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鐸
在一個背靠原始森林、野花遍野、香果滿山的小山村里,住著一二十戶人家。山村很窮,人們還住著石片房子。不少年輕人都出外打工,村子里只留些老弱和婦女。他們靠不多的山田勞作度日,這里的野獸雖多,但人們很少騷擾它們,它們也留給村里人一片和平,幾十年未見有人葬于獸腹。所以,此處一直保持著原始與自然的靈氣和安靜。
村里有個不幸的寡婦叫杏梅,她的男人一年前突然病逝。接著,不到兩歲的兒子也夭折了,杏梅悲痛欲絕,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孤苦零丁、無依無靠怎么生活下去?出外打工她又沒有力氣。想想以后的日子,她就越是思念親人,越覺生活無味。她決定到山上埋葬丈夫和兒子的地方去尋死,以求解脫。
這日,大霧彌漫,整個山被籠罩在一片白色的安靜中。她早起祭完祖宗,換一件新衣,梳洗一番,大開門戶,緩緩向山上走去。
山里很靜,大霧中的山道上異常陰暗。前面似乎透出一些紅色。四周時有塵土被打濕的氣味,沒有風聲,只聽見鳥兒的啼叫和山澗“嘩啦”的流水聲……不時有野兔從身邊倉皇躥過。
她來到山林深處。此時霧已散去許多,眼前的景物依然在蒙朧中。丈夫的新墳背后茂密的樹林中有一顆歪脖樹,她淚流漣漣地走到樹邊,一咬牙把帶子掛了上去,然后撲到到丈夫的墳前,放聲大哭一陣??蘖T站立起來,萬念俱灰地向樹邊走去,嘴里還不停地說:“我就來了,就來了,他爹,我兒……”她在樹邊立了一會,又向東方叩拜一遍,便伸手去勾繩套。但繩套突然向上慢慢升了起來。她收回手,繩套又緩緩落下來了。她又去勾繩套,白色的繩套卻又晃動起來,左擺右擺,停停擺擺,像空中幽靈。奇怪,林子里沒有風,繩套怎么像活了一樣,又上又下?lián)u搖擺擺呢?是丈夫顯靈了?不忍心讓她離開人世,故而顯靈相救?想到此,她渾身出汗,兩腿發(fā)軟,一下于把她尋死的心理沖蕩得無蹤無影。但是,由于對丈夫和兒子的揪心思念,迫使她想看看顯靈的丈夫。地極力穩(wěn)住神,懷著恐怖的心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眼向樹上小心地望去,樹葉在動,她嚇得“媽”一聲,急忙把眼神躲開。但是又不死心.思忖了一番之后,又壯著膽兒向樹上望去,心里在不停地念叨著:“是親人有什么可怕呀……”她看清楚了。原來是一只白臉金絲猴趴在樹杈上,從稠密的樹葉里只伸出一個圓圓的小頭,小爪扯住繩子,齜牙咧嘴,兩只小圓眼睛恐慌而又好奇地望著她……是猴子作怪!她的恐怖心理消失了,又產(chǎn)生了憤怒,一氣之下,拾起一塊石頭向樹上投去……“啪”一聲,樹葉晃動起來。小白面金絲猴隨著落葉,“嘰嘰”叫了幾聲,從樹上?!暗恰钡芈湓诓輩仓?。她不由?!鞍 绷艘宦暎颐ε苓^去,一看,這小猴倒在草叢中,痛苦地“嘰嘰”叫,一動也不能動了,恐慌無比。這小猴像是個幼崽,胎毛未掉,頭上的棕色胎毛稀稀啦啦,臉中間有一片好看的白色,像個好玩的小丑,紅紅的嘴唇在微微顫動著,一只少見的金絲猴。它那又圓又大的眼里發(fā)出求救的、驚恐的光。它不能走動了。這可憐的小東西一下于就吸引住了她,它的眼神讓杏梅想起了她的兒子。不由心里升起陣陣內(nèi)疚。是她的投石打傷了它,她不安地?!鞍 绷艘宦?,匆匆走進草叢,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起來;小猴只是無可奈何地“嘰嘰”悲鳴,想掙脫而無能為力。杏梅被它絕望的神色深深打動了,不由喃喃地賠情說:“別怪我,別生我的氣,我失手了,很不該的,很不該的……”
