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筆記（三則）

□米思及

紅河谷

我們沒有從哪里來

我們是紅河的子民

我們的夢中

沒有高原的雪花

沒有千里奔突的哭喊

沒有渡江過河的皮筏

也沒有大江邊的古都

那些帝王的紅墻綠瓦

紅河谷是一個巨大的葫蘆

我們從葫蘆里跳出來

就叫哈尼

黃皮膚黑眼睛的哈尼

太陽是我們養(yǎng)的公雞叫出來的

稻種是我們養(yǎng)的黑毛狗叼來的

睜開眼

我們就在紅河岸上開梯田

我們就在哀牢山上種鮮花

阿底坡的銅燈盞

照亮過我們千年前的夜晚

阿底坡的銅矛

守護過我們千年前的火塘

你摸一摸

遠古的太陽

還在這斑剝的銅鼓上發(fā)燙

流浪者沒有家譜

無法考證了

一千年前還是一萬年前

我從這里走出

是為追殺一頭受傷的野豬

這是一次神秘好奇的迷路

追趕著太陽

沿著彎彎的河谷

今天我來這里

完全是回家的感覺

只是歌聲已經(jīng)蒼老

已無法一生與你廝守

再無力親熱梯田里的稻谷

我不傷感

當我今晚又要離去

已沒有姑娘勸我留下

挽留我坐在她的身旁

但我會想你

在天空被分割哭泣的時候

在土地被凌辱流血的時候

在被損害被侮辱的時候

在被遺棄被驅(qū)趕的時候

我的搖籃

我的天堂

紅河谷

嘲⒌灼攏漢旌?、越?、石屏三縣交界處，發(fā)現(xiàn)了很多青銅器。

十七歲的梯田

地球是一個小小的園

我們的梯田還是這么遠

詩經(jīng)的風(fēng)沒有吹到

李白的月亮沒有看見

就連虎頭山上的大寨

也不知道

千里之外

云霧山中早有萬畝梯田

是的，人們到處生活

大禹在奔波治水

女媧在煉石補天

我們十七歲的諾瑪

在紅河谷

攀山建造梯田

當人心已疲倦

在回歸的路上

終于，千萬個風(fēng)塵仆仆的鏡頭

觸摸到了你的浩大久遠

每個取景框

都驚喜得瘋瘋癲癲

風(fēng)鬟霧鬢

布衣木屐

簡潔古樸的梯田

明眸皓齒

曲線迤邐

靚麗青春的梯田

沉落著中國的太陽

擠滿了神州的明月

喂飽了一個民族

養(yǎng)育了一種文化

彩云之南

典籍之外的世外桃園

車纈啊杜德甑氖七歲》，其女主角李敏是紅河縣中學(xué)生，獲得十二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最佳新人獎。

紅河月

糍粑粑做的

又白又糯

也不沾灰

也不燙手

紅河月

在紅河里洗過

在梯田里泡過

千年萬年

在天空的峽谷中行走

很愜意

很自由

有時掛在棕櫚樹上逗你

有時鉆進密密的甘蔗林

任你喊叫

也不開口

還會纏住哈尼姑娘的手指

在水田里捉滑滑的泥鰍

如果碰巧，你會看到

紅河月

正騎在反芻的水牛背上

像在張望

又像在靜靜守候

紅河月

也唱彌渡的民歌小河淌水

但我不管怎么聽

也聽不出一絲凄婉怨憂

不知怎么回事

夜半的夢中

我成了一只天狗

大膽瘋狂

吞吃了紅河的月亮

等驚醒后

欣喜一切完好

床前仍是滿滿的月光

黑色人群（外一首）

□丁明

他們在不斷渦動

黑壓壓的巨大的群體

白天黑夜的淘生和閑置者

底層和底層混淆如糊

沒有與其他的連續(xù)可言

從妓的眼神到捏紙牌的臟手

從匍匐修車的到補鞋匠

多的是打工者的損害和憂郁

一個簡陋的街邊剃頭攤

裂隙的鏡面吐納著許多污垢

陰沉的漩渦在無序地扭轉(zhuǎn)

