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柏
岳父是某單位的書記。據(jù)我以后的觀察,他是位很敬業(yè)和為人憨厚的人。他給職工作起報告來,講得頭頭是道,不了解他的人,以為他是在唱高調(diào)。其實,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是一位不會拐彎抹角說話辦事的人。
在女兒的婚事上,他也是如此。20多年前,我與他的女兒小梅談起了對象,談情說愛到了一定程度,小梅才跟父親談起此事。父親對她說:“婚姻大事要慎重,你了解他嗎?依我看,不如派人去他的單位調(diào)查一下,心里就踏實了?!毙∶氛f:“我看他還是不錯的,為什么還去調(diào)查人家呢?”
岳父沒有按女兒的話去做。他是書記,派個人調(diào)查我的根底是件很容易的事。自然,我是被蒙在鼓里的,調(diào)查我的人從我的單位走了,我還不知道此事。
過了幾天,我正在辦公室里寫東西,突然,電話響了。我接起了電話,是小梅打來的。她語調(diào)憂傷地對我說:“看來我不能與你再處朋友了。因為我的父親不同意。”我忙問:“為什么?”她回答:“我父親說:‘一個在大機關(guān)工作的人不是黨員,可見他是一個不積極上進的人,是一個人際關(guān)系不好的人。父親將我養(yǎng)大,我不愿意傷他的心?!蔽矣行┲?,就問她:“你父親怎么知道這些的?”她回答:“我父親派人去你單位進行了調(diào)查。”我一聽就惱了:“婚姻自由,老人沒有權(quán)利干涉兒女的婚事。再說了,只要你愿意,難道老人能阻擋了嗎?”她老半天沒有回答。于是,我生氣地說:“既然你父親不同意,你也屈從了老人的命令,那就分手吧!”說完,我并不等她的回答,就放下了電話。
過了幾天,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小梅又來找我了。她對我說:“你這個人可真是的,我父親不同意不等于我不同意。我只是拿此話試探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你卻借坡下,真的不和我聯(lián)系了,好狠心!”我說:“我是怕你為難,父親養(yǎng)你一場,你怎能讓老人傷心呢?我作為男人,也要有個志氣,早晚也會有人愿意嫁我的。”小梅說:“只要我愿意,父親就干涉不了我的婚事?!毙∶愤€真是說到做到,我們相處一年多后,她竟瞞著父親,偷偷地拿出戶口本,與我一起去街道辦事處辦了婚姻登記。為這事,父親幾乎不認(rèn)了女兒。
“生米煮成了熟飯”,岳父也只能將苦水往肚子里咽,勉強接納了我這個不如意的女婿。他的兒女多,將來的女婿和兒媳多,我自然也就顯得無足輕重。有時他不高興了,還要“訓(xùn)斥”我?guī)拙?,這時,我就覺得他糊涂,姑娘都嫁給我了,還干嗎惹姑娘、女婿不高興?
一年半載后,我們有了孩子。從此后,我天天接送孩子。小梅工作的單位較遠(yuǎn),當(dāng)我把飯菜做好后,經(jīng)常抱著孩子在機關(guān)的大門口接她。見了我們,她總是很高興,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孩子,都是她離不開的人。
一晃,20多年過去。岳父早已從工作崗位退了下來。而且他老了,凡事離不開兒女的照顧了。記得他剛退下來的時候,曾對兒女夸口說:“我有幾萬元的積蓄,將來給你們每人分一萬。”但好景不長,沒過半年的時間,就讓他的兒子和其他女兒“借”走了,而且是有去無回。到了岳父手中無錢的時候,“釣餌”就沒有了,過去熱熱鬧鬧的家庭就顯得冷清多了。更何況岳父的兒女大都生計一般,想孝敬老人,也往往無能為力。有一次,岳父還為此開了一次家庭會議。他說:“我的退休金還夠我生活的。只是人老了,兒女都離巢了,家里太冷清了,希望你們經(jīng)?;丶铱纯??!边@是真話,讓人很動感情。兒女們大受感動,家里隨后熱鬧了一陣,但很快又忙于各自的工作,操勞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岳父的家就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冷清。
小梅倒是很顧老人的。她每次去父親的家里從不空手,花錢很舍得。我并不阻攔,誰不心疼自己的父親呢?更何況20多年來,我努力工作,勤奮耕耘,日子過得還是蠻小康的。倒是每次跟小梅回家,看見岳父經(jīng)常一人在家里,心中還挺不是滋味。岳父見了我,總是十分熱情,像是對我們的看望表示一種感謝。20多年過去了,連我們的孩子都20多歲了,現(xiàn)在,岳父再也不挑女婿的好賴了,倒是從感情上有一種深深依賴我們的感覺。
岳父從單位上退下來以后,因生病去過兩次醫(yī)院。住院是要交押金的。他的積蓄已被兒女“借”光,弄得他十分尷尬。小梅對我說:“先用咱們的錢吧。”她語氣堅決,我也只能表示同意。但我心中想,家中的錢大都是我憑本事掙的,岳父心中應(yīng)清楚,甚至想起岳父當(dāng)初干涉我與他女兒的婚事,又覺得這錢花得有些委屈。住院后,要天天晚上送飯。我說:“醫(yī)院的飯不是很好嗎?”小梅說:“父親吃慣了家中的飯菜,我就辛苦一點吧?!蔽倚奶鬯吞焯焱砩祥_著車送她去醫(yī)院,省得她拎著飯盒擠公共汽車。
岳父病好出院僅兩個月,又一次病了,發(fā)高燒。我不明白,岳父每次有病或是有事,總是第一個打我的手機通知我,是因為我好說話?還是因為有車方便?我不得而知。盡管我心中有想法,但還是很快與小梅一起趕到家中。到了家里,看到他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的樣子,就覺得他很孤獨,很可憐,怨氣也就消了許多。小梅倒是很能覺察我心中的微小變化?熏她背著父親悄悄問我:“有想法了?”我說:“有點?!彼龁枺骸盀槭裁??”我回答:“20多年前,我是你父親根本不喜歡的人,現(xiàn)在又怎么成了頂梁柱了?”小梅笑了:“你這個人真是小心眼,20多年前的事還記得?!毙∶穭訂T父親去看病。岳父不同意。我知道他是為什么,是因為手中無錢。他雖說是公費醫(yī)療,但自負(fù)的部分也是不少的。小梅問我:“手中有錢嗎?”我想說假話,可又說不出,只好如實回答。于是,在她的“命令”下,岳父坐在了車上。我看出他的心中很滿足,一邊是女兒陪著他,一邊是女婿為他開車,心中能不愜意嗎?
到了醫(yī)院,小梅為父親忙著掛號,忙著取藥,自然也忙著花錢。我陪在他的身邊,思緒又回到了20多年前他逼迫女兒與我分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