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兆
在醫(yī)院門診折騰了半天,我終于躺在了住院部的病床上。什么???醫(yī)生沒說,她只說需要打針、吃藥、等觀察。最后這個詞,猶如千斤重,絕非好兆頭。再看看爸媽強裝笑顏,明顯做作的表情,一日三餐清一色高檔餐飲的架勢,我心中又明確了幾分。
我所住的病房里,算我一共四位病人,兩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我多次對兩位老人進行過“火力偵察”,打探他們患的是什么病,我患的是什么病。精于世故的老人們,總是出言謹(jǐn)慎?!胺尾。t(yī)生說沒大事,住幾天就出院,沒大事!”另一個說:“十幾歲的年輕小伙子,能得什么大病,治一治很快就會好,把心放到肚子里!”
“人老奸,馬老猾?!蔽抑缓冒涯繕?biāo)鎖定在男孩兒身上,主動與他玩游戲,給他講故事。漸漸地,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一天,兩位老人去門診復(fù)查,男孩兒的母親上街買東西,病房內(nèi)只剩下我和男孩兒。
“小弟弟,能告訴我,你和兩位老爺爺,還有我,得的是什么病嗎?”我把他摟在懷里。“老爺爺和媽媽都說不讓告訴你,怕你挺不住,怕你傷心!”男孩兒忽閃著大眼睛,欲蓋彌彰。我把一支精致的圓珠筆送給他,很義氣的男孩兒接過筆,關(guān)上門,才伏在我耳邊說:“咱們得的都是癌癥,醫(yī)生說得好長時間才能治好呢!”
不幸終于得到證實,天塌一般的感覺溢滿我的心頭。在那些灰色的日子里,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不僅動輒對護理我的媽媽大發(fā)雷霆,而且不配合治療,意志堅定地要求出院。一天中午,走廊里突然傳來男孩兒的哭聲,他的母親正在斥責(zé)他:“告訴你多少遍了,為什么把事情告訴哥哥?怎么這么不聽話?”我奔過去,把男孩兒護在胸前,男孩兒把我摟得緊緊的。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惡劣的情緒給男孩兒帶來了多大的傷害。此后,我開始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心情逐漸變得開朗起來。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病房里的兩位老人相繼“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了。每當(dāng)一位老人閉上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時,我都會陷入巨大的悲傷與恐懼之中,下一個輪到的會不會是我?可男孩兒卻很樂觀,他總會系上紅領(lǐng)巾,為故去的老人們行上一個鄭重的隊禮,算是最后的訣別。男孩兒不哭,可他充滿童真的眸子里,分明閃爍著晶瑩的淚花?!翱蓱z的孩子,死神也正在一步步向你逼近,你還小,你不懂?。 ?/p>
傍晚,我與男孩兒手牽手在林中散步,他忽然把那支精致的圓珠筆還給我說:“哥哥,我再也沒有機會去上學(xué)了,這筆我再也用不上了!”我心中一驚,原來,男孩兒什么都知道??伤⌒∧昙o(jì)竟能如此堅強,居然能笑傲生死,這對我觸動極大。那次散步后,男孩兒開始拒絕外出散步,拒絕與我玩游戲,一有空就滿腹心事地坐在床上一心一意地疊著幸運星。他說:“我有一個心愿,說出來就不靈了,只要我疊好365顆幸運星,心愿就能實現(xiàn)。”說著男孩兒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不知道我能不能有這么多時間,我得努力呀……”
不久,男孩兒走了,臉上沒有痛苦,刻著微笑。他的母親在清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那只裝滿五顏六色幸運星的玻璃瓶,里面留有一張紙條。上面是男孩兒歪歪扭扭的字跡:“哥哥,我的心愿是希望你能早點兒恢復(fù)健康,希望你天天有個好心情。我把疊好的365顆幸運星送給你……”幸運星果然給我?guī)砹诵疫\,半個月后,我出院了。原來是醫(yī)院誤診,我患的只是普通的肺病。
我拒絕了家人狀告醫(yī)生誤診的建議。我說我應(yīng)當(dāng)感謝誤診給了我一次面對生死考驗的機會,給了我遇到男孩兒的機會。一個幼小的男孩兒以自己樂觀向上、坦然面對人生的精神,教會了我怎樣面對生死,怎樣熱愛生活,怎樣善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