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 方
在歲月的長河中,記憶猶如垂釣者投放的沉鉤,于搖曳的浮子下,觀風聽雨,似夢非幻。隨便抖拉起時光的釣竿,這在藍天碧水間歡跳的音符 1—2—3—4—5—6—7,足可讓我對它一生都感念。
櫥柜里珍藏著的這臺小鋼琴,屈指算來已有二十多年了,黑亮的琴面,流彩閃閃;乳白的琴鍵,徘徊在那笨拙的兩手間。現(xiàn)在叫我拿來展示它,絲毫也不覺得它有非凡的魅力,然而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它的身價卻不一般;玖點捌元的人民幣,是我和小妹積攢了兩年的壓歲錢,約占母親月工資收入的三分之一,用作書雜費,它可供我把小學讀完。如此豪奢極品,并非我們對音樂天生著迷,夢寐難安,而是內(nèi)心深處對一種樂器的頂禮膜拜,令我們傾囊無憾——揚琴。
這是一架多么奇妙的揚琴啊,許多根銀色的琴弦安嵌在梯形狀的扁木箱上,略凸的琴面大概有三尺來長,十幾寸寬,用竹制且富有彈性的小槌輕擊那細細的琴弦,旋即有清脆悅耳的音色,飛向無垠的云天。我第一次見到揚琴,是在學校組織的文藝演出臺上,它支放于鑼、鼓、二胡的中間,顯得高而不華,貴而不艷;再看它的演奏員,正襟端坐,雙手各操一個鵝黃色的小竹槌,上下左右嫻熟地輕擊著根根琴弦,一支支優(yōu)美的曲子讓我們這些師生觀眾雷鳴般歡呼不斷。什么樣的年代,就創(chuàng)作出什么樣的畫卷。當時我們的學校以活動為主,三天一勞作,五日一會演,教課的時間非常有限。由此我便有了許多機緣來感受揚琴的旋律和樂感,并且也很快就知道了這位演奏員的名字——她叫談紅,是初二班的文體委員。幾年后,當我惜別母校,走進一所新建的中學,揚琴的悠悠音律還追隨著我的夢幻,從寒冷的嚴冬邁向和煦的春天。而我所欽慕的那位演奏員,她高中畢業(yè)后,響應黨的號召,積極報名到了貧困邊遠的鄉(xiāng)村,做了名赤腳醫(yī)生,又紅又專。
如果說揚琴給我空白的思維開啟了一扇歡快的音樂之門,那么下面這臺紅色的手風琴,則使我有幸領(lǐng)悟了音樂的無限情韻。記得是在校慶五周年的文藝聯(lián)歡會上,各年級的節(jié)目按順序進行,當主持人報完下一個節(jié)目:男生獨唱《外婆的澎湖灣》時,但見一個胖墩墩的男同學挺胸昂首走上臺來,身后跟著的那位女孩則格外的顯眼,因為她懷里抱著一臺沉甸甸的紅色手風琴,這讓大家感覺特新鮮,要知道,我們這兒的音樂課向來是照書干唱的,只在學校組織的節(jié)日慶典時,才能從錄音機里聽到些耳熟的音樂伴奏。臺下屏息般的靜謐,就看女孩面色從容地在早備好的木椅上坐定,左手慢慢拉動風箱,右手輕輕按動琴鍵,一個個絕妙的音符,抑揚頓挫,仿若流自仙人的指尖;再聽男生的到位配唱,真可謂是天地無雙,上蒼感嘆。在我畢業(yè)離校的次年,有同學相告:獨唱的男生死于先天性心臟病。聞罷,深深的惋惜令我緘默。但不知那位伴奏的女孩有何感受,她的手風琴又是否動聽依然?
我曾不止一次在自己的小鋼琴上找尋著音樂的美妙之源,怎奈天賦與靈性都讓我深感無比的遺憾。而多少年來我所收獲到的,也不過是對音樂的粗略鑒賞。這雖不值得炫耀,可它卻如師者,教會了我怎樣咀嚼人生路途中的苦辣酸甜。
今天,置身茫茫的人海中的我,應該特別感謝那給予我心靈啟蒙的琴聲,雖說它們縈回在漫漫的天際,但離我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