女,馬上也蹲下憋著嗓子說,好哇,怪不得一到放《鐵齒銅牙紀曉嵐》的時候你就跑回家啊,生意也不做了,原來在這里看狗男女啊。把窗簾重新關(guān)好,他倆一上一下笑嘻嘻地看著,心里各想各的心事,相同的是,他們的家伙都硬邦邦的。

后來每到電視臺的黃金節(jié)目階段他們都會不約而同的說:走,回家看《鐵齒銅牙紀曉嵐》去。古月不知道他們的暗號,有時候想起來,就停下腳步在巷子里的一家雜貨店看看那電視劇。來自埔的人都沒怎么再看電視劇了,搞得不好被電視機的主人抓住是要收錄像費的。古月只站一會兒,沒看到什么,但知道一定精彩。羅沖和山拇也沒看到什么。

在廁所看到女的山拇都說:嘿嘿,紀曉嵐。每次都搞的看廁所的女人莫名其妙地罵:真是骯臟!

山拇回敬道:咿,哪里來的光線。女人四下去找,山拇就跑掉了。女人在后面罵:山拇你個壞東西,又騙老娘。

山拇租好房子后在一家門窗加工廠做了工人。他每天做的工作是將一塊塊晾干的木漿塞進壓縮機里壓。壓好后的東西塞進防盜門里。羅沖去山拇工作的地方看過,一進去就被蒸發(fā)的乳膠的氣味刺傷了,眼睛先不停的眨,然后流眼淚。拿手去抹,抹完又涌出來,好像在為一件憂傷的事情低泣。山拇瞇著眼說,你別哭別哭啊,這還沒開機器,開機器你更受不了。他扒開自己的眼睛露出眼白示意他的眼睛早就習(xí)慣。羅沖注意的是山拇沒洗干凈的眼屎。他把瑕疵指出來,山拇罵道,你個傻逼,這里的人都有眼屎,沒眼屎誰敢上這兒做事啊。

羅沖被氣味刺激的受不了,逃了出來。山拇得意的在后面說,咿,哪來的光線。

這句話羅沖知道,是放《鐵齒銅牙紀曉嵐》時插播的一個牙膏廣告,他討厭山拇說這句話,每次山拇說出來他又陪著一起大笑,笑多了好像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深夜里,山拇說完這句話后,倆人就笑,笑了兩個小時直到古月揉著眼睛敲打他們房間的門。

古月不像男人那么能熬夜,她白天干活。做了去斑手術(shù),很難在自埔找到一份舒服的職業(yè),只好和中年婦女們在小床單廠干組車印花。每天的任務(wù)就是圍著規(guī)定好的路線轉(zhuǎn)圈,一次次重復(fù)刷顏料的工作。她每天要做十二個小時,好在包兩餐飯,若是上夜班,還能得五塊錢的消夜補助。她做這個很快樂。

三個朋友里羅沖遲遲找不到工作,他對山拇說找工作需要靈感,否則愿意與自埔汽車站外的磕頭蟲一起跪在地上乞討──面前放張寫著催人淚下的故事。后來有天他靈感終于來了,在商店里花七十塊錢買了架裝行李的車,天天在車站外守侯,見到有背著大包行李的人就湊過去說,嘿,我?guī)湍闼桶尚值?,五塊錢起步。后來生意做得不錯懶起來,寫了個牌子掛在小行李車把手上。因為來往自埔做小生意的人不少,羅沖每天最少能賺三十塊錢。古月討厭不勞而獲的羅沖,她說雖然賺得不算少,可不包吃包住,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的也沒剩幾個錢。羅沖無所謂,他認為通過靈感找到的工作才是最好的。沒生意的時候,他蹲在車站外和叫亮亮的乞丐攀談。亮亮和羅沖談話不能抬頭,他采取的是跪姿還得保持沉痛悲傷走投無路的情緒。羅沖問他累不累,亮亮說沒什么感覺了。

有時候亮亮沒生意了,就對羅沖說:你個王八蛋,好像從沒給過錢我是吧?

羅沖說,我為什么要給你錢啊,你他媽不是和我一樣在做生意嗎。

亮亮說,你來看看我家的故事好不好,你看了就會給了。羅沖說他不識字。亮亮說,你他媽真像個騙子,我上回還看你在廁所看雜志。

羅沖只好說,我也沒錢給。

亮亮就不作聲了。羅沖繼續(xù)說,你他媽生意夠不錯了,我數(shù)過,你他媽一天能收四五十塊,錢來的又快又輕松。亮亮還是不作聲,羅沖以為他生氣了,可是到了夜里,他們依舊一起去迪吧嗨怕普。

“嗨怕普”這個詞這個新詞也是山拇發(fā)明的,到了夜里看完《鐵齒銅牙紀曉嵐》他就對古月說:走,我們?nèi)ム伺缕杖?。古月問他“嗨怕普”是什么意思,山拇說不曉得,這是他聽那個比利時斥資的門窗廠里會說中國話的外國人說的,好像是高興的意思。古月就問去哪里海爬普,他說去迪吧唄。

