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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具制造者

2004-04-29 11:16:38徐則臣
山花 2004年11期
關鍵詞:花街衙門木料

徐則臣

很多年前的一天,木匠老班的兩個兒子,大班和小班,要到城里把父親從監(jiān)獄里接出來。為了不讓老班在監(jiān)獄門口久等,天沒亮就出發(fā),兄弟倆輪換著劃槳。從花街到城里,水路得走二十多里。他們不敢劃得太快,運河上起了大霧,船頭看不見船尾。為了防止與對面突然出現(xiàn)的船只相撞,小班在兩支槳上各拴了一個大銅鈴,每劃一下槳,鈴當都嘩嘩響個不停。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不能大意,霧氣太重,把鈴當打濕了,聲音聽起來也潮濕沉悶,完全沒有平時的清脆,傳得不遠。好在一路平安,沒什么大事。他們仔細辨別周圍的聲音,看不見船,只有往來的船只上的人聲,都像用棉花捂著嘴說話。

開始是大班搖船。大班后半夜才從外面回家,出發(fā)時興奮勁還沒消,一點睡意都沒有。小班就不行了,他從床上被大班拉起來,迷迷糊糊跟著往外走,拴完了銅鈴又迷糊了,打著哈欠坐在船艙口看大班劃。大班劃了一會兒,跟他說話,發(fā)現(xiàn)弟弟坐在那里已經(jīng)睡著了,身子東搖西蕩。大班就讓弟弟到船艙里睡,外面霧水重,要生病的。小班聽了,往后一倒就躺進了船艙,又睡著了。等他醒來,伸出腦袋看外面,霧還很大,船走得好像慢了,他看到哥哥的頭歪在一邊,兩只胳膊生了銹似的,越劃越慢。大班也扛不住了,到底一夜沒睡。

小班從船艙里爬出來,說:“哥,你睡一會兒,我來?!?/p>

大班清醒了一點,笑笑,“三天沒睡了,到底不行?!?/p>

“三天沒睡?你都于什么了?娘在家整天擔心?!?/p>

“沒事,和朋友在一起,想做點生意?!?/p>

他沒推辭就把槳給了弟弟,他知道小班比他對這東西更在行。這兩年一年到頭在外面跑,家里的事基本上都是母親和弟弟操持,他有點慚愧。還沒等慚愧深入下去,他就睡著了,兩只腳還露在船艙外。醒來船已經(jīng)靠岸,大班聽見喧囂的人聲,天也亮堂多了,霧還沒消散,但太陽總算能看見一個圓潤瓷白的輪廓了。

兄弟倆泊好船,上岸去監(jiān)獄門口接父親。門口空空蕩蕩,站著四個持刀的士兵,一只麻雀都沒有。沒有老班。小班膽怯地看看大班,大班咳嗽一聲,上前去問把門的土兵。

胖士兵說:“什么老班?不知道。我只管看門?!?/p>

另一個臉上長黑毛的士兵說:“哪來的老班小班。就出來兩個瘋老頭,一人拎一個包袱,咕咕噥噥地走了。”

“是一個長山羊胡一個長絡腮胡子么?”

“我是你們家老媽子呀?”胖士兵煩了,“滾一邊去?!?/p>

大班一聲不吭地盯著他,讓他一愣,伸手去抓腰下的佩刀。小班趕緊去拉哥哥,讓他快走,說只出來兩個老頭,那一定是了,另一個是老哈。大班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名堂,就和小班往碼頭走,到那里去打聽。他問了碼頭上賣早飯的小攤販,又問了蹲在船頭吃煙袋的船夫,他們說,是有兩個老頭,一直在爭執(zhí)個什么東西,大清早租了船回家了,說是去河下游的鶴頂。這就對了,大班也松了口氣。另一個老頭應該是哈圖,老班叫他老哈,沿花街再往下游走,家在鶴頂。他們倆一起干活,一起被官府抓起來,一起蹲的牢房,現(xiàn)在又一起放出來了。

小班說:“爹真是,說好了我們接的。”

大班說:“出來了就好。霧大,路上也沒看見。你先回去吧?!?/p>

“那你呢?”

