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光能
鄉(xiāng)間的夜總是很寧靜,山巒把所有的殘?jiān)潞土阈蔷墼跐饷艿闹耖g,那此起彼伏的蛙聲,在綠意的禾間響成一片,似煩人的音響,伴著漸落的太陽,息在山的腰間。于是,再沒有一絲聲響,偶爾那搖曳的竹間,發(fā)出沙沙的鳴響,似疲憊的老牛,在深夜喘息,縷縷的氣息,很輕、但卻響徹心扉,似一股痛徹的氣流,涼了一冬的殘?jiān)?,凍落了滿穹的孤星。
倚在破舊的竹籬下,就著火塘中烈烈的火光,我看到了父親精瘦的身影和那微微泛著酒意的臉很紅。那雙溢滿疲憊的眼,很深很深,像夜間無邊的山路,總讓人充溢著無窮的迷茫和無奈。那響動的水煙筒,在五月的夜,很響、很響,我曾感到它曾經(jīng)穿過竹林;穿過田野;穿透過我深邃的心。這樣的夜很美,也很寧靜,只有在這時(shí),父親才會把勞作一天的身體歇下,灑幾把粗鹽,剁一盆隔年的老南瓜,就著剛摘下的辣子,喝一丁點(diǎn)酒,于是勞作紅土的父親便醉了,醉在一個(gè)希望的萌芽中,阿媽說這時(shí)的父親的夢很甜很甜。
父親參加過那場發(fā)生在七十年代的戰(zhàn)爭,但父親卻很少提起,或許在夢中或是在這樣的夜里,那綿綿的記憶才會出現(xiàn)那生與死飛逝的間隙。那棵零碎的老山蘭,很遙遠(yuǎn),但卻近在咫尺,或許如今都已不曾重要,而惟一有的,便是竹籬下那不滅的火塘,還有那條比父親還要瘦弱的老牛,那片比老牛還要瘦弱的紅土。
父親的腳很細(xì),像竹林中搖曳的竹,每一次看到裸露的它,都如抖動的竹葉,而惟一沒有的,便是那沙沙作響的風(fēng)聲,但我分明聽到它在風(fēng)中抖動的聲音,很響很響,就像汗珠滾過鼻尖一樣,很輕,但卻砸碎了鋪陳多年的石。四季的閑遐間,父親惟一的技能,便是調(diào)解東家的婆媳西家的地界。于是,在樸實(shí)的鄉(xiāng)民間,父親似乎代表著一種公正和無私,這時(shí)的父親很快樂,也很開心,像山間的溪水,不停地奔著、唱著,那是一首不老的童謠,一首古老的生命之歌。
單調(diào)的生活,寧靜的夜,穿梭的日月,疲憊的老牛,還有漸老的父親,在那片像血一樣透紅的紅土地上,在邊陲寧靜的天空中,父親不停的勞作,而我便成了父親心中僅有的希望。但我卻不敢同父親站在一起,我怕我肥碩的身軀,遮抹了父親生命中那剝殘了的光環(huán)。我只能默默地祈禱,祈禱明天的太陽很亮;給我的眼睛一絲溫暖,給父親的希望留一點(diǎn)零丁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