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嘆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雄性動物都是存在領(lǐng)地觀念的?？稍谒胁溉閯游镏?，偏偏人類的領(lǐng)地觀念又似乎是最弱的。也許對于人類這種超大規(guī)模的群居動物而言，太強的領(lǐng)地觀念反而會妨礙相互間的寫作互助。所以，當我們用性別去標示某些領(lǐng)域的時候，也只能說明在這個領(lǐng)域中居于主導地位的究竟是兩性中的哪一方。

比如說，廚房。

由廚房自然會生兩種聯(lián)想，一是飯館里大廚熱火朝天的工場，二是家中少婦洗手調(diào)羹的所在。前者男性當?shù)?，后者多是女子作主。只是大廚的領(lǐng)地閑人莫入，不如刺探一下居家廚房里的微妙。

閑掰：廚房的性別走向

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子又曰：君子遠庖廚。

偉大的孔老人家絕對是中國傳統(tǒng)男性的代表——味蕾要求挺高，但是對實際操作心存抗拒。故而平白將家中頂重要的一塊地盤拱手讓給了異性。

廚房在居家生活中之重要，無須追述到母系社會的篝火晚會，只要看看眼下家庭裝修的花銷比例便一清二楚：大把銀子被扔進廚房和洗手間，一進一出自然是頂重要的問題。何況，相對于“出”，“進”更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

把女性從廚房中解放出來——好像婦女解放運動有這么句口號。聽上去好像廚房就是地獄，婦女同志們在那里受盡了委屈。只是這么多年“解放”下來，她們“上廳堂”之外，仍舊還是在“下廚房”。何解？

照我的看法，如果男人真要是懂得憐香惜玉的話，最好還是讓女性遠離廚房。

憐香惜玉

總有人形容廚房是家里最“溫馨”的地方，個人以為那只是一堆大男人的意淫。

中國人對于飲食，自古都有一套繁雜的審美系統(tǒng)。除了強調(diào)在視覺上要美、嗅覺上要香、味覺上要可口之外，還不惜調(diào)動聽覺和觸覺。更重要的，還要飽含“意境”！

這種“意境”，有人以為是給一道菜取上一個所謂風雅的名字，又或者是附會上一個如何如何動人的傳奇故事，讓品嘗的爺們想到這些就不由自主地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其實，更有主導力的還是男人們本身對制作者的幻想。

這也是自然的，由一個曼妙少女或一個綽約少婦的如蔥玉手所做出來的宋嫂魚羹總比光著膀子叼著煙卷的老爺們炒出來的回鍋肉容易勾起人的食欲。只是，這一切不過是幻想。

幻想讓一切變得不太真實，對于菜肴的制作者如此，對于廚房的印象也是如此。

廚房，實在沒有多少溫馨。

電影里，要么是熱戀中的男女在廚房里萬般纏綿地手把手地做些看上去還不錯的菜，要么是女主人在做飯的時候，男主人進來插科打諢熱情獻吻。也許這些都是真實的，不過發(fā)生的機率實在是小之又小。不信的話，你可以每天這么試一試，保準不用一個禮拜，你將永遠不被允許接近廚房。

廚房里的實際情況應(yīng)該是這樣的：冰冷的刀子、淌血的動物尸體、冰冷或者滾燙的水、隨時可能燒掉眉毛的火和一堆你根本不知道有些什么成分的化學物品。

所謂“刀槍無眼，水火無情”，讓一個柔弱女子舉著明晃晃的菜刀去對付一塊毫無生氣的豬肉，視覺上毫無美感不說，實在還要為她的一雙纖嬌小手捏一把汗。即便小心翼翼地過了這關(guān)，還有四濺的滾油和膩人的油煙等著摧殘她精心保養(yǎng)的皮膚。

不是我存心夸大其詞，只是想重新解釋一下什么叫“憐香惜玉”——還是把女人請出廚房吧。

無主之地

把女人請出來之后，未必就有男人心甘情愿投身其中。一心“主外”的大老爺們不說，即便是正在廚房里奮斗的兄弟，可能十個里有八個會說是出于無奈。

女人出來了，男人沒有進去，廚房便成了一塊無主之地。

這未必全是因為傳統(tǒng)觀念的遺存，尤其是在上海，說大男人羞于下廚實在是不公道的。眾所周知，上海的男人是出了名不夠“大”的。也是因為這一點，上海男人才能一直毫無怨言地奉行著男女平等的原則，主完外又主內(nèi)。不過，似乎這個好傳統(tǒng)也正在慢慢消失。