自埔迪吧,男士20元一位,女士10元,這個錢由羅沖來給,實際上是AA制,事先他們把錢擱在羅沖那兒的。迪吧老板就認定羅沖是有錢老大,對他很是客氣。自埔迪吧非常小,由兩件民居臥室拼起,中間的舞池可容納二十來人。除了加班,基本上他們每兩天來一次。亮亮是每日必到的,只有這時候他能把頭甩起來,是張帥氣的娃娃臉。亮亮最喜歡扶著欄桿搖頭,搖到一身汗才下來。古月有兩件小肚兜,去迪吧前就換上其中一件,套個外套就出了門。蹦迪時把衣服系在腰間,肚兜很扎眼,很多男人都剽著古月,那燈光多少遮掩了古月的臉龐。她經(jīng)常被一群男人圍在舞池中央,古月披頭散發(fā)的搖晃著腦袋,有時隨著DJ的喊叫把手放在空中擺動。閃爍的強光和黑暗之間,古月白玉般的手和波濤洶涌的胸部讓男人想入非非。那條由古月男朋友送的項鏈在舞池里也上下飛舞起來。迪吧老板對羅沖說,你帶來的肚兜小姐很不錯哇,你們以后來蹦統(tǒng)一打八折!古月聽到這話很高興,認為是她的功勞,大家也沒反駁。

蹦累了,他們就坐在舞池旁邊的沙發(fā)上聊天。他們很喜歡在這兒聊天,除了羅沖,他說他喜歡在這兒思考和搜索靈感。大家不理他。因為音樂聲開得很大,低音炮又震在每個人的胸口,他們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大,基本靠吼。

山拇喊,給我來支煙!

亮亮喊,你他媽說什么!

山拇喊:給我支煙!

亮亮喊:給你什么?

山拇喊:煙!煙!我要煙!我操!煙!

亮亮喊!哦!等著!

山拇喊:什么!

亮亮喊:等著!

山拇喊:你他媽大聲點!

亮亮說:你說什么?!

山拇說:你說什么?!

倆人就這么沒完沒了的喊著,嗓子喊累了也差不多休息夠了,他們光著梆子再次踏上舞池。有次山拇喝多了,跑到DJ身邊搶過麥跟著節(jié)奏喊起來: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線。眼鏡DJ雖然把他趕下去并在散場時打了他一頓,但私下和另一個DJ喝酒時說山拇喊麥喊得不錯。這話傳進山拇耳朵里,山拇就很得意,嘴邊就總是念叨著。“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來的光線?!碧貏e是在不蹦迪的日子,他在古月面前扭動著屁股吼。

他們?nèi)兆舆^得快活。在迪吧里,羅沖和山拇還能看到乳房活動范圍極大的古月,在汗水濕透小肚兜(特別是那件淺白色的)后,兩顆黑點特別刺激和古月在同個屋里的朋友們。山拇無不擔(dān)心的說:哎呀,每天都看《鐵齒銅牙紀曉嵐》,又總沒看完,真是把老子憋壞了。羅沖比較陰,他淡淡的笑了,顯然鎮(zhèn)定。山拇驚訝地說:你他媽真沉得住氣啊。羅沖笑著說,那是,老子玩的女人比你多多了。

山拇突然對著羅沖的褲襠一抓,哈哈大笑說,你還他媽騙人,比老子的硬多了。古月正穿著內(nèi)衣去廁所,看到他們打鬧,厭惡地說,流氓!

羅沖和山拇在睡覺時會聊聊天,而且話題自然會由對社會的譴責(zé)對生活的窘迫過度到女人身上。他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交流關(guān)于女人的經(jīng)驗,又都不知道對方所搞過的女人數(shù)量是否屬實。每天清晨醒來,羅沖都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在夜間安靜的時候并沒有思考一些有意思的問題,而只是不停的討論女人的身子。那個洞,都是那個雞吧洞,哎,煩死了。

我該給自己個說法啊,他對山拇說,老實說,這么長時間活下來,我還是沒能給自己一個定位,也就是說,我說來說去,我卻沒給自己一個說法。

山拇不喜歡羅沖說些奇怪的話,羅沖也認為山拇總說別人聽不懂的話。他們諒解了對方,惟獨沒放過古月。這個姑娘住在他們隔壁,一堵墻壁后面,或是在想她的男朋友,說不定和男人們一樣在寂寞難耐的時候作些難以估計的舉動。

你說,古月會不會打飛機。

笨蛋,就算是,也不叫打飛機了,你真他媽沒文化。羅沖厭惡的看著山拇公狗一樣貪婪的表情。

那有什么,我問的是她是不是和我們一樣嘛?山拇不服氣。

不知道,你有種你過去看看撒。

你他媽怎么不去?

我肯定會去的,古月喜歡我。

放你媽的屁,她喜歡你。山拇不理羅沖了,在黑夜里指著他們對面的墻說,咿,哪里來的光線?羅沖無意識的隨著山拇的手指望過去,似乎真看到有一絲光從墻壁的另一邊射過來。羅沖爬到床下,他對床上的山拇說,真的好像有光線呀,怎么不見了呢?山拇說,本來就有光,古月又沒睡,今天不蹦迪,她肯定又在看書了。

羅沖說,那不叫書懂嗎,那叫雜志,雜志!