“我還有點事。你跟爹說,過兩天我就回家看他?!?/p>

搖了半天船,父親卻提前走了,小班一下子泄勁了。好在回去順流,霧也開始散開,小班慢騰騰地劃,兩眼瞅著運河兩岸的景,順便看了看來往船上穿花衣服的小姑娘。中午時分,小班到了花街前的石碼頭,他拴好船,回家告訴母親,爹已經(jīng)回來了,跟老哈去了鶴頂,讓娘不要擔心,他填飽肚子就去鶴頂把爹接回來。母親聽了才放心,一放心又哭了,老班在里面蹲了兩年,她總擔心老頭子會死在監(jiān)獄里,因為老班的罪和別人不—樣,他做的枷鎖出了問題,官府捉拿的罪犯逃脫了。老班是個做枷鎖和刑具的。

午飯之后小班繼續(xù)搖船,鶴頂離花街近,十里的水路。他找到了老哈的家,在一座小碼頭后面,他和老班去過幾次。鶴頂盛產(chǎn)竹子,毛竹、斑竹都有,叢叢簇簇到處都是,老班常去鶴頂,目的之一就是去尋上好的竹子,刑具上有用。另一個目的就是和老哈商討做刑具的事。老哈和他一樣,早些年是木匠,活兒做的好,城里當官的知道了,就讓他們做刑具、枷鎖之類的東西。這些年世道亂,官府要抓的人太多,庫存的刑具遠遠滿足不了需要,所以衙門里規(guī)定,手藝優(yōu)良的木匠都要改行。他們倆做木匠時就是不錯的朋友,改了行還是同道,關系更好了。被罪犯擺脫的那個枷鎖就是他們倆共同制作出來的。按理說那東西應該是衙門里最好的枷鎖,但是罪犯就是掙脫了,然后就逃掉了。當官的很來火,那罪犯是上面點名要的,現(xiàn)在竟然逃掉了,做枷鎖的也逃不了責任,他們倆就被關起來了。剛進去時,兩個老頭心里都不服氣,認為那枷鎖堪稱完美,罪犯脫掉了不是枷鎖的錯。關了一年半之后,他們才逐漸琢磨出來,那種枷鎖其實還是有不小的漏洞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們平和多了,在監(jiān)獄里不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怨天尤人,愁苦得要死要活的。

小班推開老哈家的院門,看到兩個老頭正蹲在院子里,腦袋湊在一起,一人手里一根筷子在沙地上劃,旁邊是一塊臟兮兮的布,一看就知道是迫不及待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上畫著怪模怪樣的圖案。他們腳邊放著飯碗,好幾只雞在碗里爭食吃。兩個老頭和一群雞對小班的到來都沒有反應,各忙各的。

“爹,”小班說。老哈先抬頭,兩只眼瘦得都變大了。小班又說:“哈叔叔?!?/p>

老哈說:“是小班?!彼酶觳仓鈸v搗老班,“你兒子來了?!?/p>

老班說:“別動,這地方還是有問題?!崩^續(xù)在沙地上劃。

“爹,回家了,”小班放大了聲音。

老班抬起頭,他的眼更大,頭發(fā)和胡子凌亂不堪,一片花白。“哦,”老班說,“小班來了?!钡皖^接著劃。從小班的角度看,他爹的脖子好像突然拉長了,皮膚松弛,細脖子上掛著個尖瘦的小腦袋。

“你看,老哈,”老班畫了幾下,在某個地方重點搗了搗?!斑@地方問題最大,如果不解決,做出來不比上次的好多少。”

老哈嗯著,點頭,招呼小班到屋檐下的竹椅上坐,又沖著堂屋里的小女兒喊,讓她倒茶。

小班說:“你們在干嗎?還要做?”

“做?!?/p>

“他們不是都把你們關過了么?”

老班頭都沒抬,“關過了,更要做。要做出更好的?!?/p>

“衙門里讓做的?”

