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 羊
半夜3點,轟炸連連的戰(zhàn)火聲終于漸漸消停了下來,加沙恢復(fù)了短暫的寧靜。從地中海的海面上隱隱傳來清真寺里開始教拜的聲音,悠遠而清揚。窗外是一條公路,已經(jīng)有巴勒斯坦人趕著驢車開始進城賣菜。加沙,新的一天到來了。而周軼君,剛剛將手中的最后一條稿子發(fā)回公司,準備入睡。
新華社駐加沙分社,是世界所有國家里惟一一個常設(shè)加沙記者站,而社員只有上海女孩周軼君一人。2002年6月至2004年7月,巴以局勢最緊張沖突最激烈的兩年里,這個27歲的女記者一直堅守在生死一線的炮火戰(zhàn)地。
當沖突和襲擊發(fā)生時,向外逃散的人群中,只有她迎著戰(zhàn)火沖上去,手中的武器是相機;距離她所住的公寓70米的地方曾落下過4枚導(dǎo)彈……在離死亡最近的地方,她把所見所聞通過博客傳達給可以看到的每一個人。這些片段的集合匯就了一部作品——死亡、仇恨、真情、矛盾,交錯并行,充斥著她從進入到離開的七百多個日夜。
她說,并不是去送死,只是完成她想要做的這件事情,這是—個使命。她又說,如果真的能在工作崗位死了,也是一個很好的解決。
很難說清楚為何迷戀動蕩的生活
很多年前她就一直向往當戰(zhàn)地記者,2002年,當新華社駐加沙分社有了一個空缺時,她爭取到了這個機會,一個人留在了加沙,身兼文字記者、攝影記者、編輯三職。
在加沙沖突一般發(fā)生在半夜。這時候是周軼君最緊張最繁忙的時刻,要關(guān)注最新消息,要在美聯(lián)、路透、法新等通訊社的同行中搶新聞,要抓緊時間寫稿發(fā)回國內(nèi)編輯部。有時候一場沖突結(jié)束,她剛回家坐下,立刻又傳來爆炸聲。又有一個地方被炸了,于是又收拾相機再出門。
每天,她要背著裝有一臺筆記本電腦、兩架照相機機身、三個照相機鏡頭的10多斤重的采訪包,跟著一個巴勒斯坦攝影師出去采訪。兩年里,她沒有睡過一個早覺,她的睡眠時間一般最多只有6個小時,幸運的話,凌晨4點入睡,可以安穩(wěn)地到早上八九點。
電影《盧旺達飯店》里有一個鏡頭:主角開車去找食物,街上沒有燈光,沒有人,只有兩邊在燃燒的房子……這種絕望和恐懼的感覺對周軼君來說太熟悉了。加沙城遭空襲,14枚導(dǎo)彈接連落下,全城停電。轟炸一結(jié)束,周軼君立刻開車去現(xiàn)場拍片,那時,整條街上沒有燈也沒有人。她開著開著,車子壓上了一根垂下來的電線,死一般的黑暗中,突然一片火花狂閃……
這些聽起來非人的生活,不過是周軼君在加沙最普通的日子。
對她來說那不過是一種享受
總有人問怎么能堅持兩年,周對“堅持”這兩個字表示奇怪。即便旁人看來再苦,對她來說,那不過是一種享受,于是,根本就談不上需要堅持。
中東的政治局勢一直都是很復(fù)雜,特別是巴以這個地方,空間特別小,地緣、歷史又特別復(fù)雜,糾纏特別多。很多大家看到的臺面上東西,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周軼君接觸過巴以局勢中幾個重要人物:她和阿拉法特共進過午餐,她眼中的阿拉法特是一個最好的模特,很配合,表情也很豐富;拍阿巴斯就難得多了,明知有記者拍照,他會故意不抬頭,或者將頭埋得很低,基本是個很低調(diào)的人;而亞辛則是個病人,他有非常軟弱的一面,也有目光凌厲的—面,很難看透他。
為了很快融入當?shù)氐纳?,周軼君穿起當?shù)嘏说拇蠛谂圩?,蒙著頭巾,但還是常常被人打。有一次,一個巴勒斯坦孩子向她砸磚頭,整整半個月,她的脖子不能動,甚至連食物掉出嘴巴都無能為力。
她要去搶新聞,她經(jīng)常要和高大有力的外國男記者搶最佳拍攝位置,搶報道時間,彼此像打肉搏一樣,相互拿胳膊肘捅來捅去。她還被人揪過頭發(fā),用三腳架打過……
戰(zhàn)爭、生死,甚至被人如此欺負,這些都是這個上海姑娘之前20多年生命中沒有經(jīng)歷過的。但是,哪怕是在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周軼君都沒有減少過好奇心,她總會有一種期待,期待第二天新聞的發(fā)生。
她說,沒有人會因為女性來幫助你,只有在這個領(lǐng)域中表現(xiàn)出卓越的素質(zhì),才會贏得同行的尊重。周軼君做到了。對她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了。
雖然一直像個女戰(zhàn)士,也不是沒感覺到害怕。。2004年4月份,亞辛被炸死了,那是加沙打得最兇的一段時間,每個人都很惶恐。周軼君說,晚上三四點,自己常常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心里想,說不定這個時候真的有導(dǎo)彈飛進來。
(摘自《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