山拇說,好吧,雜志,你仔細找找,我剛剛是真的看到光了,古月現(xiàn)在肯定什么都沒穿坐在床上,她那天不是和你說她睡覺時什么都不穿的嗎?

羅沖說,算了,找不到,老子要睡她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嗎。

山拇說,你他媽就會放屁,臭得狠。

他爬回床上,準(zhǔn)備靜靜心想想自己想想將來,將來要有大的房子,最好有輛汽車,嗯,房子最少要120平米的才像話……過一會兒山拇又在說咿,哪里來的光線。不過,這次是夢話。

山拇在黑暗中總說自己看到光,羅沖從信到不信又回到相信上。到白天,他特意從車站跑回來爬在墻壁上找,什么都沒找到,石灰墻上只有被人用拳頭打出的一堆堆小坑。羅沖和山拇也會使拳頭往墻上,不過都不敢使死力氣,所以骨節(jié)砸出的坑沒有以前住客留下的深。既然沒有洞,就好好上班吧,羅沖對自己說。偶爾他一個人回到房間里遇見了古月休息在家洗衣服,羅沖從后面看著古月穿著小背心,從腋下能看到胸前微微窿起,白嫩嫩的,他就想從后面抱住古月。不過都被自己抑制了。我至少不是禽獸啊,羅沖想,心里一片悲涼。想完了,他走到古月面前,古月就警惕的捂著胸口說你干什么。她一抬起臉羅沖就泄氣了,他說沒什么,看看你。說完拿起行李車走出家門。

這天夜里本應(yīng)該是平常的一天,白天他們上班,夜里他們蹦迪,他們把賺來的一點錢都花在娛樂上。山拇喜歡抽好煙,羅沖也是,他們每天賺的錢不過二三十塊錢,花在煙錢就去了一半。古月雖不抽煙,但買的衣服相當(dāng)多,還喜歡買幾塊錢的耳環(huán)啊手鐲什么的帶帶,看上去花得錢更多。亮亮對此不理解。他問羅沖為什么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要用的這么快,羅沖說我也不曉得為什么,用唄,你要是不想玩就別玩。亮亮說,我為什么不玩,我他媽就是要玩。接著再去迪吧,再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歇斯底里的說話。這本是平常的一夜,大家都跳累了,只是古月在準(zhǔn)備出迪吧時說的一句話讓羅沖心中一動。古月很主動的靠在了羅沖身上,幽幽地說,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真受不了了。說完她就披上外套自個兒離開了迪吧。羅沖楞了一下,沒說什么,招呼山拇亮亮一起跟著走了。

在沒路燈的巷子里穿梭了一會兒,街邊還有個零食店還開著門,古月說你們等我一下,我去買點吃的。羅沖說好,我們等你。古月走了幾步,又回頭拿出撒嬌的聲音說,我想吃水果嘛,羅沖你去買點水果我吃好嗎?

羅沖不喜歡為古月花錢,但這次他居然很快的答應(yīng)。水果攤在另兩條街上,他飛快的在巷子里穿行,一路狂奔,買水果也沒和老板還價。他買了古月喜歡吃的芒果、橙子和一點桂圓,花了四十多塊錢。他不后悔,又狂奔回來。

看到古月時,她正和山拇蹲在路邊,亮亮先走了,他總是先回家。山拇說,羅沖你過來。羅沖看見山拇和古月挨得很近,臉色很不好,他冷冷地說,我為什么要過來,回去的路在我這邊。山拇說,你過來撒,給你看東西。羅沖不動。

古月說,羅沖你過來嘛。羅沖就過去了。

古月一把抓住羅沖買的水果,往里看了一眼,很激動的叫起來,哇,都是我喜歡吃的。山拇說,我的蘋果呢?羅沖說,賣完了。山拇說你騙鬼。古月把手里的盒子打開,拿出一枚零食對羅沖說,巧克力,羅沖你吃。

羅沖說,我不吃,我不吃巧克力。

古月說,你吃嘛,德芙的很好吃啊,我們一人一顆,這包裝紙上有字的,我們一人挑一張,看看大家挑的是什么。

羅沖說那我自己挑。古月說,我?guī)湍闾艉昧说?,就這個吧。

羅沖把紙剝開,山拇就湊過來看,羅沖說你急什么,我都沒看清楚,你那張上面怎么說的?山拇說,做不成大樹,做一棵小花也好。羅沖又望著古月,古月說哼哼,不告訴你們。

羅沖就湊到燈光下看自己那張?zhí)羌埳系淖帧I厦鎸懼合奶?,是行動的季?jié)。古月?lián)屵^去看,然后哇的叫起來稱贊羅沖的這行字最好。她說,行動,你夏天有什么行動?。苛_沖說,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說的行動,這紙上說的。古月說,今天真熱,好像夏天真的來了。山拇說,球哦,現(xiàn)在才幾月啊。古月把剩下的三塊巧克力丟到別人房頂說,好了,我們回家吧

回到家,倆人洗了把臉就睡下了。山拇聽到羅沖均勻的呼吸,以為他睡著了。這幾天他眼前總閃現(xiàn)出白光,特別是漆黑的夜里,在墻壁上有亮光照過來。今夜,他不想說那句廣告詞。不知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了多長時間,羅沖突然慢慢的問:睡了嗎山拇?