“不是,”老哈說,“我們自己做,要做出最好的?!?/p>

小班覺得莫名其妙,原來父親沒任務一般是不愿動手的?!暗?,娘讓你回家。”

“跟你娘說,弄好了就回去?!?/p>

他們在商討—種新設計的枷鎖的方案,徹底杜絕兩年前那種存在的隱患,讓所有帶上這種枷鎖的囚犯一個都逃不掉。在監(jiān)獄里就開始了爭執(zhí)和商討,現(xiàn)在還在討論,從圖案和他們爭論的口氣看,這個新東西離最后的完善和結(jié)束還很遠。

“爹,回家吧?!?/p>

“這個弄不明白怎么走?不是讓你先回去了嘛?”

小班沒辦法,最后只好—個人回去了。到了家把情況告訴了娘,娘說,你看你爹頭腦沒出問題吧?

“沒有,”小班說,“好著呢,說起事來頭頭是道。”

娘感嘆一聲,說:“你爹癡了。隨他吧,好在出來了,人沒毛病就謝天謝地了。過幾天你再去把他接回來?!?/p>

五天以后小班搖著船去了鶴頂,還是沒有把老班接回來。老班說,現(xiàn)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他們倆人必須全力以赴把圖紙定下來,圖紙搞好了就可以分頭做了。小班看到他們爭論得很激烈,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簡直是一寸一寸地商討即將設計出來的枷鎖。偶爾老哈煩了,老班不讓他煩,即使老哈煩了他也不放棄和他一起揣摩。小班吃了頓午飯就回花街了。

又過了五天,小班總算把父親接回了家。接回家的不僅有父親,還有幾大捆木料和竹子,堆了整整一船。一路上老班都在圍著木料和竹子轉(zhuǎn),用手比劃著,嘴里念念有詞。小班說什么他都嗯,過往船上熟悉的人遠遠地對他打招呼,祝賀他出來了,他也嗯,有時候連頭都不抬。過去不是這樣的,老班人好,誰都和得來。

到了家里依然如此,只顧著把木料和竹子翻來覆去地弄,一會兒截,一會兒拼,誰都不理。街坊鄰居聽說他回來了,都過來看他,他就叼著煙斗嗯嗯地敷衍,對方說什么他根本就沒聽見。這讓小班娘很不好意思,只好盡力把家里能吃的小東西都拿出來招待鄰居,免得人家見怪。事實上鄰居們還是見怪了,都覺得老班坐牢還是坐出問題了,頭腦顯然沒有過去好使了。要么就是坐傻了。他們接著又同情老班,每到小班娘見到老班不理人要生氣時,他們就勸,說先隨他去,在那里頭蹲了兩年了,連個太陽都見不著,也挺不容易的,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別跟他計較。說得小班娘哭笑不得,她知道孩子的爹沒毛病,但他的入迷到這種程度,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老班關起門來,閉上耳朵干活,外面的事一概不關心,鄰居吵架他也不去看看熱鬧。最近花街上的靈通人士都在傳聞,南邊打起來了,說是一幫人和官府打起來了,一直在向這邊來。這個消息讓花街人激動了好長時間,他們把原來議論的中心老班給放下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想像那伙人長什么模樣,竟然跟官府對著干,還要把皇帝從龍椅上趕下來。消息更靈通的人說,早就打起來了,一年前就打起來了,不過是離花街太遠,殺人的聲音我們聽不到而已。老班不管這些,手藝人嘛,沒有比把手里的活兒干好更重要的事。

他還是見識了外面的動蕩。那天他從鶴頂回來,在運河上遇到了兩只大官船,船上站滿了武裝齊備的兵土。所有的小船都被勒令靠邊停下,讓官船先走。本來他從老哈那里回來,心情就不好。他在制作新枷鎖的過程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有個小地方?jīng)]法完全按照圖紙來實踐,他就去和老哈商量。誰知道老哈手頭的東西幾乎沒有進展,他也遇到了不少問題,越做越覺得沒有意思,失去了耐心。老哈說,你說我們做這東西有什么意義?做好了也沒人給我們錢,又不是衙門里下達的任務,實在是沒事跟自己過不去,他老婆也不贊同繼續(xù)做下去,做個凳子還能掙點打燈油的錢呢。老班聽了很難過,覺得老哈在背叛他們共同的事業(yè),差點和他吵了起來,最后總算勉強說動了老哈,還是繼續(xù)做,但是他看出來,老哈的興致事實上已經(jīng)大踏步撤退了?;貋硭盅b了一船鶴頂?shù)哪玖虾椭褡印K袣鉄o力地搖著船,一路悲傷,又撞上了這群耀武揚威的兵士,心情更糟,他不知道裝著兩大船的人在河上跑來跑去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進了家門把木料和竹子攤開,老班又精神抖擻,他幾乎已經(jīng)能看見即將做好的枷鎖了,那么完美,無懈可擊,套上了你就逃不掉,而且越想逃越折騰,枷鎖就越緊,把你套得越牢。他要讓衙門里當官的看看,他老班能做出最好的枷鎖,讓鬼見了都沒辦法,何況那些一天吃三頓飯的囚犯。

