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務(wù)實　楊志堅

姜大明曾是個快樂的孩子，他敏感細(xì)膩，對生活和未來充滿了夢想和期待。然而，6年前的一場意外卻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1999年姜大明的父親被車禍奪去了生命，也徹底改變了姜大明的人生軌跡。那時，姜大明12歲，姜大明的母親拋下他去了廣東打工。從此，無人照料的姜大明如同一個孤兒。

擔(dān)心孩子沒人管教而學(xué)壞，姜大明的舅舅馬俊軍就和妻子李伏娥商量著把姜大明接到自己家里來生活。馬俊軍夫婦的大義之舉讓親友們感動，更讓悲痛中的孩子感激不已。

從此，馬俊軍夫婦視姜大明如同己出，人前人后也都說姜大明是他們的兒子。在這個新的家庭里，姜大明心中的陰影漸漸淡去，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快提高。不久，姜大明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省重點高中湘潭縣第一中學(xué)，馬俊軍夫婦十分高興。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當(dāng)天，李伏娥炒了一桌子好菜，接了幾個至親好友來慶賀。吃飯的時候，李伏娥當(dāng)著親友的面說：“大明今后就是我的兒子了，不論他媽媽今后管不管他，我都會讓他上完大學(xué)。”在親友們的慫恿下，姜大明紅著臉叫了一聲“媽媽”。舅媽的愛，讓姜大明氤氳在幸福之中。

然而，就在這時，李伏娥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馬廣文。馬廣文的誕生讓姜大明在馬家的地位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首先是李伏娥忙于哺育嬰兒，很少再有時間對姜大明噓寒問暖，有時姜大明放學(xué)回來肚子餓了，舅媽卻沒有做好飯，舅媽也不像以前那樣火急火燎地進(jìn)廚房忙碌了，而是專心致志地哄著她的寶貝兒子不要哭。每每這個時候，姜大明的心里就酸酸的，覺得極為委屈。他感覺到舅媽對自己的感情隨著她兒子的誕生而發(fā)生了變化。舅舅對他說：“大明，你不要多心，舅媽現(xiàn)在帶孩子太忙。我們對你沒有二心，還是像自己孩子一樣。你一定要把學(xué)習(xí)搞好。”

姜大明的成績一直十分優(yōu)異。他各科成績名列前茅，尤其在作文方面很有天賦。學(xué)校辦了一個文學(xué)社，他是主編。他的文字飄逸有靈氣，深得老師和同學(xué)推崇。而正因如此，姜大明的性格變得越來越自我，甚至狂妄。而一說到他的家庭，卻又顯得很脆弱、敏感。

舅媽李伏娥對他情緒的變化也有所察覺。一次周末，姜大明回到家里，廣文正好睡著了，舅媽拉過他的手，說：“明明，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給你生了個弟弟，這對你也有好處。我們對你跟以前是一樣的，沒有二意?！苯竺骺戳艘谎鬯煤芟愕牡艿埽睦餆o端地有了幾分醋意。

有一天姜大明從學(xué)校回來，一進(jìn)門就聽見舅媽在和幾個鄰居聊天。他聽舅媽說：“我這個寶貝兒子真聰明”、“又沒米了，人多吃飯也多，以后負(fù)擔(dān)越來越重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姜大明以為舅媽這些話是沖著他說的，他將房門重重地關(guān)上，整整一個下午沒有出來。姜大明認(rèn)為，是弟弟奪走了本應(yīng)屬于他的愛，他對活潑可愛的小廣文有了敵意。

一天，李伏娥到隔壁店鋪買東西，躺在搖籃里的小廣文突然醒了，李伏娥老遠(yuǎn)聽到了，就大聲喊“明明，快抱一下弟弟！”一連喊了幾聲，姜大明因為在聽音樂沒有聽到。李伏娥急跑進(jìn)門，見小廣文掉在地上，涕淚滿身，她氣不打一處來，沖姜大明吼了起來：“你是聾了還是啞了，這樣大聲你都聽不到嗎？”半個小時后，姜大明出來了，他背著一個旅行袋，一臉冰霜，一言不發(fā)地出門了。隨后，李伏娥在他的房間里看到了一個紙條，上面寫著：“每個人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母親，可是我沒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可是我沒有。沒有母愛也沒有家，只有憐憫甚至厭惡，人生會有什么意義呢？我走了，我要去尋找我的母親我的家……”