山拇也慢慢的回答:沒。

羅沖說,我要過去操她。

山拇說,去操吧。

羅沖說,我真要過去操她,這不是說著玩的,我受不了了。

山拇說,去操啊,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羅沖說,那我真去操了。

山拇說,操吧,去操吧,管我什么事,不過你最好小聲點。

羅沖說,嗯,我小聲點操,那我去了。

山拇拿屁股拱拱他說,去,去操吧。

羅沖卻沒下文了,山拇又拱拱他。他像死豬一樣不動。山拇也就安靜了。過了會兒羅沖又開始說:好,我想好了,我去操她去了。

山拇嘆氣,哦,操,操她。

羅沖說,我小聲操她啊,你放心,絕對不會驚動你的。

山拇說,好,你小聲操。

羅沖說,我受不了了,我去操了啊。

山拇低吼一聲:我操,你他媽不操我操!

在羅沖驚恐又驚訝的注視下,山拇像條魚一樣熟練的溜住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悄無聲息的融化在黑暗之中。他要小心的繞過客廳三個搪瓷臉盆和擱在地上的開水瓶,如果想古月那扇壞了鎖的門不發(fā)出“嘰呀”的聲音必須把門輕輕提起來推開。這些羅沖在腦子里做到的山拇在眼前全都做到了。自打山拇說完那句話后,房間回復(fù)了平靜,一點聲音也沒有。沒有呼救沒有喘息沒有節(jié)奏。山拇走后,羅沖更睡不著了。

一小時之后,山拇安靜的回床上躺下。他這么一躺羅沖馬上起床光著身子走出去。

羅沖在古月的房間外輕輕的提起門,門被打開。這間房和另一間沒什么區(qū)別,一點光線沒有,不同的是床上躺著個女人。羅沖神情地說,是我。古月沒理他。羅沖爬上床,騎在古月身上。他說,我來了。古月還沒做聲。

羅沖以為古月睡著了,他捏捏古月的乳房,古月稍微動了一下,但不是反抗。羅沖捏了一會兒,用手去摸摸古月的臉,摸她的眼睛。他想看古月是不是哭了,或是哭過了。很好,很干燥,枕頭和古月的眼角。羅沖還感覺到古月的臉很燙,可能是剛剛和山拇做完,也可能她的臉因為做過去斑手術(shù)而一直這么燙。之后他就進去了。他說,我進去了。古月沒出聲沒反對。因為她的身體好像也沒反對,羅沖一下子進去了,因為比預(yù)先要容易,古月的頭撞在床板上。羅沖以為古月會哭或發(fā)脾氣,但也沒有。她緊緊抓住胸口的項鏈。

做完后羅沖想抽支煙,就起身回房。臨走前他又用手摸了摸古月的臉頰,沒哭。羅沖放心了。

回到自己和山拇住的房間,山拇打著呼嚕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羅沖起床的時候,山拇已經(jīng)上班去了,古月也走了。羅沖走進古月的房間,看見古月床單上的干掉的液體,他在古月的床上手淫。羅沖算好時間了,床上多出的這灘精液,會在古月下班前干掉。

很快的,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享受寧靜到來前,先是一絲追悔墨跡,然后陷入沮喪。自己活在世界之外,又由于這種孤獨的欣喜而全身微微顫抖,再也不為任何聲音激動,時間向前移動,對羅沖而言卻像停了。美好純潔的片段一個個在身邊回放。這才開始對自己厭惡,這才開始回到這個世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他在古月床上小睡了一會兒。一覺醒來,羅沖看見窗外的陽光依舊很好,看到鄰居正在吃一碗面條,藍色的窗簾半掩著,窗簾布上有滿天的星星,一只小熊望著月亮。月亮的旁邊,一只壁虎正走出羅沖的視線,躲進窗沿里。羅沖回過神,自己也就清清白白,打開門,走進人群,。

走出房間前他發(fā)現(xiàn)在墻角的有個金色紙團。是昨天晚上巧克力的包裝紙。打開,上面寫著屬于古月的一句話:選擇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回頭,也是一種勇氣。他把紙重新捏成團,放回原來的地方。

十一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沒去蹦迪,山拇甚至沒和羅沖說過話,每次遇見羅沖他都只說,咿,哪里來的光線。羅沖想和山拇講講話,講講女人,講講古月??缮侥床焕硭A亮烈彩й櫫耍贈]在車站邊出現(xiàn)。若是亮亮像以前那樣來找羅沖他們?nèi)ケ牡?,可能羅沖和山拇都能說上話。但他沒來。古月并沒改變什么,至少表面如此,她還大家說話。在夜里,像是有規(guī)律,頭半夜山拇鉆進古月的房間,下半夜由羅沖和古月度過。倆人非常默契,似乎也沒必要說話。山拇像是有一肚子氣,看見羅沖就氣鼓鼓的說廣告詞。羅沖想了好久都不知道山拇是怎么了。有天他終于忍不住了,質(zhì)問山拇: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

山拇說,就是不想和你講話好不好?

