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仕慧
起風(fēng)了。
廣場上的含笑、玉蘭和木連,葉片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幾片落葉輕輕灑落在盲人的身旁。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伴著絲絲的寒意,盲人明顯感到細(xì)微的雨絲正星星點點濺落在他的頭上、臉上。盲人摸了摸盤子里零亂的角票,然后一張張理整齊藏進(jìn)懷中最里層的內(nèi)衣口袋里。它緊密地貼著心窩,伴著心律的搏動,盲人就有了活著的希望和自信。聽著零零落落遠(yuǎn)去的腳步聲,盲人起身收拾他的舊布包,提著他心愛的二胡準(zhǔn)備離去。
“等一等,再拉一會好嗎?”這是怎樣的聲音啊!幽幽如山泉,婉轉(zhuǎn)哀怨似九曲回腸。這聲音,美得令人悅耳,這韻味,美得讓人心醉。憑感覺,盲人知道面前一定是一個年輕漂亮卻有著深深傷感的女孩。
那是怎樣的女孩啊,一襲白素長裙籠著她纖弱的玉體,飄逸的黑發(fā)透過霓虹燈的光影,幻化成朦朧而凝重的意象。幽深的眼里,載滿哀怨、凄切和無奈。
“請問姑娘,你想聽什么曲子?《梁?!?、《蘭花花》、《三十里鋪》還是《二泉映月》”。盲人追
“會拉《高山流水》嗎?姑娘輕聲問。
“好啊!這是一首好曲子?!泵と苏f道。他重新坐在青石條上,莊重地奏響了這首名曲。那曲調(diào)時而婉轉(zhuǎn)凄切,時而激昂奮進(jìn);時而鶯飛草長,時而涓涓細(xì)流、月光朗照。盲人拉得很投入,一行熱淚滾出他空洞的眼窩。過了大半輩子流落街頭乞討求生的他,第一次有人主動接近他并聆聽他的琴聲,盲人落漠的心境被珍重和理解激發(fā)了。這樂曲滿載深情和幽怨穿越歲月之河,尋生而來,追魂而去。盲人在微風(fēng)細(xì)雨中,將這首名曲推至極高的境界,盲人心里明白,他輕輕撥動的不僅是琴音,而是一顆需要安慰、滋潤的心靈。
這是一首女孩和男友共同在音樂廳里聽過的名曲之一。此時,隨著樂聲的起伏,女孩蓄積已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受傷的心在音樂的洗禮中滌蕩,滌蕩……
女孩有一個很詩意的名字——紫翌。四年前高考落榜的她隨男友來到了這個名聞遐邇的城市。男友就讀于某音樂學(xué)院。紫翌到某園藝公司謀到一份職業(yè)。男友家里很窮,為了他的學(xué)費(fèi),家里已欠下了一大筆債務(wù)。紫翌用辛勤的汗水換來的工錢支付男友的生活費(fèi),以她瘦弱的雙肩支撐著兩個人的未來和希望。
一次,某國輕音樂團(tuán)到省城演出,興奮的男友幾次催促紫翌,昂貴的門票,讓她瞠目結(jié)舌,加上還未到發(fā)薪的日子,借錢無望,紫翌悄悄走進(jìn)血站,用她殷紅的鮮血換來幾張票子??粗杏炎哌M(jìn)高貴典雅的音樂殿堂,那一刻,紫翌滿意地笑了,音樂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就像她天天侍奉的花草那樣離不開水分,離不開陽光。
畢業(yè)后,男友幸運(yùn)地留在了省城。不久,他提出了分手。只說在音樂的領(lǐng)域里,我們很難找到共鳴的地方。紫翌呆了,原本美好的世界變得那么不真實,眼前最熟悉的這張臉,突然變得那么陌生,恍如隔世的蒼涼。
落寞的紫翌,情感被洗劫一空。走過蒼茫的街道,來到悠閑的園林廣場,她想,在結(jié)束生命之前,不妨再聽一首曲子。
此時,面對眼前這位盲人的演奏,樂聲從遙遠(yuǎn)的天堂追回她放牧的游魂,喚醒她叩響地獄之門的生命,她的心超然的平靜,音樂的回旋只是平靜地訴說:往事悠悠……
然后,紫翌摔碎了那瓶她積攢了一個月的安眠藥。
五年以后,紫翌又來到了這個美麗的園林城市,來到了音樂讓她生命復(fù)活的廣場,如今,她已是一位優(yōu)秀的“打工族”作家。廣場依舊,只是再也沒有那位盲人的身影。紫翌手捧著首屆“鳩鴻”文學(xué)獎獲獎證書,耳際又響起了那個盲人的樂聲,它悠然地穿越時空,在廣場上空回旋,余音韻繞……
是盲人喚醒了她的生命,是音樂拯救了她的靈魂。
本欄責(zé)編萬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