所以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女人走出來了，男人也走出來了。

不用做太大規(guī)模的社會調(diào)查，因為現(xiàn)在愿意下班之后把自己放到廚房里的年輕人實在是不多。把原因歸結(jié)于工作太忙也許沒錯，不過也未必是全部，從小缺乏訓練或許才是主要原因。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再去牽扯什么獨生子女問題了。

但是另一方面，年輕人對于飲食的追求卻未見萎縮。不斷涌現(xiàn)出的“小饕”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些以吃遍天下為理想的年輕人，一邊剔著牙品評這餐的好壞，一邊已經(jīng)盤算著下一餐要到哪里去定座。只能說，他們是新興的味蕾文化理論家，卻還論不上是美食家。

美食家除了要有極其發(fā)達的味蕾，自然還是需要有一點動手能力的。蘇東坡、袁枚這種例子也不用舉了，也就是說明真正的美食家至少手頭上也是要能出幾個能“看家”的菜的。

我們不可能要求每個對食物有所追求的人都成為美食家，不過一旦真的弄得廚房性別缺失，很多文章便作不下去了。至少，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老板們，就要想辦法怎么說服顧客花錢去買那個只是用來燒水和儲存方便面的空間了。

不過，有些跡象表明，似乎問題并沒有那么嚴重，相反的似乎還有所轉(zhuǎn)機。

雄性領(lǐng)地

我認識的女生之中，能說出五種以上菜的做法的屈指可數(shù)，倒是男生中還有些能做出個小席面。

需要聲明的是，我所說的男生完全是指30歲以下的成年人。

這一堆男生中，教育程度參查不齊，家庭背景多種多樣，個人經(jīng)歷和性格脾氣也不盡相同。而他們的共同之處，除了性別之外，就是能夠心甘情愿自發(fā)自覺地泡在廚房里。

這些男生之所以選擇廚房，原因也各種各樣。有的是從迫不得已開始，漸漸變成樂在其中。有的是因為耳聞目染，所以繼承傳統(tǒng)。也有的自稱“天生如此”。

綜合一下他們的看法和論調(diào)，基本上可以總結(jié)出以下幾點：

“廚房是體現(xiàn)個人創(chuàng)造能力的最佳場所。”

“廚房是鍛煉耐心和細心的最佳場所?！?/p>

“廚房是獲得滿足感和成功感的最佳場所?！?/p>

創(chuàng)造力、耐心、細心、滿足感、成就感似乎都是男性所追求的東西。恰恰這一切都能在一個小小的廚房里找到并得到實現(xiàn)。也許這就是那些男生自愿對廚房冠以自己性別的最好的理由吧。

固然不敢說這是今后的大勢所趨，也有可能湊巧所有能干的個案都讓我碰上了，或者解釋為物以類聚的結(jié)果。但我個人還是認為，這說明已經(jīng)有一部分人先于他人發(fā)現(xiàn)了廚房的奧妙。而其他人，或早或晚也是能夠明白這一點的。

如果某天，所有男人都酣戰(zhàn)在廚房里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男權(quán)解放組織”來高喊“救同胞于水火之中”，也不知道是否因此而重新定義了兩性關(guān)系的構(gòu)成方式?；蛘叩綍r候有人又要提出廚房的無性別化建議等等。