小金絲猴又痛苦地掙扎了一下,齜著牙垂下了頭。她急忙去找受傷的部位。啊!這可憐的小東西的腳不知讓什么東西咬傷了,白骨露在外面,血不停地流著……看來這小猴不是她打傷的,它早就受傷了,它的母親可能已被猛獸傷害。多么可憐,孤苦零丁,像她一樣的悲傷,同病相憐的心理使她產(chǎn)生了要保護小猴的欲望。如果她死了,在這深山荒野里,小金絲猴肯定難逃再次的劫難。不,不能那樣。于是,她把小金絲猴帶回了家。
小金絲猴幼小,牙還沒長全,再加上它傷勢嚴重,不能吃一點東西,好在杏梅的奶水還沒有憋回,她把小金絲猴抱在懷里;小金絲猴真像見到媽媽一樣,“嘰嘰”歡叫幾聲,就含住奶頭。滋滋:吸了起來??磥硭呛莛I很餓的了。吸完一個又吸一個,吸夠奶水之后,它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杏梅又小心地把它腳上的血污洗干凈,在傷口上涂上了毛臘草,用布精心包扎好。小金絲猴已是很困很困了,不顧一切地呼呼睡去……
此后,杏梅便精心喂養(yǎng)小猴,替它采草藥治療傷口,像照顧孩子般細心周到。因為她總算找到了一個伴陪者,少了許多寂寞和對不幸的感嘆,她的心情也就漸漸好了起來。
小金絲猴在杏梅的精心照料下,很快便成為一只非常漂亮的金絲母猴。她給金絲猴起了個名字叫“白臉”。這猴子很靈通,她下地干活,它跟去,她上山打柴它也是緊跟其后,而且還能幫杏梅干點活:果子熟了,它便幫她摘果子。它飛快地爬上樹去,一邊吃果一邊往下扔果,“劈啪劈啪”一會兒果子就滿地亂滾。杏梅心疼果子,大聲喊:“別扔,摔壞了,別扔!”。但它聽不懂,不聽使喚。杏梅沒法了,只好用大筐在地上接著,不停地喊:“白臉,乖,果子扔筐里!”說著指指筐。
白臉雖聽不懂主人的言語,但好像明白主人的指示,摘了果子就往筐里扔,砸得筐亂搖,依然把果子扔得亂七八糟。筐子也被打翻在地。
杏梅哭笑不得,只好順手摘個果子,輕輕地放在筐里說:“白臉,這樣,這樣呀!”示范于它。
白臉好像明白了。便摘兩個果子“哧溜”爬下樹,小心放在筐中,馬上又“哧溜”爬上樹,再摘兩只果子,爬下樹放入筐里。它上上下下,快如飛,讓人眼花繚亂,有時把咬過的果子也放筐里了,杏梅只有無可奈何地搖頭。不過,她被它逗得格格地笑,覺得好開心。
玉米熟了,白臉就能大顯神通了。
主人在地里掰棒子,它也學著樣兒掰,掰得可比人快多了,“咔嚓”一個,“咔嚓”一個,像機器一樣??上税糇硬粫?,就地亂扔,有時還咬幾口扔掉,又是亂七八糟,好在玉米棒不像果子怕摔怕碰,這就替杏梅省大力了,頂上幾個人干活。
白臉是人喂養(yǎng)大的,對人沒有恐懼感。村里人也都很喜歡它,總是逗它玩。雖說見人向它逼近,它會本能地躲開,爬上樹,有時也不高興地齜牙,但從未傷害過誰。給村里人帶來不少的歡樂和笑聲,都說它可是個有趣又通人性的好猴子。
白臉白天跟著主人,主人上哪兒它跟到哪兒,主人干啥它模仿啥,逗得杏梅笑聲不斷。夜里,白臉就爬上樹,從這家的樹跳到鄰家樹上,又向另外鄰家樹上跳去,困了就回自家院里的樹上打盹。村里人也沒有一個人去傷害它,它生活得很是平安。