羅沖說,那總得有個理由。

山拇說,沒理由。

羅沖說,喂,是你先操古月的,怎么好像都是我的錯一樣。

山拇說,老子不管誰對誰錯,咿,哪里來的光線。憑著光線,山拇大白天闖進了正在放假的古月的房間。他一呆就是一整天。

羅沖在外面生氣的等了一天,心里恨的癢癢地:媽的個B,老子明天也呆一整天。

不蹦迪了不喝酒不購物的日子,大家反而都窮下來。古月也不會隔三差五去那個價格比同行高出一半的小服裝店找衣服了,她甚至舍不得花錢去買八塊錢一對的耳環(huán)。山拇老是叫喊眼睛疼,班也不怎么上,老是請假,發(fā)下來的錢也不算多。羅沖的收入也少了許多,因亮亮的缺席,他在車站游游蕩顯得孤單,看著川流不息的人,就老一個人唱劉德華的歌,有人來詢問拉行李的價格他也不理睬?!澳腥丝薨煽薨煽薨刹皇亲铮購姷娜艘灿袡?quán)利去疲憊,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驚得那么狼狽”他最喜歡的就是《男人哭吧不是罪》,仿佛說的就是自己,唱卡拉OK每次他都點這首歌。

“這就是音樂的力量,你知道嗎,山拇?!绷_沖說。他們在共同窮困的時候終于恢復(fù)了朋友關(guān)系,倆人在在回家的路上商量著該買點什么吃的,他們整整一天沒吃過東西了。山拇說:“我們吃炒飯吧,炒飯又多又便宜?!?/p>

“我在和你說音樂呢,你就知道吃?!绷_沖拿著今天在車站做的最后兩筆生意得到的錢,說話粗聲粗氣。

“好吧,我不懂什么音樂,我們那個山頭有許多許多山歌,你要聽嗎羅沖?”山拇問。

“不聽,山歌有什么雞吧好聽的,你真他娘的是個樂盲啊,”羅沖說,“你別叫我名字了,我名字不好聽的,我知道為什么我和你成了朋友嗎?”

“不曉得。”

“就因為你的名字呀,你叫山拇,山拇我喜歡這個名字?!绷_沖說。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決定買炒飯吃。走到一家街邊的消夜攤邊問炒飯價格,老板一聽他們說的普通話就把勺子一丟說沒有炒飯只有炒面,五塊錢一份,先給錢后炒。羅沖摸出鈔票,他說,你給我們炒八塊錢的。

八塊錢的炒面香噴噴的,對于兩匹饑餓的大漢來說,太少了。在他們拿著飯盒離開時,羅沖看到他在自埔“認識”的第一個人──堵在車門前的漢子。他也在買炒面,饑腸轆轆的。他也是先問炒飯,老板說只有炒面,七塊錢一份。男人小聲說怎么這么貴。老板勺子一揚快要敲到他腦殼上了:你要不要,不要彈開。他迅速的掏了錢。羅沖一看到這漢子就不爽,他一腳斜踢,漢子被踢得一歪,羅沖說老子怎么總看到你。

漢子又露出委屈的眼神說,你是哪個,我不認識你。

羅沖“唰”的甩了他一耳光:還裝不認識老子。山拇扯開羅沖說,算了算了,炒面涼了不好吃。他說完也踹了漢子一腳,漢子揉一揉,傻傻的看著羅沖他們。

羅沖一邊被山拇拉著往后退一邊叫囂:你他媽別再讓老子看到你,見到老子躲遠點。

山拇笑著問,這家伙和你有仇?

羅沖說,有個雞吧,就是看他不爽。

山拇說,我操,你不早說,媽的,該打他一頓的。

快走到他們住的樓房時羅沖看到古月房里的燈還亮著。他帶著詢問的口氣問山拇,古月這幾天都沒上班,她也沒吃吧。山拇說,是呀,她哪來的飯吃,工資沒發(fā),現(xiàn)在怕是餓得睡不著吧。

羅沖看著飯盒說,那這面……

山拇嘿嘿一笑,媽的,我們吃都不夠。羅沖拍拍山拇的肩膀說,真是好兄弟想法都一樣。他倆就在自己樓的下面吃完了炒面。由于有些像偷食,他們吃得很快樂。羅沖說,很長時間都沒吃到這么好吃的炒面了。

山拇說,我也是啊,因為我們餓得太厲害了吧。羅沖隨手把飯盒一丟一抹嘴說,是撒,我們餓得太厲害,還不夠吃呢?;氐郊遥麄兒芸焖铝?,從這一天開始他們沒再去古月的房間。

十二

亮亮還是回到火車站這邊來了,他消失了近半個月。這回他換了行頭。地上鋪的那張紙空白著,他穿上了一身孝服,頭上系個孝帶,手上還挽了個黑紗。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向路人磕頭,邊磕還邊哭,水泥地板上很快濕了一大片。起初羅沖還以為是假的,后來看到亮亮哭到鼻涕都流出來了,不覺大發(fā)感慨。亮亮哇哇地哭著說:“爸爸呀爸爸……嗚嗚……爸爸啊……”他指著亮亮對山拇說,你看,這他媽才叫職業(yè),亮亮出去肯定是學(xué)習(xí)了的,你看,哭得多他媽牛逼。亮亮這招果然很得人憐憫,給他錢的比以往多了。亮亮常常一邊哭一邊把別人丟在大白紙上的硬幣趁人少的時候揀起來放進上衣口袋里。

