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20世紀70年代，我在陜西省某林業(yè)局搞森林資源調查工作。當時局里將對川陜交界的大巴山進行采伐，我所在的調查小分隊進駐到了大巴山腹地。

六月的一天，我和李國慶、張大水組成的青年突擊小組帶上給養(yǎng)和儀器，深入到仙人架——五道梁山區(qū)，獨立進行為期6天的調查任務。

搞林調五年了，原始森林也見過不少，但如此陰森、幽閉、蠻荒的，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樹齡超過百年的大樹比比皆是，樹冠交錯纏繞，遮天蔽日，有的地方甚至像夜晚一樣黑。森林過分濃密，地形極其復雜，真像一座大迷宮。我們還發(fā)現了不少非常珍稀的孑遺樹種，具有很高的科研價值。這樣的原始森林是不適宜砍伐的，一旦砍伐即便再過幾百年，也很難恢復如初。

森林里的動物也很多，由于常年人跡罕至，它們都不太怕人。第四天黃昏時分，我們正在一條峽谷中測量，突然發(fā)現前面出現了幾只白狐。它們雪白的毛皮在灰黑色巖石間十分顯眼。狐貍皮十分名貴，這種雪白的狐貍更罕見。說不定是一種特有的白化品種呢。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來，李國慶麻利地舉起防身用的獵槍，“啪”地一聲把一只狐貍撂趴下了，剩余的這才四散逃命。

我們跑過去撿死狐貍，趁熱剝下皮，肉準備晚餐打牙祭。當年動物還很多，干我們這一行的經常能吃到野味。

天漸漸暗下來，我們決定就地露營，支起吊床。正在忙活，我無意中抬起頭，發(fā)現一片雪白的影子正朝我們飄過來。原來是一大群白狐！跟剛才的一模一樣。我立刻喊：“快看，又來了那么多狐貍！送上門來了！給咱們全隊每人做條圍脖都夠了！”他倆看到后也非常興奮。

李國慶立即開始射擊，接連打死了幾只跑在前面的狐貍。狐貍群居然毫無退卻的意思，真可謂視死如歸，如潮水般涌上來。

張大水罵道：“這幫畜生是不是發(fā)瘋了？”看來我們已惹惱了這幫家伙，它們是要給同伴報仇。狐貍體形僅次于狼，也是兇猛的食肉動物。赤手空拳我們絕對不是它們的對手。最要命的是，我們連篝火也沒來得及點！它們馬上就會蜂擁而上！看來今天我們真是樂極生悲了。

李國慶仍在堅持射擊，但一桿槍根本忙不過來。眼瞅著最近的狐貍離我們已不到20米了。它們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已是清晰可見。

“別打了，快上樹！”我喊道。我們手忙腳亂地背起一些貴重儀器，拼命地朝旁邊的一棵巴山松樹上爬。剛在七八米高的枝杈上坐穩(wěn)，數十只狐貍已經把這棵樹團團圍住，并呲嘴沖我們發(fā)出刺耳的怪叫。

李國慶咬牙切齒，舉槍射擊，但是已經沒有子彈了。

眼下只能等著這些家伙自己撤退了。它們絕對上不來，估計不會糾纏太久，但是突然響起的“嘎吱嘎吱”聲又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是狐貍們在啃樹。

不大一會兒，這群狐貍就啃掉了一圈樹皮。多虧樹干很堅硬。它們啃來啃去，收效不大。

果然，狐貍們很快便停止了啃咬，有的圍著樹轉圈，有的則坐在了地上，像一群白色的幽靈。我們用隨身攜帶的繩索把自己與樹干牢牢捆住，并盡量使姿勢舒服些；狐貍們暫時不會對我們構成生命威脅，現在得跟它們打場持久戰(zhàn)了。我們都很疲勞了，于是輪流著打瞌睡。

天快亮的時候，狐貍群仍沒有撤離的意思。它們的報復心真是太強了。它們對我們這些陌生的闖入者恨之入骨。我們很是焦急，因為工作任務肯定無法完成了，死也決不讓狐貍吃到我們的肉。正在憂心忡忡地商議時，突然不約而同發(fā)現有一頭狗熊（黑熊）跑過來。在狗熊前面，還有幾只白狐引路，很快它們就到了樹下。十幾只狐貍圍著它，彼此發(fā)出忽高忽低的叫聲，看上去很友好。我們怔怔地觀察著，感到匪夷所思。它們都是食肉猛獸，應該是互不相容的。而眼下，它們顯然已經結成了聯(lián)盟，狗熊是狐貍千方百計請來的援兵。