杏梅還算年輕,三四十歲的她本來就生得秀氣,又加上白臉給她帶來的許多歡樂,所以并沒有顯老?!獋€有姿色的寡婦,當然會有人想著,所以來提親的接連不斷。但她都一一回絕了,因為要去的家,不是男人有病,娶不上媳婦;就是去當續(xù)弦,伺候老少一家子,那日子就更苦了;另外,她也舍不得一手養(yǎng)大的金絲猴白臉——她要走了,它怎么辦?不能帶著猴改嫁。
杏梅不出嫁,不等于沒人打她的主意。其中最有力的就是村長大嘴了,他總不死心,老是伺機以待。
一日,白臉一天沒見影,晚上還沒有回來,杏梅放心不下了,便挨家去問,不停地喊:“白臉,白臉回來,回來!”往日,只要喊一聲,白臉就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但今日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見白臉的影子,她急忙又到地里去找,沒有;又到山上找了一遍,仍無蹤影。她又急急回到家里,還是沒見白臉回來。她只好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一邊歇腳一邊四處打探,還不停地呼喚。
天漸漸暗了下來,夕陽只在西山閃出一片紅色,灶煙也從四處裊裊升起。漸漸地,路上沒有了行人,村莊陷于一片黑色的寧靜中。遠處的狼嚎聲讓人驚心。
這時,村長從村口笑瞇瞇地向杏梅走來。
杏梅一看見他,立刻轉(zhuǎn)身進了院,麻利地閂上了大門,回房后又把房門閂緊,她很怕他,又十分厭惡他。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他時常會用力地捏她屁股一把,嬉皮笑臉。沒有人的時候,他會更加放肆。
村長大嘴在她門前停了下來,他輕輕敲敲門。小聲說:“杏梅,開門……”
杏梅沒吱聲。
大嘴又輕輕推推門說:“你開開門,杏梅妹,我有話對你說,真的?!?/p>
杏梅站在屋里沒有動。
大嘴在門口等了一會,沒見動靜,便又說:“你莫怕,我是來對你說好事的……”
杏梅還是不吱聲。
大嘴有點急了,說:“杏梅,杏梅,你開開門,我是來說猴子的事的,……白臉的事……”“白臉”二字聲音很大。
杏梅沉不住氣了,立刻問;“猴?白臉在哪兒?”
大嘴高興起來:“杏梅妹,你開開門,你開開門我就對你說,真的……”。
杏梅對他還是不放心,不能不問:“你說,我聽得見?!?/p>
大嘴沒有吭聲。
杏梅反而著急了,便又問了一句:“村長,你說我的白臉在哪兒,白臉找著了?”
大嘴忙說:“你不開門咋個說法?你不想要猴就算了。”
杏梅忙說:“你先說,說了我再開門?!?/p>
大嘴說:“你不開門就算了?!闭f完好像就走了。
杏梅又喊了聲:“村長?!?/p>
大嘴沒回應,門口靜靜的,只聽見風聲、樹聲和一陣陣的狗叫。杏梅有點著急了,有點后悔自己的過于謹慎了。便又急急地問了一句:“村長,你說真話……”
門外依舊一片靜寂。
她走出堂屋,想去開門,但當摸到門閂時又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她知道他是個鬼計多端的貨,不能輕易信他。但一想起了白臉,心里又不安起來,萬一他知道白臉的下落呢?當然,絕對不能上他的當。她輕輕地從房里走了出來,把墻邊的竹梯扶起,小心翼翼地爬了上來,向門口一望,真不出所料,大嘴屁股撅著,側(cè)耳門邊,正在聽院里的動靜呢。杏梅明白了。她又輕輕地下了梯,走回屋,把門閂上,任他在門口等去。
此時,天更黑了。她沒有點燈,心里無比煩燥。連出門找白臉的路也讓這個惡魔堵死了。這可怎么辦?