反正，這塊重要的領(lǐng)地已經(jīng)開始表現(xiàn)出了雄性化的苗頭，接下去究竟走向如何，要么看它自己的造化，要么大家一起動手去解決。

自述：凌晨三點的雞蛋

我家的廚房是雄性的。而且，二十四小時都是雄性的。

我想我的鄰居應(yīng)該會痛恨我，因為如果他們在凌晨三點醒來想喝口水的話，也許會因為我廚房里漫溢出來的味道而感到饑餓，再也難以入睡。

凌晨三點，對我來說剛碼完一堆的字，泡淡一壺茶，抽掉半包煙，肚子里開始有過多的空間。于是，我必須想辦法照顧一下自己。

基本上最簡便的也就是煎雞蛋。

往燒熱的油里灑一把蔥花，一點碎胡椒，倒下兩只打散的雞蛋。用筷子攪動幾下，等雞蛋剛變成固體的時候輕輕顛動平底鍋，讓它卷成梭形的卷，最后放進盤子里。

就是這么簡單，也正好附和我的要求——七成熟。這樣的煎雞蛋才會嫩而不生，潤而不泄，香而不腥……說得有些玄了，簡單地說就是一種帶有些許流質(zhì)口感的固體雞蛋。

也許看見我這么形容的人會覺得我有些吹毛求疵，雞蛋終究就是雞蛋，何必如伺候一塊牛排那樣為了幾分熟斤斤計較。

不好意思，如果一定要我給出解釋的話，我只能說因為首先我喜歡這樣的雞蛋，或者因為我是處女座。

處女座的男生也未必都是喜歡下廚房的，因為廚房不是一個能夠創(chuàng)造完美的地方——尤其是對于中國人來說，廚房里不會有稱鹽用的天平，也很少有煮蛋用的記時器。所以，在這里所能信賴的，只有自己的味蕾，或者就是經(jīng)驗。

之所以我總在得閑的時候泡在這里，可以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創(chuàng)造力和耐性，也可以說我想要追求滿足感和成功感，不過最簡單的理由還是因為我喜歡。

在這個空間內(nèi)，所有的東西都會有很多種形態(tài)——各式各樣的刀子，大大小小的鍋碗，五顏六色的調(diào)味品，還有風味各異的食物。更有趣的是，你還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某些東西該是什么樣子。

比如一瓣蒜，你可以把他整個碾碎，也可以把它切成片、絲、條、丁、末，甚至剁成茸，前提是你有足夠的耐心。即便沒有耐心，整個地丟進鍋里基本上也沒有人會埋怨你。

主宰一顆大蒜的命運也許有些微不足道，但確實非常讓人開心，尤其是當你在公司里剛讓老板狠K了一頓或者剛遭受一次別的打擊之后。這也許可以算是一種積極的自我平衡，不過不能算是你呆在廚房里最好的理由。

雪中送炭固然好，卻總不如錦上添花。

老法搬家，是要把一個生得火熱的爐子先提進廚房里的。也就是說廚房本就應(yīng)該代表著火熱和喜氣。在這個空間里所作的任何一件事都應(yīng)該是令人愉悅的，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

所以，對待廚房最好的態(tài)度還是把它當成一個游樂場，滿懷憧憬而且樂在其中。你可以隨意設(shè)計今天的節(jié)目，也可以隨便發(fā)明奇怪的方法。只要最終的成果能夠讓你覺得開心，并且讓其他人也覺得滿意就好。廚房的好處，就在于此。

同時，如果你有一點虛榮心的話，這也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炫耀資本。比如一朵用蘿卜雕的花，一盤五顏六色的沙拉，哪怕是煎了一個看上去足夠漂亮的荷包蛋，也大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大侃一通。

總之，如果你無法從外面的世界獲得你想要的東西，不如去廚房找找看。又或者你想要創(chuàng)造一些讓自己和別人感到驚喜的東西，也不妨去廚房試一下。

只要你記得，你才是主宰，而不是被其圍困就好。

也許，廚房的之妙還不止于此。

順便提醒一句，如果你對這些都毫無興趣，并且習慣在凌晨醒來的話，千萬不要和總在凌晨三點煎雞蛋的人做鄰居。

訪問：癡迷甜點的男生

李宜，26歲

畢業(yè)于英國赫爾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兼職模特。

我和他相識是在他回國之后，第一印象是超長的睫毛和一身筋斗的肌肉。一個月后發(fā)現(xiàn)他的日本菜比我做得好，中國菜沒有我做得好（至少土豆絲就沒我切得細）。再然后是我發(fā)現(xiàn)了他從英國帶回來的一大堆書，據(jù)說超過100公斤，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甜點菜譜。

至此，我對他的興趣開始越發(fā)濃厚，因為據(jù)我所了解，喜歡做菜的男生大有人在，可醉心于甜點的實在不多。

說是訪問，其實只是我們在一個玻璃蓋的頂層餐廳曬著太陽的一次閑聊。

最喜歡蘋果派

我問李宜的第一個問題是他最喜歡的甜點是什么，他回答說是蘋果派。

我問為什么，他很有條理地掰了一段亞當和夏娃的故事給我聽，然后很夸張地引申到蘋果派和人類本能欲望的關(guān)系。連鄰桌的女生都有些暗暗發(fā)笑，他掰得實在有些離譜，不過我明白，有時候喜歡一樣東西，其實并沒有那么多理由。