羅沖對亮亮說,喂,他媽的,別哭了撒,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間沒雞吧人。亮亮哭聲小了些,但還哭。羅沖說,真服了你了,今天晚上去蹦迪嗎?亮亮一下子哭得收不住了,哇哇的,但在間隙中他發(fā)出“去,去”的哀嚎。羅沖輕輕踢了他一腳就和山拇走了。他們再去古月廠里約她,山拇發(fā)了工資才產(chǎn)生一點羞愧──他們有四五天吃了獨食。古月也許餓了好幾天,羅沖提出請古月吃海鮮。

古月不在廠里干啦,你是她男朋友,怎么會不知道???古月的工友對羅沖說。

她不是我女朋友!操!羅沖臉都紅了。后來在小服裝店外尋到了古月,她撞到玻璃似的往旁邊一讓,然后對羅沖他們笑了笑。山拇說,今天發(fā)工資了,請你吃海鮮,然后咱們?nèi)ム伺缕?。古月走到羅沖和山拇中間說,不吃了,夜里迪吧見吧。她自個兒從另一條巷子蹦蹦跳跳走了,一點都不像餓著了的樣子。

羅沖恨恨地說,操,白為她擔(dān)心了。山拇說,算了算了,為她生氣不值得的。

亮亮居然穿著孝服來蹦迪,他腦袋上系著條白帶子扶著扶手不停的搖頭,羅沖看著就生氣,干脆不蹦了,坐在沙發(fā)上喝啤酒。古月的身邊跟著個三十多歲一臉淫相的男人,瘦得像根棍子。瘦棍屁股都不會動,膝蓋骨兩邊晃,時不時還發(fā)出怪叫。山拇也氣不過,后來也跑下來和羅沖一起坐著喝。瘦棍和古月越跳越近,跳得羅沖心煩意亂,關(guān)鍵是古月非常歡迎瘦棍的貼面舞。在燈光最暗的時候,瘦棍還抱了抱古月。

羅沖說,我操!你看他那雞吧瘦樣兒!抱著別人像根繩子綁上別人!

山拇說,你說什么?大聲點!

羅沖說,我說我他媽要上去揍那小子一頓!

山拇說,大聲點!!

羅沖說,我要打死他。

山拇說,你他媽大聲點兒?。?!

羅沖扯著山拇耳朵喊給老子支煙!

散場的時候?qū)げ恢亮亮耍@小子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迪吧。羅沖和山拇又去叫古月,古月讓他們自己回家,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挽著瘦棍的手離開迪吧。山拇說,這女人真是水性揚花。羅沖說,真是個婊子。

十三

你可不要拍我的臉。古月說的。

羅沖和山拇被敲門聲驚醒,山拇揉著眼睛開門,古月和瘦棍在外面站著,古月說真不好意思,我忘記帶鑰匙了。山拇說這男的和你一起的?古月點頭并側(cè)身讓瘦棍先進去。古月說,你們睡吧。

山拇回到床上,對羅沖說,古月肯定是故意的,她從來沒不帶鑰匙出門。羅沖說嗯。

過了一會兒,隔壁房間的古月說,你可不要拍我的臉啊。

瘦棍說,你放心,我保證不拍的,來,轉(zhuǎn)過身對鏡頭……讓我好好拍拍你的奶,你不知道你的奶有多漂亮。

古月說,能把項鏈拍下來嗎?

瘦棍說,你放心,項鏈拍在里面啦。

羅沖和山拇在隔壁瞪大眼睛側(cè)耳傾聽。山拇小聲問他們在干嘛?羅沖說,這家伙有攝影機,他在拍古月。山拇說,拍什么???羅沖說,就是你在黃色錄像里看到的那種,別再說話了。

……瘦棍說,別害羞,沒什么的,把屁股翹起來,對,跪著最好看了,沒事的,這個姿勢最美了……

古月說,你答應(yīng)我的了,不拍我的臉的。

瘦棍說,你放心我發(fā)誓不拍你的臉,現(xiàn)在你轉(zhuǎn)過來坐在床上……把兩腿張開。

瘦棍說,你別擋住,女人的那里是很美的,張開點,再張開的,對,就這樣……

瘦棍說,你別遮著別遮著,你還是沒進入狀態(tài)啊,你把我當(dāng)藝術(shù)家,嗯,藝術(shù)家,你把我做的當(dāng)成做藝術(shù)就行了啊,對對對,這樣才對嘛,張開點,是,哇,多漂亮……我給你來個特寫。

古月說,好了嗎現(xiàn)在?