突然,大門外響起“嘰嘰”的猴叫聲。杏梅不由一喜,慌忙走出堂屋,但還是不敢開大門,她仔細聽聽,可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她以為是錯覺,又回到房里。
“嘰嘰嘰”,又是幾聲猴叫。
不錯,是白臉的聲音。她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開了房門,直奔大門而來,當手觸門時又縮了回來,她不能不想到守候在門口的大嘴,便試探地喊了一聲:“白臉,白臉,回來,回來……”
門口又“嘰嘰”幾聲……
雖然,她不會不知道猴子不會叫門,往日回來它都是從樹上溜了下來。不過,這叫聲讓她記起白臉小時受傷時的鳴叫。它受傷了?想到白臉受傷,她什么出顧不得了,慌忙開了大門,大聲喊:“白臉,乖乖,你怎么了?”
“噌!”從門外躥進來一條黑影,她還以為是白臉進門來了呢,還沒等她回過神,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沒等她喊出第二聲,黑影已把她摟進了屋,放倒在床上。這時她才明白上了大嘴的圈套了。她聞見了讓人作嘔的汗腥氣。她拼命掙扎,大聲呼救,但被死死按住接著又被捂住了嘴。她想咬他的手,但動彈不得,她渾身出汗。
黑影一聲不吭,只是呼呼喘氣。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的衣服,被撕得。“絲絲”響。她拼命掙扎。
正在她叫天不應、呼地不靈時,門“呼”地被推開了。杏梅更加恐慌起來,他還有團伙?她的心像被撕裂似的疼痛,怎么也掙扎不動了。此時,又一個黑形“呼”地躥上了炕,撲向了正壓迫杏梅的漢子,用利爪猛抓。漢子的臉和頭被抓流血了,頭發(fā)被拔起,耳朵也被撕掉一塊肉。漢子痛得?!鞍选币宦暎砷_了杏梅,從炕上“通”地摔了下來。他痛苦地呻吟著,從地上爬起來捂著頭,衣服也沒穿,撒腿就往外逃。借著月光,杏梅才看清楚,逃者就是村長大嘴,另一條黑形也并非村長的同伙,而是白臉回來了。它靜靜地蹲在地上,兩眼閃著藍光。門口還蹲著一只公金絲猴,但當它發(fā)現(xiàn)杏梅在注視它時,迅速地爬上了樹。
杏梅此時才明白過來,白臉是找朋友去了,看來白臉要離她而去了。但這也是常情,只有聽之任之了。但馬上她又驚慌起來,猴子為了救主,而抓傷了村長,他定會設法報復的,這可怎么辦呀?
三
杏梅一夜未眠。
早起,她一下床,首先進入眼簾的便是扔在地上的村長的衣服:花格褂,黑褲和紅褲衩,衣邊還有斑斑血跡。她一見這些東西,不由怒火沖胸,從廚房里拿來一把菜刀,對著衣服便是一陣亂剁,邊剁邊罵,衣服不一會就被剁得七零八落,條條片片一大堆。剁罷衣服又不由流起淚來,她擔心村長再來找事,或者是倒?jié)姵羲?,那就更難說清。沒辦法,只有把衣服扔得遠遠的忍氣吞聲吧。于是,她迅速把剁爛的布條、布片一一收起,用一塊破布包好,把它藏在糞筐里,匆匆出村,還好,沒有碰到襯里的人。她在村口望了一下,便一路小跑進了山。此時太陽還沒有從山后透出臉兒,山里還是一片寧靜。她走到一個崖邊,伸頭看看崖下,一眼望不到底,而且雜草叢生。她把布包從糞筐里拿了出來,用力扔下崖去,但事有不巧,崖間長有一棵樹,布包被樹枝掛住。好的是樹葉茂密,不注意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就是發(fā)現(xiàn)了,也無法把它取上來。為防萬一,還是把布包弄下崖間保險。她找了幾塊石頭,向布包砸了一陣子,直到看不見布包了,她才松一口氣,背起糞筐,撿了些樹枝,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放下糞筐,把地上的血跡掃凈,這才到廚房里去做飯。沒有菜了,她從菜園拔了菜回到院里,白臉從樹上“哧哧溜溜”地滑了下來。我的天!白臉又把那布包給拿回來了!包已劃破,布條在外面耷拉著。杏梅的臉一下子變了色,連連叫苦,“白臉,白臉,你給我送回去!你害死我了……”說著拿起棍子就要打。
白臉嘴唇一齜,驚了,它畢竟沒有人的思維、主人把布包扔下崖,它還以為是主人不小心掉了呢。當時,杏梅心急火燎,沒注意白臉跟著地,更沒想到喊;“白臉你下來,把包扔下來!”
