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英
幸福,那是我出世
白天黑夜,兩只鞋子
走遠了嗎?還是輪回依舊
昨天只剩下一堆文字
斷斷續(xù)續(xù),明天在我手中
這封未投寄的沒有地址的信
祖父望著窗外筆直向上的杉樹
把一盤磁帶聽成了空白。一只鳥
正在低處練習飛翔
遙遠,路的盡頭
一陣風突然改變了方向
或者說是沒有了方向
離家出走的你,多少年
有人說你皈依佛門了
叔叔,有人說你死了
而我每天都看到你走在路上
手里緊攥一塊石頭,有棱有角
沉默,因為太渴望傾訴
淚水從海的深處
上升上升,便成了滿天的星辰
那個數(shù)星星的孩子,多么像你
面對天空,也可以是大海
父親坐在雪地縱酒高歌
大興安嶺!大—興—安—嶺!
一唱就是十年。飄滿落葉
白樺林流淌帳惘,而愛情
其實永遠是林外之物
一場雪不緊不慢地下著
父親的頭發(fā)在一片寂靜中
白了。黎明時分我摸黑上路
邊走邊唱,一首好詩等著我脫口而出
故鄉(xiāng)的稻草人默默注視,臺風
你注定要來。臺風,我等著你來
暴風雨中誕生什么
暴風雨中證明什么
幸福,那是我出世時
第一聲啼哭,第一聲歌唱
奔跑的紫云英
紫云英,大片大片的紫云英
正飄向枕邊。姐姐,我知道是你來了
穿著你最喜歡的連農(nóng)裙
大片的綠大片的紫
一年只穿一次
云雀突然竄上天空
像一顆扔出去的石子
我想它到了另外的地方準備歇腳時
也會像一顆石子,從天而降
形成一我所無法準確繪制的拋物線
我只會在田頭一個人靜靜地玩泥巴
這些,還有更多我沒察覺到的那些
都是故鄉(xiāng)所需要的,在春天的黃昏
我沿著木梯爬上樓頂
望著夕陽血流成河的方向
想起你,天上的姐姐
你是我別在胸前的眼淚和鼻涕
多少年過去了
只要我想起你,我都會拼命向前奔跑
就像當年你在后邊追我回家
我們不斷地跑啊,跑啊,跑啊
時間對你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甲骨文
寂靜無聲,刀子行走在暗夜
留下的名字屬于陌生的王
他有著謎一樣的身世
沉淀在黃土深處
是天書,是我尚未讀懂的最后一頁
還是說說具體的日子吧
狗一樣趴在地上,傾聽
風吹來了一切
也吹走了所有
面對高過額頭的茅草,我死了再死
寂靜無聲,我的血
是銅綠色的血,滲透少女的乳房
刀子逼近另一個夜
準備好的名字,依然屬于陌生的王
無題
那些鳥開始證明自己的存在,清晨
我起床,我想象著自己的健康
我的雙眼被夜洗了一遍,現(xiàn)在正烏黑發(fā)亮
總是在這個時候,我想起
有人曾下定決心重整乾坤
當我也下定決心要把此人回憶
我聽到我的肋骨在一根根地脫落
它們敲打著墓碑,從緩到急
道路冷冷清清,這符合我最初的設計
終于我的日記成了文物,人們咬文嚼字
渴望破譯,咒語一遍接著一遍
在杭州
漫游者的黃昏長滿回憶
他在鏡子前坐下
開始自言自語
這時一枚江南自戀的紐扣
突然滑落,剛好被雨水輕輕接住
他會去植物園親近泥土
那里有很多秘密
包括一個凄美的傳說,已經(jīng)無法考證
他喜歡收藏石頭
并且用石頭的棱角概括自己的一生
在夜深入靜的時候,會有一駕馬車
運來水利干糧,還有大片等待收割的文字
他可以一個人坐到天亮
替黑夜寫下最后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