他的行為又遭到了大班的否定。大班自從接父親那天和小班分手,一個多月了,終于回到了家。他看到父親還在做這東西,很不滿意。

“爹,”大班說,“你怎么還做這個?苦頭還沒吃夠啊?”

“這叫什么話,干這行不做這個做什么?”

“馬上都改朝換代了,這東西以后誰還用?”

老班愣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看兒子,“你說什么?”

“革命了,朝廷要完了?!?/p>

老班趕緊站起來,手慌亂地揮動,“你瞎說什么。你住嘴?!?/p>

“我說的是事實。早晚的事。你看到處都要打起來了。”

“瞎說。你真是瞎說啊,”老班嘴都哆嗦了,讓小班去把院門關上。

“南邊早打了。衙門里都怕了,不然他們?yōu)槭裁?/p>

在運河上來來回回跑?”

他們的確是在運河上來來回回地跑。他們跑什么呢??磥碚鎭y了。可是外面亂糟糟的,大班為什么也到處亂跑?大班說,他回來就是跟他們說一聲,他要跟朋友去南邊做生意,要過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兵荒馬亂的,你做什么生意?”母親問。

“瞎做,什么掙錢干什么。我就是幫個忙,本錢都是朋友的?!?/p>

“聽說外面整天在殺人,你就別到處跑了?!?/p>

“娘,沒事的,我又不是去打仗,是去做生意。”大班說,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他又對老班說,“爹,你做這東西有什么用啊?”

“衙門里抓壞人,不讓他們逃掉,”老班說,又蹲下來搗弄截好的木料和竹子?!耙惶滓粋€準?!?/p>

“抓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

“不是壞人衙門里還抓他干什么?”

大班不再跟父親爭辯,進屋收拾自己的行李,晚上就要坐船離開花街。母親很難過,一個剛從監(jiān)獄里回來,—個就要長途跋涉出遠門。

“不能在家待幾天再走?”

大班說:“朋友在等著。做生意得趕時間,一天一個價呢。”

大班在家吃了晚飯,飯桌上他又和父親說起做枷鎖的事。他覺得父親是在幫助官府欺壓百姓,幫衙門做刑具,簡直就是為虎作倀。當然他沒這么說。老班說,他不是父母官,管不了那么多,他就是一個做刑具的,就像賣燒餅的一樣,哪能管得了別人吃了燒餅去不去殺人。再說,不是壞人衙門費那么大勁抓他干什么。大班就不再說什么了。

越來越亂了。從外面回來的人都這么說。有人憂心忡仲,有人莫名興奮,好像真要換了天地似的。老班不相信這些,照樣做他的新枷鎖,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他成功地做出了兩個?,F(xiàn)在需要的是把枷鎖送到官府去,讓他們看看,好東西出來了,誰也逃不掉。他正想親自到衙門里走一趟,把新枷鎖交給當官的,從上面來了一隊巡邏的兵士。他們坐的是一艘不大的船,一行十人,在石碼頭靠了岸就到花街來了。一家一戶地看,幾個人進去,轉(zhuǎn)一圈,弄得雞飛狗跳的,再出來,到下一家。他們說,就是看看,維護一下百姓的安全。到了老班家,巡邏隊的頭頭和老班認識,過去曾驗收過老班送上去的刑具。