白臉好驚,更不知怎么回事了。它越是不聽話,杏梅就越生氣,白臉就越驚,提著包包跳到別院的樹上,很快又向另外的樹上跳去,不一會便消失了。
杏梅連連叫苦。
她驚慌地開門去找,白臉已無影無蹤,這衣片要落到別人院中,那就麻煩了。她又急又氣,重重地坐在小椅上。
白臉提著布包,從這家院樹上跳到另一家院里的樹上,一直跳到村口,向山林里奔去。布包本來已掛破,它又不知提包要小心,只管跳樹而走,到了村外,布包里的布片,布條已所剩無幾。所以,布片、布條有的掛在樹上,有的落在別家人的院里,東掛一條,西掛一條,許多樹上花溜溜的,仿佛掛了幌子一樣,被風一吹,在樹上亂擺,誰看了誰覺奇怪。
此時,村長老婆正在院里搭衣服。突然,見一片紅紅的東西,飄然而下,“嗒”落在她的肩上,嚇她一大跳,“媽呀”一聲,一抖肩膀,見一片紅布落在腳下。此布有點眼熟,再仔細一審視,好奇怪,這不是她男人褲衩上的布嗎?拿起來一看,一點不錯,她做的針線她記得。于是便喊起來:“大嘴,大嘴,你的褲衩布咋從天上落下來?”
大嘴只穿著個花褲衩從房里跑了出來,忙問:“啥事?啥事?”
大嘴老婆拿著布問:“你瞎了?這可是你身上的布?”
大嘴拿起猛一驚,不錯:是自己的褲衩布,昨兒丟在杏梅家,怎么成了布片了呢?他抬頭一看,樹上也掛有布片,滴滴溜溜地隨風搖擺。不會是寡婦要治他的難看吧?
村長女人覺得奇怪,便問:“他爹,這布不是你衣服上的嗎?你不是說在山上被壞人扒了去,還打傷了你,怎么成了片片,又落到咱院里?”她不由起了疑心,醋壇子掀開了蓋,酸溜溜的,一定要問個明白。
大嘴心里正煩,聽她這么一問更添幾分氣惱,便沒好氣地說:“去你媽的,蝎虎啥,蝎虎啥?你的皮又痄癢了?這不是我身上的布!”說著就搶她手上的布塊。
村長女人就是不給:“咋?我剪的衣服做的活,我能不認得?針線在這放著,你說你昨晚又上那嫖去了?”
大嘴氣急敗壞,上去就給她一耳光。
村長女人被打得也上了火,大聲說:“你,你打人,你出去騷去了,騷去了……”說著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
她一哭,大嘴心里一炸,這不是敲鑼打鼓吆喝我?他怒火沖天地揪住她的頭發(fā)邊打邊踢:“我叫你哭叫你污人……”
大嘴女人也不示弱,摟著他的腿就咬了一口。
大嘴被咬得直叫,翻過身來把她按倒在地,騎上她就打。
此時,正巧白臉又從樹上跳過來,落在村長院的樹上。也不知是村長的褲衩激怒了它,還是他打女人的姿勢使白臉誤認又發(fā)生了昨晚主人受害的情形,“呼”地從樹上跳下來,上去就撕大嘴的褲衩。
大嘴回頭一看是白臉,“呀”一聲松開女人,爬起來就要跑,但白臉撕著他的褲衩就是不松,痛得大嘴直叫娘,扒了褲衩逃進了屋。
白臉提著褲衩又”噌”地爬上了樹。
村長女人在一邊被嚇呆了,好一會才喊:“救命!”