瘦棍說,還得等一下,我換設(shè)備啊。

靜了一下,房間里的閃光燈就拼命運作起來,帶著專業(yè)相機按快門的喀嚓聲,中間夾雜瘦棍要求古月變換姿勢的聲音。古月說話的語氣由央求變得哀求,羅沖和山拇支起耳朵聽。山拇的一支手又悄悄摸到羅沖褲襠,他偷偷說,你他媽又硬了啊。

古月的最后一聲哀求在相機倒卷時消失。接著整個房間安靜了,整個自埔安靜了。

十四

兩個好朋友都沒再理古月,徹底的不理,哪怕后來幾天瘦棍都沒再出現(xiàn),他們見到古月也都是趾高氣揚的從身邊經(jīng)過。有一次在巷子里山拇還故意撞了古月一下,古月在他們身后默默的流眼淚,他們假裝沒看到。自埔的溫度逐漸回升,似乎馬上就能到夏天了。而算算時間,還那么長。只有走在小巷子里,被穿堂風(fēng)吹著的時候,才意識到春天并沒有過去。小巷子里的熟人隨著羅沖呆在自埔的日子的增長也越來越多,更多的朋友涌進迪吧,再涌出來。有時候山拇和亮亮也在一起,有時候不在。在新街區(qū)的民工還蹲在那里抽煙等活計送上門來,羅沖每次經(jīng)過他們身邊都想看看他第一個在自埔認識的漢子在不在??上В@里面沒他的身影。羅沖想,下次見到他,一定打他一頓。不過沒見到他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悵。山拇最近一直說自己能看到光線,羅沖先以為他只是重復(fù)那句他喜歡的廣告詞,到后來抽出一點時間陪他去檢查被診所醫(yī)生一連串長長的醫(yī)學(xué)名詞嚇著了,他們都沒聽懂醫(yī)生說的話,但記住了醫(yī)生的囑咐。醫(yī)生說,再在那個廠做下去,山拇的眼睛就會瞎的,他勸山拇這段時間別使用眼睛。

羅沖問他是怎么知道的。醫(yī)生說是他猜的。

出了醫(yī)院,山拇就說,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真的,從我進那個廠我就知道了。

羅沖說,放屁,怎么會呢,你不會瞎的。

山拇說,我知道我不會瞎的,這怕是個獸醫(yī),老子有眼睛怎么能不用呢?

羅沖說,閉著眼睛就行了。

山拇說,不過也對,其實我告訴你啊,我眼睛看什么都很模糊不清,羅沖,你的臉是什么樣的我只是記得,看不到的。這半個月《鐵齒銅牙紀曉嵐》我是假裝看到的。我剛剛想過了,我回家算了,回家休息去了。

羅沖說,嗯,回家好,回家有什么不好,你打算什么時候走?我?guī)湍阃闲欣畈皇漳愕腻X。

山拇說,你個婊子敢收。

他倆大笑起來。山拇走的事,沒告訴古月。

古月說山拇你要走怎么不和我說呢,我們還是朋友吧。在車站外面,古月提著一袋水果追上山拇。山拇說我看你很忙,就沒打攪你了啊。古月說,算了,這水果你拿在路上吃吧,我知道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山拇說,那謝謝啊。古月做了個擁抱的姿勢,不過山拇好像看不見,她心一灰,走了。她聽到身后山拇大聲對披麻戴孝大聲哭泣的亮亮說:亮仔,我他媽快走了啊,你還不來送送老子?

亮亮被自己的哭泣感動得不行,鼻涕一直往下流,他哭的很大聲,根本聽不到別人在對他說話。羅沖說,算了,他聽不見的,哭得太投入了撒,哈哈。山拇指這才快活起來:有亮亮在這里哭,也算是送行撒,不過這樣哭我心里倒真不好受了啊。

羅沖說,他就是為你哭的你也別傷心,你要傷心就給他錢。

山拇說,那好,我就不傷心了,……亮仔,我走了撒,等老子眼睛好回里再找你嗨怕普撒。他手一指說,咿,哪里來的光線。很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然后開懷大笑起來。亮亮這時才說:嗚……好……嗚好走啊……嗚嗚嗚……爸爸呀……嗚……

穿著時髦的女人從山拇面前急促的走過,手已從坤包里抽出一枚硬幣,她手一落,硬幣準(zhǔn)確的丟到亮亮面前。但因為她走的太快,手上的力道不太小,硬幣落到亮亮面的白紙上后又滾落到旁邊去。女子臉一紅,拿尖頭皮鞋去踢硬幣,踢了好幾下,硬幣也沒回到那張白紙上。周圍幾個給旅館拉客的婦女都笑起來了。女人一彎腰,把硬幣拾了起來又放回坤包里。這時一直低頭大哭的亮亮卻站起來,一抹鼻涕說:拿來。

女人說,什么拿來?

亮亮說,老子的錢。

女人說,什么你的錢,這是我的錢,我準(zhǔn)備給你的,我現(xiàn)在不想給行不行?

亮亮說,這錢落到我的紙上就是我的了,你拿來。

女人說,你真是神經(jīng)病,我的錢想給你就給你,不想給就不給。

亮亮說,你給不給,你不給別想走我告訴你。

周圍的人都說亮亮做得不對,羅沖也這么認為,他想你他媽這樣做太過分了,人家不想給就不給,少賺一塊錢而已。他大膽走過對亮亮說,算了算了,塊把錢,當(dāng)嫖過她一回,你繼續(xù)哭撒繼續(xù)死老子撒,你哭的這樣的好,還怕沒人給你錢嗎?