熟人究竟是熟人,小頭目樂呵呵地跟老班打了招呼,也沒讓手下的人到處查看,就問了大班小班他們都干嗎了。老班說,大班出門做生意了,小班去河里抓魚了,要不,中午在這里喝兩盅?小頭目趕緊推辭掉了,說現(xiàn)在當差,不敢失職,囑咐老班最好讓大班回家,外面有點亂,不安全。說完了和老班夫妻倆拱手要走。老班叫住了他。他把他帶到院子北邊的倉房里,給他看新做好的枷鎖。

小頭目懂行,見到了就兩眼放光,大聲叫好,讓身邊的一個小跟班的試一試。老班用枷鎖把跟班的鎖住,手不能自由,腳可以走路,但是只能邁很小的步子。然后讓那個小跟班的想辦法逃脫。小跟班的哪里能逃得脫,想盡了辦法也不行。不僅逃不掉,反而越掙脫束縛得越緊。小跟班的急得都快哭了,向長官求救,希望能把他放開。小頭目十分高興,他說他今天回去就把這事報告給上頭,一定重重嘉獎。臨走時,他帶了做好的那兩個,又讓老班繼續(xù)做,多多益善,最近亂七八糟抓的人還真不少,做多少都用得上。

過了幾天,小頭目帶著巡邏隊再次來到花街,他向老班傳達了上頭的意思,要,都要,有多少要多少。他還給老班帶來了上頭獎賞他的錢財,二十塊銀元。小頭目說,上頭說了,老規(guī)矩,按件計酬,刑具倉庫的大門對老班敞開著,老班完全可以夜以繼日地做。掏錢的時候,老班看到小頭目猶豫了一下,拿出二十塊銀元時,他的兜里還有錢在響,老班知道他一定私吞了不少。但是老班沒說,錢對他來說不是意義的重點,重要的是,他的新枷鎖被上頭認可了。

得到了新的承認和褒獎,老班很興奮,他甚至想像到了成群結(jié)隊的囚犯都控制在他的枷鎖里面,永遠都擺脫不了。他們滿臉的無奈和絕望讓他高興,這是我老班做的,無可挑剔。他果然開始夜以繼日地干活,希望能夠源源不斷地為官府提供這些完美的枷鎖。同時,身處下游的老哈,在鶴頂也深受鼓舞,盡管做的不如老班完美,不如老班熟練,但也相當可觀,他們的任務就是關在家里做,等著當差的來取。

大家都感覺到要出事,否則衙門里的巡邏隊也不會三天兩頭往花街跑。不僅來花街,很多地方都去,聽外地的親戚說,他們那兒也開始了巡邏,就是不知道巡邏什么,只看到他們在各家院子里溜達一圈,雞窩、鵝圈里伸頭看看?;ń秩硕荚谛睦锬氐戎?。果然,有一天中午,一個人說,好像巡邏隊很多天沒來了。大家突然醒悟,的確很多天沒見這伙人的影子了??磥沓鍪铝恕_@讓老班有點急,他又做了好幾個枷鎖,正等著衙門里來取,可他們不來了。又過了幾天,有人從城里回來,告訴大家一個驚人的消息:打起來了,衙門沒了。

老班聽懂了,就是說,不是那些取枷鎖的人不來了,而是來不了了,他們跟著衙門一起消失了。讓老班更為難過的是,那個人告訴他,他看見新來的衙門捉拿的犯人身上套的不是枷鎖,而是纏著鎖鏈,比手指頭還要粗的鐵鎖鏈。那人的意思很明顯,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東西已經(jīng)沒用了,就像當初大班勸他的一樣。

怎么就會不用了呢,老班坐在一對木料和竹子中間,看著被刀子和竹子劃破的兩只手發(fā)呆。這么完美的東西怎么說不用就不用了呢。他弄不明白。多好的東西啊,散發(fā)著木料和竹子的清香,這哪里是刑具,簡直就是藝術品。他的發(fā)呆讓老婆不滿,老婆說,不用就不用了吧,衙門都換了你還守著它們干什么,還不如干點木匠活兒掙點錢,過日子枷鎖可以不要,桌子板凳還是不能少的。老班聽了十分生氣,罵她終究是個娘們,除了眼皮子底下的小日子就不能看得更遠了。