不一會就來了許多鄉(xiāng)親。
村長女人畢竟是村長女人,在眾人面前可不賣男人的壞,哭著說:“我男人的衣服叫白臉猴搶走了,還把我打成這個樣子……”說著又叫苦連天地哭了起來。
大伙抬頭一看,見白臉提著衣服正從樹上逃走,再看看樹上掛著的布條,都覺得奇怪。
村長在房里一聽女人的解釋,眼珠子—轉(zhuǎn)有了主意,真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于是忙穿了衣服走了出來,捂著頭說:“父老們,寡婦的猴成精了,你們看,你們看,我叫它整成這個樣子。說不定哪天你們的孩子也叫它害了,這猴子把我害苦了……”
大家抬頭望望樹上隨風飄擺的布條,心里不由發(fā)寒。但再仔細想想,這猴可從來沒害過人啊,都感到奇怪,沒人接茬。
事也有巧,那公猴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樹上,和白臉戲玩起來。
大嘴心里一樂忙說:“你們快看,又來了一只猴,我昨晚查夜就是叫它倆害了。要說寡婦的猴可算條通人性的猴,我說呢,是叫這野猴帶壞了!”他氣勢洶洶地指著樹上的猴。
大伙一看樹上又多了一條野公猴,心里也宣發(fā)怵。村長覺得時機已到,便說:“為了全村人的安全,捕猴!”
幾個年輕人立即響應,但更多的人還是沒有這個勇氣,一是于白臉忍心不下,二是祖先有訓在先,不能害獸。村長明白了大多數(shù)人的思慮,便又說:“我明白大家心吧有顧忌,但祖先的另一句話也不能不聽,害人的野獸必除?!?/p>
村長的話使大伙松動了一下。
村長順水撥船說:“那就捕!這個家我當,我日后見祖宗時向祖宗交待個明白?!?/p>
人總沒有猴快,三不捕兩不捕,猴驚了,逃得無影無蹤。
于是,村長帶人在杏梅門口暗布羅網(wǎng)。過了幾天,夜間,白臉終于回來了。它心驚膽戰(zhàn),先跳到樹上,等了好一會才緩緩爬下,但很快又爬上了樹。就此三四回、覺得沒有什么意外情況,這才爬下樹來。
大嘴看時機已成熟。喊一聲:“捕!”
白臉被羅網(wǎng)罩住。
杏梅這幾日一直病倒在床,她是有理說不出,受害又遭殃,連氣帶急,頭暈眼花。她聽到了白臉落入羅網(wǎng)時的“嘰嘰”叫聲,而且也聽見門口亂糟糟的,她明白了,白臉已遭暗算。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來到大門口。從門縫里她一眼就在明亮的火把中看見白臉在網(wǎng)里掙扎。她馬上回到屋里,揣了一把剪子,忽地開了大門。門口的火把燈籠一片明,白臉在網(wǎng)里掙扎,村長正在和人解網(wǎng)繩。她大喊:“白臉!白臉!”
村民們見杏梅披頭散發(fā),一副拼命相,一時不知所措?!?/p>
村長看情形不妙,忙大聲說:“快把網(wǎng)取下來,快,抬走,抬走!”
杏梅一把拉住了網(wǎng),死死不松手,淚流漣漣,跪倒在地說:“求求老少爺們們,別害它,別害它呀,它是只好猴,仁義的猴呀……”
鄉(xiāng)親們見杏梅如此傷心,心也都軟了,就在大家猶豫不決的時刻,杏梅掏出利剪,“咔嚓咔嚓”網(wǎng)破了,白臉忽地鉆出了網(wǎng)。當村長明白過來時,白臉已“噌噌”爬上了樹,要跳走的時候,又回過頭來望望杏梅“嘰嘰”叫了幾聲。
杏梅大聲喊:“白臉,快走……”
白臉立刻幾個飛躍,消失在夜空中。
村長臉發(fā)青,大聲說:“黃杏梅,你好大膽,敢跟全村人做對!杏梅走著瞧,它跑了今日,跑不了明日!”