亮亮瞪著眼睛看羅沖: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羅沖說,我說那么多話,你要我說那句?他的火也上來了,亮亮你個雞吧還想打架不成。他正鼓著一肚子氣,羅沖把拳頭擰起來,只要亮亮一動他就出手。亮亮說你再說一次!

羅沖說,老子說了什么老子不記得了,你要怎么搞你說就是了,老子奉陪,你他媽在這里騙點錢就算了,人家不想給你扯個雞吧扯。

亮亮沒想到羅沖這么硬,他一下子坐到地上又哇哇大哭起來。不過這次他說了話,而且說得很清楚。亮仔說:老子是真死了爸爸啊,你們這些婊子全都不信啊,我爸爸真的死了啊,我的爸爸啊,你養(yǎng)我養(yǎng)這么大我沒好好報答你啊爸爸啊。他一邊說一邊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磕頭。一直磕出很多很多血來。羅沖等人往后退出很遠看著他磕,直到車站的三個保安撥開人群將亮亮帶走。

羅沖說,真沒想到是這樣的。山拇說,我該上車了。

羅沖說,我?guī)湍惆研欣钅玫杰嚿先ァ?/p>

這趟車開往省城,山拇得在那里轉(zhuǎn)車回他的省,然后再轉(zhuǎn)三次車才到家。他在羅沖面前拍了胸脯說沒問題,盡管他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可他還是這么說的。山拇坐在座位上叫羅沖下去,羅沖下了車在山拇那格窗戶下敲打,山拇推開窗問羅沖:我還是想不通你到底來自埔做什么的,你吊兒郎當(dāng)?shù)牟幌駚碜云易鍪碌娜恕?/p>

羅沖說,放屁,老子月收入比你還高呢。

山拇說,哦,曉得了,你走吧,我一個人坐會。

羅沖說好。他走出不遠又折回來看著山拇。山拇抽著悶煙,他看不到羅沖了。突然山拇很小心翼翼地問司機:司機大哥,這車真是去省城的?

司機惡狠狠地回答:是去省城,我他媽說這車去省城它就去省城!

羅沖很不忍地把眼睛望向了別處,并隨著眼睛的轉(zhuǎn)動把身體移向車站外。到車站外面,居然還有個人過來詢問羅沖是否要住旅館,顯然他是新到車站做營生的。羅沖問他,請問這是自埔嗎?

那人說,是的,這就是自埔。

回到家中,古月已收拾好行李坐在小板凳上等羅沖。她問,山拇送走了?

羅沖說,嗯,送走了,你也要走嗎?

古月說,你看我的臉好些了嗎?

羅沖說,好些了,比剛剛認識你的時候好多了。

古月說,我的臉不紅不腫了的時候我就走了,到時候我會很漂亮的,羅沖你說是嗎?

羅沖說,你現(xiàn)在就很漂亮。

古月低下了頭,看著胸前的項鏈,轉(zhuǎn)而抬起臉對羅沖說,謝謝你,羅沖。

羅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謝謝,他本能地回了一句,也謝謝你。古月一笑,拎起行李往外走。羅沖說,要我送你嗎,我用行李車幫你拖吧。

古月說,不用了,很近的。

走到門口,古月轉(zhuǎn)身問:羅沖,那天晚上吃巧克力的那張寫了字的紙,你還在身邊的嗎?

羅沖說在的。他反問,你的那張還在嗎?

古月說,我的還在。她停了一下,本期待羅沖問她那張紙寫的是什么。不過羅沖沒問,她就遺憾的走了。羅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轉(zhuǎn)著,轉(zhuǎn)到自己那間房,居然看到守廁所的婦女和她男人正急急忙忙脫衣裳。羅沖說,嘿嘿,大白天還要甩一炮,真是厲害啊。他躲在窗簾后面,等著看這場好戲。對面男人突然光著身子走到窗邊,他高高舉起女人一條紫色蕾絲花邊的四角褲對著羅沖這邊揮手。他大聲說,兄弟你繼續(xù)看啊,這樣我們干得才刺激。羅沖一把拉開窗簾破口大罵,那個男人這才笑嘻嘻拉上窗簾辦事去了。羅沖罵了幾句,想起這房子給了半年的租金,他琢磨著是不是需要貼個招攬新房客的通知。又想起還有把鑰匙古月沒交給他,羅沖遲疑了一下想想有沒有這個必要去要回鑰匙,然后趕快下樓。早沒發(fā)了古月的身影。羅沖看著面前的一條條小巷,自言自語著說:不急的,反正就在自埔。

另一條小巷里的喊打聲吸引了羅沖,他轉(zhuǎn)過彎走過去,發(fā)現(xiàn)一堆人正圍著一個躺在地上的漢子猛踢,還有人拿著板凳打。這群人里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甚至有平時蹲在新街區(qū)的民工,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是誰羅沖看不清楚。不過他很快發(fā)現(xiàn)躺在那人身邊的一個牛仔包,上面有個英文單詞,World。羅沖胸口一熱,大吼一聲殺進了人群里。

責(zé)任編輯:秦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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