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華

她長大，不是衰老

——給安歌

她仍在柔軟地抵抗，和吸納，

當(dāng)海風(fēng)鉆進(jìn)她的身體

她甚至可以將自己的肉體一片片撕裂，

只剩下骨頭。

一個虔誠的教徒，一個唱詩班的孩子，

她的圣歌聲總是不豐滿。

她在上帝面前現(xiàn)身，像一名囚徒，

無法穿過信仰的柵欄。

一棵棵椰子樹指向夜晚的海灘，

她不關(guān)心冬天空懸的秋千，

聽完那些破碎的水聲，

她只保證自己出浴時的亮麗。

在午夜，她望著天花板上的蜥蜴，

她想知道在蜥蜴的眼里，她

會是什么?但她知道，

勒進(jìn)她眼底的，肯定不是孤單。

——她長大，不是衰老，

她滿足于沙漠的記憶將隨大海一起消失。

啊，我記得，我毫不懷疑，

在人間，確有一個安歌存在!

一張晚報，找到他的江南

——給黑陶

這個冬天，在他深深的呼吸里，

依然干燥和寒冷。

簡陋鄉(xiāng)村，有著他故鄉(xiāng)的蒿草，

和緘默干凈的泥土。

一個善感的人，一個善良的生命，

他的心藏在大地深處。

他熱愛著的丁蜀鎮(zhèn)，

是他樸素內(nèi)心的塵世和天堂。

一張白紙，隔開了苦艾的夜晚，

他服從漢字的隱秘之香。

他的孩子，為他校準(zhǔn)鐘表，

他的親人，和他一起分享時光。

沒有曾經(jīng)接受的回憶，

他為城市的風(fēng)衣扣好紐扣。

他不在乎生活的龜裂和傷口，

只在乎大地對他的寬容。

一張晚報，找到他的江南——

被大地眷佑，他享有內(nèi)心的堅硬。

仿佛大地的苦役輪回到他身上，

但他不朽，因為他是黑陶。

還要

除了一群螞蟻，我還要倒計時的鐘表。

除了那些石頭，我還要莫名的心跳。

除了紙上的喘息，我還要中年的秘密。

除了停電的夜晚，我還要一間房間。

玻璃碎了

終于等到玻璃碎了。

玻璃的碎裂聲，從夜空撒落下來，

草叢里，樹林間，湖面上，

到處是閃爍的碎片，

睡眼惺忪的人打開了窗。

風(fēng)吹進(jìn)來，風(fēng)把碎片

吹進(jìn)來，風(fēng)把玻璃的碎裂聲吹進(jìn)來。

玻璃碎了，夜晚也跟著碎了，

所有的碎片，在夜晚的

碎裂聲中，融化——

自行車

把一輛自行車的兩個輪子

卸下，只剩下車架。

除了鏈條、腳踏板和車鈴，

似乎再也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的命運(yùn)，

就像兩塊剎車皮

椅子

這是一張椅子，

我記得椅子說過的話。

在我出生的時候，

椅子已近不惑，

現(xiàn)在椅子老了，

到了風(fēng)濕性的年齡。

坐在夜晚的椅子上，

我能聽到它木質(zhì)的懺悔。

——也許根本就沒有椅子，

也許椅子根本就不存在。

(選自《文學(xué)港》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