依照我的常識，英國的飲食實在是有些令人不敢恭維，所以我當場對他的飲食品味提出了質(zhì)疑。結(jié)果，引來的是他的另一番說教。

“英國的菜的確不好吃，他們?nèi)说赖綒⑴６疾挥玫恫环叛?，所以回來狂吃了一通，搞到要減肥?！币稽c也不出我的意料，他在我面前慣用的形容是“惡狠狠地好吃”、“好吃到產(chǎn)生幻覺”。

“但是……”他開始辯駁我的觀點，“英國人，或者說歐洲人，甚至西方人，對甜點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于對待正餐。那里的主婦，可能做不出幾個好菜，卻可以做出非常漂亮而且美味的甜點。我們花在打麻將上的時間，他們可能就是在看著電視翻著菜譜學怎么做蛋糕?！边@些我自然同意，了解英國人對下午茶的重視程度的人都應(yīng)該同意這一點。

就像搞藝術(shù)

“我對藝術(shù)之類的也很感興趣，經(jīng)常去看畫展或者跑去教堂看他們的壁畫。如果你看過那些就會發(fā)現(xiàn)，有時候甜點在他們的生活中，的確就如同一門藝術(shù)一樣的重要。可能就正因為這種共通之處，所以后來我也學著做一點。也就是這么開始之后，就被套住了——你會發(fā)現(xiàn)，那根本就是藝術(shù)！從混合原料到擺盤裝飾，不僅需要創(chuàng)造力和審美能力，而且也需要嚴謹?shù)膽B(tài)度。等到一切完成，不但你自己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杰作，別人也會覺得你是偉大的藝術(shù)家。”盡管我覺得他的言辭還是有些夸張，不過從他那種油然而生的興奮中，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沒有撒謊。

問到他第一次做的是什么甜點，他好像有些印象模糊，我原以為他會說是蘋果派，但他說可能是曲奇餅干或者什么蛋糕。盡管有些失望，不過這倒是再度給他的蘋果派涂上了一層神秘的奶油。

想要一個烤箱

盡管早就知道他對甜點別有一番感情，可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吃過他做的甜點，這也是我對他非常不滿的一點，所以我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回來之后一次都沒有做過，真的?！彼攀牡┑┑乇ＷC，“第一，有些原料不是隨處都能買到的，尤其是一些新鮮的香草。還有，我沒有烤箱?！钡诙€理由讓我有些啞然失笑?？鞠浔M管不是中國家庭必備的東西，可應(yīng)該也不是那么難以買到的?！拔乙氖悄欠N大烤箱，至少目前我沒有看見哪兒有，不過我會再找找看。還有，現(xiàn)在家里的廚房也沒有地方放大烤箱，也許過一陣子我找到新房子，我可以騰出一個夠大的地方安頓它。”

看來我想要嘗試李宜做的甜點，還得有點耐心才行。

未來的計劃

接下去我們的訪問（其實是閑聊）有些偏離了主題，談到的無外乎是“海歸”“海待”之類。李宜也正在找新的工作，據(jù)說有一份工作有些特別，這也令我們的話題稍稍回到了主題。

在他的面試計劃中，有一份工作顯得有些有趣，具體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為廚師新設(shè)計的菜式配上合適的容器。而且據(jù)說那還是家這方面的專業(yè)公司。

至少我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工作。李宜也顯得很有興趣，甚至有些躍躍欲試，對于他來說這的確是一份能把美食和藝術(shù)融合到一起的工作。祝他面試成功吧！

當然，最后的例行問題還有對將來的希望或者理想。不過他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開一家咖啡店，并且出售他自己做的甜點。他的回答果然不出我的意料，只是他強調(diào)說，他的咖啡館應(yīng)該可以讓朋友自己做甜點。

理想的確不錯，但愿他能夠早日實現(xiàn)！

還有，希望他早日找到能放烤箱的廚房，讓我嘗一口他做的蘋果派。

最后：我的自我否定

最后我發(fā)現(xiàn)，其實廚房和性別根本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和廚房發(fā)生關(guān)系的也許只是個體的人。強硬地想把任何模式套到任何事情上意義都不大。

廚房就是廚房，性別不是主要問題。提出一些男生的個案來也許只能說明廚房可以和原本我們想象的不一樣而已。

個人聲明：歡迎女生光臨我的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