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空
擺渡者
永遠在路上,從此岸到彼岸。
你始終守在這條河上,
日子和船歌,風—樣飄過。
九月或十月無關(guān)緊要,那些季節(jié)里的果子
會記得收獲,那些陌生人
他們正在返回或即將遠行,那些水鳥
那些蕩開之后平靜的記憶虛構(gòu)了岸的一生
水天一色,竟是一生的背景。
你穿梭于岸與岸之間,經(jīng)年的忙碌,
你滿足于你帶給別人的,信徒一樣
恪守自己。你的目光,
早于你的軀體抵達水面,
孤獨、寧靜,而又深邃。
你是一只飛翔的魚。
你幻想更深處,更冰涼的河床,
那些來自水下的聲音,那些涌動
和熱烈。那里聚合了死亡與暗淡的陰影,
那里停留你永恒的墓。
而水面平靜,你神色安詳。
“沉寂可能包含了一切的聲音”
千萬種聲音匯成一種召喚,
湮沒你的身體,像風暴召喚勇氣。
這是一種想象中的飛翔
天空敞開道路,水面寧靜如初
你看見落葉追風,水追魚。
你的黎明或黃昏,在花朵中
聚攏又打開,甚至你的一生。
那些過程,在你回首之時也看著你,
而你必須保持飛翔的姿勢,掠過
意義和風景,掠過葦葉上停留的時間。
你追逐著你自己,
讓寧靜中隱藏的風暴,透過
草葉傳達給你,而它們卻那么嬴弱。
鬼使神差,是誰
把你引向無涯之水……
而水——
這滋潤萬物的宗教,讓你領(lǐng)會
虔誠于心的意義。
你始終達到并經(jīng)過著。
有一天,你會憶起年輕時擺渡的身姿。
憶起歲月的肌理,一點一點豐滿你的骨骼。
你會保持—些經(jīng)年的習慣,就像河流
保持流動的秉性。
一束斜陽中病倒的蘆葦、感受風的強勁,
那時,你會安靜地等風吹過,
等風收回你身上最后一滴水。
一些東西在罕見的意義上消失,
并將迂回出現(xiàn)。
也許人們最后會以一種顛覆的方式
提出同樣的問題——
你是誰?你來自哪里?
他們追溯擺渡者的足跡,
就能聽見,在另一個時間,
被一層薄薄的陽光溫暖了的水面,
正回蕩著鐘聲。
當花瓣離開花朵
1.當花瓣離開花朵
那片粉紅的花瓣
正在失血。正在失去陽光
水分,和新鮮的色澤
四周空蕩蕩的黑暗
時間靜若止水
空洞的眼睛玻璃般透明
有人安靜地等待,一只獸
正在顯形,逼近
凌晨的鐘點被反復問詢
那個舉著黑色請柬的人
在陰陽的界面奔跑不停
一束光正向黑暗返回
目睹一朵花的死亡
使我成為一個
比花朵更不幸的不幸者
我因此流淚
在眾目睽睽下
2.懷抱花朵的女人
那個女人終日懷抱花朵
在靜默的時間流逝中
像一只被粘在蛛網(wǎng)上的小蟲
她無力掙脫的姿勢
成為我虛擬中的靜物
那束鮮花
燦爛得無聲無息
憑吊者不動聲色
大使的白翅膀若隱若現(xiàn)
而我的存在
像那只僥幸存活的蜘蛛
躲在儀式的角落
偶爾面對死亡而憂傷
世界充滿了虛無
死亡如此徹底
跪靈的孤兒將獨自生長
成年的胡須
一個滿臉胡須的孩子
使巨大的恐懼猝不及防地降臨
如同我一直驚怕
那朵花
在淺色的花叢中
會突然鋒利地張開
大面積的陰影
將一切擠入空氣或虛無
3.我的眼淚落在地上
碎成花瓣
反復記憶的花朵
在時間之外
像一個個面孔模糊的老人
他們出入我的門廳
制造一些易碎的聲音
在某個寂靜的日子
我們親切地忘記了交談
我的屋內(nèi)燈光明亮
而窗外是黑乎乎的憂傷
我好像看見一朵雪花
飄著飄著就消失了
而雪,仍鋪天蓋地地下著
我的那一朵雪花呢?
懷疑和信仰如出一轍
我在凜冽冬天的哀樂中崩潰
我哽咽的聲音不是語言
是一個沉悶的驚雷
自胸中炸開,幾千條河流
在體內(nèi)倒流逆行
沖毀了長久的歲月積淀——
我們所懷疑的生活
往往出自最深刻的信仰
我的眼淚落在地上
頃刻,就碎成花瓣
作者簡介:
天空,女,本名羅筱霖,曾用
筆名亞瑟。七十年代出生于貴陽
市。碩士?,F(xiàn)任教于貴州師范大
學。詩歌之余,從事散文、評論寫
作。出版詩集《高處的暗語》(合
集)、個人詩集《黑盒里的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