看得出雙方已經商量好了，狗熊也是有備而來。很快這個黑大個便來到樹下，雙爪搭在樹干上，身子立了起來。

“大水，狗熊會不會爬樹？”李國慶結結巴巴地問。

“大概會吧……”

正說著，那頭狗熊已經很利落地向樹上爬來。我們恍然大悟，目瞪口呆地看著，眼睛都綠了。原來狐貍知道黑熊會爬樹，所以才千方百計請了一只來對付我們！得手之后，它們一起吃肉。這真可謂是千古奇談，聞所未聞；然而卻實實在在地在眼前發(fā)生了！

狗熊看著笨，爬起樹來卻很靈巧，很快就到了我們屁股底下。我們手忙腳亂地解開繩子，向一根粗大的側枝上爬。狗熊發(fā)出恐怖的吼叫，步步緊逼。

我們哥仨嚇得拼命往樹枝頂端爬，說什么也不能讓狗熊咬到屁股。這根樹枝雖然較粗，但承受三個人顯然很勉強。狗熊不再往上爬，而是揮起黑乎乎的熊掌猛擊樹枝。每擊一下，樹枝就劇烈地搖顫幾下，我們在半空中上下晃悠。狗熊這一招太損了，樹枝隨時可能折斷！一旦墜地，我們哥仨肯定摔成殘廢。幾十只狐貍會一擁而上，把我們撕成碎片！

在這完全與世隔絕的密林中，我們是名副其實的異類。我從未感覺如此的孤單和恐懼。我們都已魂飛魄散，只能迷迷登登等死?；秀敝?，只聽到下面的狐貍發(fā)出一陣尖利而恐懼的尖叫，偷眼往下看，這幫家伙正倉皇向北面逃去，很快不見了蹤影。莫非有人來救我們了？太好了，老天有眼，我們命不該絕！

狗熊也馬上覺出不妙，掉過頭，飛快地向樹下爬去。我們哥仨也撤回到樹杈上，狗熊嚇得屁滾尿流，從三米多高直接跳到地上，連竄帶跳地向著北面逃走了。我們發(fā)出一陣異樣的笑。

廣袤的森林突然變得沉寂無聲，剛才不時響起的鳥獸的鳴叫也徹底消失了。我們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莫非世界末日要來臨了？

“不好，有瘴氣，快捂住鼻子！”經驗豐富的李國慶大吼一聲。我們也恍然大悟，忙扯下衣服，堵住了臉，趴在樹干上，動也不敢動。僅過去了十幾秒，就感到一股陰森的冷氣把我們籠罩住了。果然是瘴氣！

亞熱帶原始森林中每年都有大量的動植物死亡，枯枝敗葉和動物的尸體在潮濕、悶熱的環(huán)境中很快腐敗，散發(fā)出有毒的氣體。這些氣體在封閉的森林中越聚越多，就會形成瘴氣。尤其在一些深峽幽谷中，由于溫度低，空氣不流通，更會形成密度極大的瘴氣團，經年不散。如果遇到大風，瘴氣團會在森林中慢慢移動，人或動物一旦聞到，輕則意識模糊，迷失方向，重則昏迷，甚至死亡。

足足過了四十分鐘，身上暖和了，我們才敢抬起頭，嗅了嗅，沒什么異味了。瘴氣已經過去，總算又躲過一劫。

瘴氣的到來沒有先兆，人們往往猝不及防，損失慘重。而這些狐貍竟能提前預知，真是不可思議。客觀地講，它們還算救了我們。

我們生怕狐貍和狗熊再殺回來，忙下了樹，收拾了一下東西，急匆匆向山下撤去。

這是我這輩子經歷的最驚險最離奇的一件事。許多年過去了，每當想起狐貍“請”狗熊的情節(jié)，我仍會感到莫名的恐懼?？磥砦覀儗游锪私獾奶倭耍鼈冎g的許多秘密是人類無法知曉和解釋的。

文/孫寧摘自《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