杏梅哈哈大笑起來:“明日?”她望望白臉消失的地方,“它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上你的當了!”
鄉(xiāng)親們見杏梅有些異常,怕鬧出人命,便都走開了。
果然,金絲猴白臉一去不回頭。
四
一年之后。
這年雨水大,發(fā)了水災。洪水像一頭掙開鏈子的猛獸,吞沒了山下的村莊,大水死死地圍住了山區(qū)。雖說杏梅的村莊幸免淹沒之苦,但水把大山與外界隔離,村莊成了孤島。大雨仍然不停,莊稼顆粒不收,逃難又無路可走。雖然每天都有飛機來空投,但因山嶺樹多,飛機無法降落,村子在凹地,所投東西很少能落到莊內(nèi),落在山崖上的倒不少。村長每天都去為大家尋找投下的食物及生活用品,但收獲了了。后來下起了大雪,空投就更加艱難。大雪掩蓋了山野,連樹皮草根也無處可尋,饑餓威脅著村民。
這日下午,雪稍稍小了一些。
突然,白臉趟著大雪,艱難地回來了。它好不容易跳到杏梅門口時,已精疲力盡,動彈不得了。它在門口“嘰嘰”呼叫幾聲,倒在雪地里。
村長正好開門出來,看見杏梅門口的雪地上有什么東西在挪動,便走了過來,一看是白臉在掙扎,便大聲喊了起來:“都來,都來呀,有猴肉,猴肉呀……”
鄉(xiāng)親們聽見村長在喊,以為空投東西落在村里,都開門跑了出來。
村長對大家說:“抬口鍋來,就在前面的石臺下殺猴下鍋,每家分一碗猴肉?!?/p>
此時,杏梅拄著棍走來。
她已餓得皮包骨頭,形容憔悴,而且臉發(fā)青,腿、臉浮腫。
白臉見了主人,活躍起來,“嘰嘰”叫著。眼不停地望著村外,好像向主人報告什么情況。
杏梅看看白臉的神色,明白了。便對鄉(xiāng)親們說“鄉(xiāng)親們,殺猴救人我沒啥說的,但我覺得猴回來有原因,它好像對我說,有什么情況在村外發(fā)生,讓咱們?nèi)タ纯?、叫它領(lǐng)著咱先去看,再殺它也不遲。”
村長忙說:“大家不要忘了上回她怎么放走了猴,這回說什么也不能上她的當!”
杏梅說:“我沒有半點不讓殺猴的意思,已到啥時候了!我只是說也許會有情況,如果殺了猴,就再也沒法弄清了,而且咱們把猴拴住,牽著它帶路,如果沒有什么,再殺它也不遲?!?/p>
鄉(xiāng)親們想想杏梅的話,覺得也有些道理,再說猴拴著,它也跑不了。
猴由幾個年輕人牽著,踏著
“咯咯”響的雪地出了村。
白臉在雪地上艱難地領(lǐng)著大家向山上走去。
白臉把人領(lǐng)到了一大山洞口,“嘰嘰”地叫著,望著洞內(nèi),拉著人要進洞。
人們商量了一陣,幾個青年拿著木棍走進洞內(nèi),一看洞里,不由樂壞了:洞里藏滿了空投下來的食品和物資,足夠全村人度過災年的,他們高興地大喊起來。
全村人部被這喜訊高興瘋了。
白臉回來之后,一直怒目望著村長。大家也明白過來,怪不得呢,多少天只見村長帶著兒子和親人找空投場,老說沒找著,原來都叫他藏起來了!
杏梅淚眼汪汪地緊緊摟住了白臉。而憤怒的村民們則從杏梅和白臉的身邊走過,蜂涌向村長家奔去,雪地上流下了雜亂而又沉重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