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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在小酒吧

2005-04-29 00:44:03高千智
臺港文學(xué)選刊 2005年2期
關(guān)鍵詞:酒保萊姆清道夫

高千智

這間小酒吧的外表并不起眼,和臺北一望可辨的酒吧不同。不到十坪的狹長店面全漆成草綠色,上面有胡亂揮舞的黑,天花板吊著無數(shù)海尼根的翠綠玻璃瓶,再加上數(shù)串裝飾燈泡。

若不是跟了他們來,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跨進這種地方??粗鶄€大男生圍坐在吧臺邊,好奇心油然而生:究竟男生都到酒吧做些什么、說些什么,還吐了些什么?

酒保共兩女一男,都有點年紀(jì),看客人一眼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來,記憶力挺讓人驚訝,如何在昏暗的燈光與異常嘈雜的樂聲中記得一個人呢?真是匪夷所思。

C對我說想去坐另一頭,我點點頭說好。畢竟中間隔著一個女生,說話喝酒都不太方便吧?。米^去后他們已點好了酒,全是Vodka加萊姆。

女酒保不斷和他們閑聊,說的不外乎這是第幾次來、怎么最近很少看到之類的話。沒多久,不知誰說這樣喝酒不好玩,酒保便提議玩游戲。他們選了一種號稱“俄羅斯輪盤”的游戲,還說人多最好玩。一排六個酒杯只有4號杯是大的,其余全是小酒杯,來參賽的酒計有Vodka、萊姆和啤酒。游戲規(guī)則是每人輪流擲骰子,不論擲到幾號杯,不是倒酒就是喝酒,而且一定要擲到不必喝酒才可以換下一個,若是做了“清道夫”,就將所有酒杯內(nèi)的酒都喝完了,還要加罰一杯。

于是,酒保大姐便與六個男生玩起這種“害人不落后”的競賽。

骰子在透明碗里發(fā)出清脆的轉(zhuǎn)動聲,每個人的心跳也隨著它七上八下,當(dāng)?shù)谝粋€清道夫出現(xiàn)時,大伙兒的興奮多過擔(dān)心酒醉。六個男生就像一條生死陣線聯(lián)盟互相支援,酒保大姐們雖勢單,卻也頻頻以“這算什么”的表情力敵。在輸贏的刺激與酒精催化下,嬉鬧聲越來越大,有時仿佛蓋過了震耳欲聾的舞曲,有時仿佛也讓我這旁觀者覺得自己消失了。究竟是酒精使人恍惚,還是這樣放肆的氣氛使人感到恍惚,我在微微彌漫著酒精與煙味的冷氣中想要分辨卻無功。

除了偶爾開開黃腔,就只有酒瓶與玻璃碰觸、冰塊墜入杯中的聲音,及他們接連不斷的笑鬧聲。既沒有廣告片中男人們互吐心聲,也沒有連續(xù)劇中摸著其他女人大腿的鏡頭。但也許那是因為我在場。

游戲在不斷見底的酒瓶與有人喝醉的狀況下終止,酒保們貼心地端上熱茶解酒。有人上廁所,有人吐,一時間座位空了起來,這樣的空隙讓我領(lǐng)會到,原來借著酒精催化的放肆嬉鬧,可以讓男生覺得放松覺得壓力消除了。就只是說說話,與女酒保無關(guān)緊要的交談、打情罵俏。他們要的只是一種純粹的放松,不帶任何條件。

C是在這樣微醺的狀態(tài)下開口跟我說話的。

你不覺得看一群男生喝酒很無聊嗎?不會?。∥掖?。你不介意男生喝酒抽煙嗎?我搖搖頭。說著說著,他抬起我的左手對著戒指問說,這是男朋友送的嗎?不是,我答,這是我送自己的生日禮物。他舉起自己戴戒指的手說,這是之前和女朋友買的,分手后一直沒時間買新的換掉。但他眼神中卻透露著一股不舍。他卷起袖子指著手上的表說,我很喜歡一塊三萬多的表,可是這表是我畢業(yè)時我媽送我的,我不敢把它換掉。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眼底有一股驕傲。他說,我不喜歡分手之后老死不相往來,所以偶爾還是會聯(lián)絡(luò)。我見到他眼里似乎有一股落寞。他說,我發(fā)誓三十歲之前絕對不能有小腹。隨后便拉起袖子和褲管證明他為何不能胖。他說,我覺得借著喝醉酒的名義和女生打情罵俏、吃豆腐,甚至發(fā)生關(guān)系很差勁,跟沒有感情的人做那種事不會覺得很奇怪嗎?我正訝異地思索著該答些什么時,他又說,可是若沒喝醉,我也不敢跟你說話。我只好繼續(xù)訝異地微笑傾聽。他說,我覺得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可是我總是學(xué)不會。我說我不這么認(rèn)為,不過那是你的人生經(jīng)驗,我不能說什么。他說,我對女朋友非常好,可是她卻不滿意。那是她不懂得珍惜。我答,就像做化學(xué)實驗,你不能因為錯把鹽當(dāng)糖就說化學(xué)式有錯。他說,其實我有點大男人主義,我不喜歡女朋友穿得很暴露給人家看。那簡單,在家里穿給你看不就好了嘛!我答。他既訝異又滿意地笑了笑……他偶爾靠在我耳上說話會讓人感到麻酥,他一句“完美少女”的贊美,也讓我訝異。他又說,為了訓(xùn)練自己的威嚴(yán),有一陣子我每天對著鏡子練眼神,練到我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都會害怕為止。直視他干凈斯文的臉龐,我好奇地說“真的嗎?表演一下?!惫缓車樔耍∥艺f。他高興地笑了笑又說,其實我有近視,但是因為那樣太秀氣所以不喜歡戴。我撒嬌似的央求他,并顫顫地為他戴上眼鏡,靜靜欣賞他的靦腆。最后他說,我承認(rèn)我醉了;醉了就醉了,我不會像別人一樣不承認(rèn),就像錯就是錯,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

在茶的熱氣蒸騰中,男生紛紛起座回家。

此時C說他的理智正在與情感對抗,此刻的他其實很想睡。他要我猜猜誰會贏。我告訴他我覺得理智會贏。他說錯了他的理智已經(jīng)快輸了??粗靡荒樕裆#茈y想象此刻他的內(nèi)心正在進行一場天人交戰(zhàn)。

堂哥托了一位同事送我回去,但C也堅持要送我回家。我坐上了C的車,但他的車卻已沒電。C說真丟臉,我告訴他應(yīng)該覺得慶幸。他說為什么,我說因為我們不是在荒郊野外,而且還有這么多人幫忙,不值得慶幸嗎?C驚訝地看著我說,你真樂觀。

在我觀看其他人給車子充電時,C悄悄站在我左側(cè),當(dāng)我因為感到有手的溫度在腰上停留而回頭時,C已掉頭走去。

折騰許久,車終于發(fā)動了。車上只剩我們兩人,氣氛仿佛有點尷尬,彼此都有些拘謹(jǐn)。心中是有些悸動,但初識的陌生揪緊每根神經(jīng),我們輕聲地交談著,在靜默的夜色與《望春風(fēng)》的樂音中。

臨下車時,很想說些什么,但念頭一轉(zhuǎn),還是只有笑了笑互道晚安。望著離去瞬間的影像與塵沙,今夜,恐怕就要失眠。

(選自臺灣《打開抽屜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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