小班娘說:“你看得遠,現(xiàn)在這些東西怎么沒人安全。到了老班家,巡邏隊的頭頭和老班認識,過去曾驗收過老班送上去的刑具。

熟人究竟是熟人,小頭目樂呵呵地跟老班打了招呼,也沒讓手下的人到處查看,就問了大班小班他們都干嗎了。老班說,大班出門做生意了,小班去河里抓魚了,要不,中午在這里喝兩盅?小頭目趕緊推辭掉了,說現(xiàn)在當差,不敢失職,囑咐老班最好讓大班回家,外面有點亂,不安全。說完了和老班夫妻倆拱手要走。老班叫住了他。他把他帶到院子北邊的倉房里,給他看新做好的枷鎖。

小頭目懂行,見到了就兩眼放光,大聲叫好,讓身邊的一個小跟班的試一試。老班用枷鎖把跟班的鎖住,手不能自由,腳可以走路,但是只能邁很小的步子。然后讓那個小跟班的想辦法逃脫。小跟班的哪里能逃得脫,想盡了辦法也不行。不僅逃不掉,反而越掙脫束縛得越緊。小跟班的急得都快哭了,向長官求救,希望能把他放開。小頭目十分高興,他說他今天回去就把這事報告給上頭,一定重重嘉獎。臨走時,他帶了做好的那兩個,又讓老班繼續(xù)做,多多益善,最近亂七八糟抓的人還真不少,做多少都用得上。

過了幾天,小頭目帶著巡邏隊再次來到花街,他向老班傳達了上頭的意思,要,都要,有多少要多少。他還給老班帶來了上頭獎賞他的錢財,二十塊銀元。小頭目說,上頭說了,老規(guī)矩,按件計酬,刑具倉庫的大門對老班敞開著,老班完全可以夜以繼日地做。掏錢的時候,老班看到小頭目猶豫了一下,拿出二十塊銀元時,他的兜里還有錢在響,老班知道他一定私吞了不少。但是老班沒說,錢對他來說不是意義的重點,重要的是,他的新枷鎖被上頭認可了。

得到了新的承認和褒獎,老班很興奮,他甚至想像到了成群結(jié)隊的囚犯都控制在他的枷鎖里面,永遠都擺脫不了。他們滿臉的無奈和絕望讓他高興,這是我老班做的,無可挑剔。他果然開始夜以繼日地干活,希望能夠源源不斷地為官府提供這些完美的枷鎖。同時,身處下游的老哈,在鶴頂也深受鼓舞,盡管做的不如老班完美,不如老班熟練,但也相當可觀,他們的任務就是關在家里做,等著當差的來取。

大家都感覺到要出事,否則衙門里的巡邏隊也不會三天兩頭往花街跑。不僅來花街,很多地方都去,聽外地的親戚說,他們那兒也開始了巡邏,就是不知道巡邏什么,只看到他們在各家院子里溜達一圈,雞窩、鵝圈里伸頭看看?;ń秩硕荚谛睦锬氐戎?。果然,有一天中午,一個人說,好像巡邏隊很多天沒來了。大家突然醒悟,的確很多天沒見這伙人的影子了??磥沓鍪铝恕_@讓老班有點急,他又做了好幾個枷鎖,正等著衙門里來取,可他們不來了。又過了幾天,有人從城里回來,告訴大家一個驚人的消息:打起來了,衙門沒了。

老班聽懂了,就是說,不是那些取枷鎖的人不來了,而是來不了了,他們跟著衙門一起消失了。讓老班更為難過的是,那個人告訴他,他看見新來的衙門捉拿的犯人身上套的不是枷鎖,而是纏著鎖鏈,比手指頭還要粗的鐵鎖鏈。那人的意思很明顯,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東西已經(jīng)沒用了,就像當初大班勸他的一樣。

怎么就會不用了呢,老班坐在一對木料和竹子中間,看著被刀子和竹子劃破的兩只手發(fā)呆。這么完美的東西怎么說不用就不用了呢。他弄不明白。多好的東西啊,散發(fā)著木料和竹子的清香,這哪里是刑具,簡直就是藝術品。他的發(fā)呆讓老婆不滿,老婆說,不用就不用了吧,衙門都換了你還守著它們干什么,還不如干點木匠活兒掙點錢,過日子枷鎖可以不要,桌子板凳還是不能少的。老班聽了十分生氣,罵她終究是個娘們,除了眼皮子底下的小日子就不能看得更遠了。

