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瀚
項羽不能忍,是以百戰(zhàn)百勝而輕其鋒,高祖忍之,養(yǎng)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至誠對人,雖忍不陰,雖狠不毒。
漢初三杰,張良居首。漢高祖劉邦曾說:“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張良別號)功也?!彼抉R遷自述作《史記》“留侯世家”的原因時說:“運籌帷幄之中,制勝于無形,子房計謀其事,無知名,無勇功,圖難于易,為大于細,作留侯世家?!?/p>
能忍得住,狠得下
單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些字面含義,會誤以為張良對漢得天下的貢獻,主要在于事———張子房不過一個高明的軍師而已。其實不然,張良所運之籌,是助劉邦取天下的,他是帝王之師,是開國皇帝之師。
蘇軾在所作《留侯論》一文中論及: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藉(羽)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藉唯不能忍,是以百戰(zhàn)百勝而輕其鋒。高祖忍之,養(yǎng)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
張良個人忍耐的功夫見于他和圯上老父三次相約會面的故事。第一次巧遇老父,那老人要他去拾掉到橋下的鞋子,張良原本驚愕想毆打老人,忽一動念,看在是個老人家,勉強忍耐拾起鞋子,甚至跪一腿替老人穿上。老人去而復返,高興:“孺子可教”,約張良五日后相見,又再兩次以張良遲到改期相試,終於授予太公兵法。
這個從忍的功夫,得到的奇緣,使張良終身不忘掌握忍字訣,以教人律己。不過,張良的忍功,不是消極的,他的忍功,是等待良機再發(fā),以劉邦不和項羽相約分兵入關時,劉邦原要以全力攻取■關,張良勸說:“秦兵尚強,不可輕。”讓劉邦暫時忍住,不要硬拚。等到以重金打動秦將叛變,再乘士卒心向不定,趁懈進兵奪關。所以張良在這一役中,開始的忍,是保存實力,等到機會來臨,乘勢取勝。
張良的這種“忍”是和“狠”功相連,起手要狠得下心去“忍”,接下去要狠得下心去因機乘勢。
千百年來,在政壇、商場,甚至在賭桌上,誰不明白“忍”功的重要,卻知之易、行之難,在緊要關頭,就是忍不住,小不忍則亂大謀。能忍得住,接著再狠得下,那當然能常操勝算了。
至誠見智計,不覺險詐
至於這“因機乘勢”的工夫,張良又運用得宜。其關鍵,一在于張良忍到狠處,能狠;另一功夫則在于一個“靜”字。
張良的靜,正是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睆埩忌偎叫?、無利欲之念,所以不急功近利,不患得患失,能對大事泰然觀察、判斷,往遠看,往深想:猶如下棋,比對手多想、多看了許多步,焉得不勝。也就因為無私欲,才敢不計人主眼前的喜怒,說服劉邦壓制急功的沖動,等待更佳機會。
單憑前一 “忍”字,張良的遠籌不見得能達成目標,必須加上后一 “靜”字,張良才得受劉邦重用、聽信,才得將帝王之學充分發(fā)揮。
或許過分強調(diào)忍與狠的工夫,不免覺得張良是個城府極深、心機陰毒的人。這一點,又可用老子學說解釋。老子說:“弱者,道之用。”老子主張的用弱、守柔,是因機乘勢的重要前提,是從自然與人生的運行道理中歸納出來的。這種工夫,不止于“術”的層次。
弱者,道之用。能貫通其至理的人,必須涵養(yǎng)工夫達于道的境界,張良是這等高超人士。
清初大儒王船山(夫之)評論張良:
子房身方事漢,而暴白其終始為韓之心,無疑于高帝之妒。其忘身以伸志也,光明磊落,坦然直剖心臆於雄猜天子之前。且曰:漸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惟其誠也,是以履虎尾而不疚。
所以劉邦信服張良,主要在于他的至誠感召。
以至誠、無私之心對事對人。雖“忍”,不陰;雖“狠”,不毒。運用奇謀,因機乘勢,只見其智計之巧妙,不致有險詐的感覺,此中學問,變化無窮;基本精神,始終一貫。
政壇、商場、對上、對下,其理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