姜大明獨自一個人去了深圳，他根據(jù)媽媽曾經(jīng)寄錢給舅媽的一個舊地址找了過去，誰知媽媽早已不在那里。他不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會扔下他不管?！翱墒?，媽媽，你在哪里啊？”這些年來，他的親生母親偶爾也會寄些錢來，可是地址卻變得很勤。

姜大明回來之后，李伏娥在說話時就格外小心了，語氣里對他也多了幾分客氣。越是這樣，他們的隔閡也就越深。

有一次姜大明給一個同學(xué)打電話。電話機在李伏娥的臥室里，姜大明的同學(xué)因有事掛斷了電話，說是過一會再打過來，要他在房間里等。這時李伏娥進(jìn)來了，叫姜大明不必等在這里，來電話了她會叫他。結(jié)果，李伏娥出房間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房門給關(guān)上落鎖了。姜大明以為舅媽是故意的，氣得一天沒有吃飯。

2004年9月，姜大明已是高三學(xué)生。高考逼近了，姜大明在學(xué)習(xí)上游刃有余，心里的負(fù)擔(dān)卻越來越重。有一天晚上，姜大明在樓上聽到李伏娥在下面大聲罵人。原來，她發(fā)現(xiàn)家里的50元錢不見了?！凹屹\難防啊！這錢不是家里人拿了，還會飛了不成……”姜大明的心如被針刺。躺在床上，淚流不止……從那時起，他就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殺死弟弟馬廣文討回自己的尊嚴(yán)！

2005年2月7日上午7點多鐘，姜大明給舅舅一家?guī)兔ψ錾?，中?點多鐘吃完飯之后，年僅5歲的小表弟馬廣文過來纏著他玩，他答應(yīng)了。于是，他帶著小表弟到老街衛(wèi)生院對門的一個店鋪里買了10元錢的花炮。玩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后，姜大明無意之中問起：“文文，你爸爸媽媽平時怎么說我的？”馬廣文一邊玩，一邊隨口答道：“我媽媽說，你是個吃空飯的?！甭牭竭@句話，姜大明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半天沒有吭聲。

他的腦子里立即像放電影一樣，平時舅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腦子里響起。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表弟是自己的克星，本來舅媽一家對自己像親生兒子一樣，自從表弟出生之后，他們對他的態(tài)度就全變了。于是，他用兩只腳并住弟弟的腳，身體壓在弟弟的身上，從褲口袋里掏出前陣子同學(xué)送給他治腳傷的傷濕膏藥，撕開后一把貼在弟弟的鼻子和嘴巴上。大約按了兩三分鐘，弟弟就不動了……

弟弟斷氣之后，他找出了兩支香燭，點燃后，拿在手上給弟弟磕了兩個響頭，他希望他在天堂里生活得很好，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不想再看到他……

2005年6月7日，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此案。法庭一審判處姜大明無期徒刑。得知判決結(jié)果，姜大明說：“是的，舅舅、舅媽對我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我對表弟也像親弟弟一樣。可是，有誰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我需要母愛，我從來就把舅媽當(dāng)成自己的媽媽，可是，舅媽給我的母愛是有水分的，我甚至得不到做人的起碼尊嚴(yán)……舅媽其實是一個慈愛善良的人。然而，她給我的愛不是社會愛心，也不是純粹的母愛。這種愛很微妙。我就是在這種微妙的愛里，變成了一個怪胎！”傷心欲絕的李伏娥當(dāng)場暈倒在地。

法院當(dāng)庭宣判，一審判處姜大明無期徒刑。姜大明表現(xiàn)得有些激動，他的眼睛在親友中搜尋著。法庭問他還有什么話要說時，他朗聲說：“青春對于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我的青春將要在沒有自由的獄中度過。造成這個結(jié)局，我對不起死去的爸爸，對不起活著的奶奶，對不起我的老師和同學(xué)。可是，我恨我的兩個媽媽，一個是我的親媽，一個是像親媽一樣養(yǎng)育我的舅媽。今天我的親媽沒有來，我的舅媽來了。舅媽，我以前一直想叫你媽媽，后來又不想叫了，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為什么。今天，你讓我最后一次叫你媽媽吧，媽媽……”

獲準(zhǔn)旁聽的舅媽先是淚流滿面，既而失聲痛哭。她無法想象，自己幾年的艱辛付出，得到的卻是仇恨和悲劇。那一聲泣血的“媽媽”，如皮鞭一般狠狠地抽打在她的心頭。

母愛是偉大的，是無私的，母愛的缺失，是悲劇的開始。而母愛同時也不能摻雜任何水分，否則就有可能讓孩子中毒。這一悲劇給單親家庭、破裂家庭的父母以及整個社會留下了深刻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