小班娘說:“你看得遠,現(xiàn)在這些東西怎么沒人要了?劈了當柴燒都嫌麻煩?!?/p>

老班氣壞了,一怒之下?lián)u著小船去了鶴頂,他覺得只有老哈才能說得上話了。沒想到老哈更讓他上火,老哈早就開始不干了,他到他們家的時候。老哈正在給鄰居們打小板凳,而且院子里已經(jīng)擺了一圈的小板凳。

“你怎么干起這個了?”老班一把將老哈手里正在做的小板凳扔到院門外。

老哈也不生氣,慢騰騰地把板凳撿回來,接著做?!安桓蛇@干啥?都改朝換代了,我們的那些玩意過時啦,沒人要啦?!崩瞎恼Z氣也不痛快,他也難過,這多少讓老班覺得有了些安慰。

“不會過時的,我們做的是最好的刑具。他們一定還會用的。”

“那是老衙門?,F(xiàn)在是新衙門,你沒聽說?他們都用鐵鎖鏈了,比我們的枷鎖還結(jié)實?!?/p>

“誰坐穩(wěn)了江山還難說呢?!?/p>

“那就不是我們這些人的事了。我只知道,我們的這些枷鎖沒用了?!?/p>

老班聽了,慢慢蹲下來,給煙袋裝煙葉,裝了半天也沒裝好,手老是哆嗦。老哈替他裝了,點上了遞給他。那天老班午飯都沒在老哈家吃,連續(xù)吸了兩袋煙就回去了。一路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船,覺得身體里空蕩蕩的,十里水路搖到天黑才到家。

到此老班還不死心,他決定親自到城里看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都用鐵鎖鏈,不再用枷鎖了。他和小班起了個大早,爺兒倆逆流往城里去。到了城里已經(jīng)天半晌了,上了岸就看見很多人往城西跑,小班好奇,拖住一個人問他們?yōu)槭裁炊纪俏髋?。那個人告訴他,去看新衙門殺人。老班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也跟著人群跑。但他跑得很不實在,跑到刑場上時,跑了一手涼颼颼的冷汗。緊跟著后背上也出了冷汗,他看到了那些被押的犯人的確是用的鐵鎖鏈,手上,腳上,脖子上都拴著,像一排站直了的狗。圍觀的人那么多,—個個鴨子似的伸長了脖子,站他身后的是一個肥胖的女人,踮著腳看,嘴里還在嗑瓜子,瓜子皮都吐到了他的脖子里。老班正想說,女人指著刑場上一個人大叫:

“你們看,你們看,那不是老王么?”

老班順著伸到他眼前的白胖指頭的方向看,看到了她說的老王。就是那個接收枷鎖的人,到花街巡邏的小頭目。他的身上纏著黝黑的鎖鏈。老班的兩腿

有點軟,抓著兒子要從人群里擠出來。小班不大樂意,好戲還沒開始就要撤,但是爹要回去,他不能不跟著回去。

回到家里老班就躺倒了,生了一種郎中看不懂的病。因為看不懂,郎中只好胡亂開了一個方子,讓他吃幾副吃不死人的湯藥。老班也就胡亂地喝著,一個月后病竟然好了。他從床上爬起來,到了倉房里把做好的枷鎖都搬出來,在院子里一個一個地劈,劈成了一截一截引火的小木料。都劈完了,第二天開始干木活兒,把所有缺胳膊少腿的桌凳都給修好了。

老班又成了一個手藝精湛的木匠,院子里堆滿了給別人做的家具。夏天快到了,老班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干活,這時候雪白的槐樹花開了,運河兩岸和花街飄滿了槐樹花的香氣,甜絲絲的。老班手里的一個活兒結(jié)束了,停下來深吸了一口香氣,院門開了。鄰居老路進來了。

“聽說了沒有?”老路說,“又打起來了,聽說新衙門吃了敗仗。”

老班不置可否地指指旁邊的凳子,讓老路坐,自己開始裝煙葉抽煙。

“真的,打起來了,前頭的衙門又殺回來了?!?/p>

“哦,”老班說,吐了一口煙,用煙袋指點著一個條幾問老路,“那條龍刻得怎么樣,”

老路說:“好看?!彼娎习鄾]什么興致,瞎聊了幾句就走了。

病后的老班變得沉默寡言,輕易不說話,干活之外偶爾去河邊走走,一個人去再一個人回來。那天下午他正想去河邊,開了門看見很多人都往河邊跑,小班娘從鄰居家出來,見到他也讓他去河邊看看。

“看什么,”

“有官船過來,敲鑼打鼓地熱鬧。”

老班歪頭聽了聽,果然有鑼鼓的聲音從遠處的河面上傳來。他不想湊這個熱鬧,轉(zhuǎn)身想回家,小班娘已經(jīng)把院門鎖上了。

“去看看吧,說不準有好看的。都去了?!?/p>

都去了,花街一下子空了。老班經(jīng)不住老婆磨,就陪她一起去了。碼頭上和河邊站一層人,空氣里充滿了槐樹花香和河水的清涼味道。鑼鼓越走越近,能感覺到嗡嗡的震動。鑼鼓聲漸走漸響,先是遠遠的兩條大船,花花綠綠地飄滿彩旗,兩邊站滿兵士,很多人在吶喊,集體的吶喊聲停下來,一個人亮開嗓門在喊,說什么聽不太清楚。是老衙門的排場,一看那飄揚的旗子和兵士的服飾就知道,老班開始不自主地哆嗦,心跳加快。更近了,喊聲也清晰了。

“懲處反賊,平息叛亂;格殺勿論,以儆效尤。”

“懲處反賊,平息叛亂;格殺勿論,以儆效尤?!?/p>

老衙門又勝利了,要砍造反者的頭。人群里的先知開始嘀咕,一下子水邊人全知道了。老班剛從別人那里得到消息,官船已經(jīng)到了近前。巨大的兩艘官船,兵士們提刀站在船舷邊上。夾板上押著兩排犯人,每個犯人身邊站著兩個抱著砍刀的赤膊兵士,面目冷得像塊石頭。犯人的身后插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一個字:“斬”,字上打了個紅叉。再往下看,老班突然手腳冰涼,囚犯身上的枷鎖正是他從監(jiān)獄出來以后苦心孤詣制做出來的。小班娘也看出來了,指著犯人說:

“他爹,你看,你的枷鎖?!?/p>

前一條船上兩排犯人里,一共有三個人用的是老班和老哈的新枷鎖。船上的士兵大聲地喊,重復已經(jīng)麻木的十六個字。鼓聲雷動,鑼聲震天。第二艘官船也過來了,還是將要砍頭的囚犯。這么久花街人都在說砍頭如切菜,對在押的死刑犯也不那么驚心了。岸邊的人有的開始叫起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叫。老班覺得身上冷,冷汗一個勁地出,他不得不抓住老婆的衣角才能站穩(wěn),嘴里不停地對自己說:

“我的枷鎖。我的枷鎖。”

突然有人說:“大班。班大班。”

老班朝船上看去,兒子大班頭發(fā)披散,臉上堆滿傷痕和血污,如果不是他轉(zhuǎn)臉朝石碼頭上看,老班恐怕很難認出自己的兒子。大班的一身破爛的囚服,脖子后頭插著寫有“斬”字和紅叉的木牌。這時候老班的老婆大叫一聲,軟軟地往下倒,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她暈了。老班在老婆倒在自己懷里的那個瞬間,看見了大班身上的枷鎖,是他親手做的,那木料和竹子,美妙的搭配與結(jié)合,他認識。他覺得老婆越來越重,而自己的腳下越來越輕,身體又像上次那樣,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他站不穩(wěn)腳跟。老婆倒下了,他也跟著倒下了,然后聽到滿世界的鑼鼓聲、吶喊聲、眾人嗡嗡的說話聲。他看到很多人的臉浮在自己的上方,可是他沒法一一看清他們,能看清的只有兒子大班的臉,留著傷痕,淌著血,脖子底下是他親手制作的枷鎖,散發(fā)著木料和竹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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