嚯啦嚯啦，涌動著晦暗的響聲

是壓抑的鴉群受悶惶惑

是無色而有色的重影堆積如鉛

地域在邊僻的城鄉(xiāng)之交

在沉重的水泥大橋之下

那里離宮殿很遠很遠

離明亮的陽光咫尺千里

這些枯草淤泥散沙塵土

沒有詞語為其張揚描述

每天都走在路面上的人

絕對聽不到路底下蟲的活動

爛尾樓

從爛尾樓下經(jīng)過

水泥構(gòu)架的陰影

壓在身上，使我

成了破碎的器皿

在繁華的都市

爛尾樓的肢體

像沒長肉的骨架

格外刺目，它講述著

某些隱遁者的遺事

或卷款而去，消失如鬼

或中彈之獸，頭破血流

奔逃無向；再是跳樓瞬間

這只鳥，已扛不動

爛尾樓巨大的沉重

在爛尾樓下

我拖著四分五裂的身子

仰看它空空的框架

數(shù)張?zhí)摕o的畫布

難畫真正的繁華

高樓、汽車，擠得爛尾樓和窮人

到了邊緣，但爛尾樓

欲望之口，想吞噬別人

卻吞噬了自己；陽光強烈

把爛尾樓的濃影

甩在人們肩上，他們瘋了

扛著城市的死胎，滿街亂走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外一首）

□魯布革

道路熱愛螞蟻

鞋子熱愛腳氣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蘋果熱愛梨

梨熱愛牙齒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黑熱愛黑白熱愛白

大力水手熱愛菠菜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魚熱愛魚網(wǎng)

鳥熱愛鳥籠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約翰熱愛瑪麗

衛(wèi)慧熱愛安東尼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機槍熱愛子彈

以色列熱愛巴勒斯坦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形而上熱愛形而下

民間熱愛知識分子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文件熱愛檔案

政府熱愛機關(guān)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菠蘿熱愛蜜

農(nóng)民熱愛起義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海熱愛海嘯

天氣熱愛預(yù)報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森林熱愛大火

火車熱愛懸崖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坐臺熱愛小姐

超市熱愛百貨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經(jīng)濟熱愛貿(mào)易

老鼠熱愛大米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風(fēng)光熱愛無限

嬰兒熱愛老臉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春熱愛夏秋熱愛冬

往事如風(fēng)往事成空

姑娘，你為什么愛我

你為什么愛我

你為什么愛我

姑娘啊，你為什么愛我

原始社會的一段愛情

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

——史記卷一

再向上一點我就能夠到這朵玫瑰

午夜我的鼻頭擦著這些星星的尖頭皮鞋

我要使它再亮些再亮些好讓我看清這座

城市我深愛著它的稻禾、皮革之味馬廄里的女人

在午夜睡去永不再醒夢見前夫夢見

越過山梁的靈貓既已嗅出了道路的芬芳

就應(yīng)該向上再靠近一點樹皮的裙裾發(fā)出

麂子的喘息要想得到這匹獸就須再向上

靠近不停地靠近不斷地靠近然而

永遠不能近只能遠只能原只能始

遠遠淵淵源源不斷地向你靠近

卻又無法再近了只能遠在黃河岸邊

生起一堆篝火提煉一朵火中的玫瑰

在那時城市不就是岸邊的一堆篝火嗎

有人圍著篝火跳舞取暖看戲唱歌打拍子

可我不我是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

弱而能言右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

我正在思慮原始社會的一段愛情如果

物質(zhì)滅了我就能穿越時光的隧道懷抱篝火

和一朵火中提煉的玫瑰進入寬帶網(wǎng)

像一朵帶電的鰻魚找到你嫘祖西陵之女

我就能得到你的蠶繭絲綢玉帛之愛

桑葉之吻我們就能攜手行走永隨你行走

成為行走之神女神啊我們就會生下二子

一曰青陽降居江水二曰昌意降居弱水

二水是我們的共同的獸皮船。順水而下，逐草而居像兩只鳴蟬飲風(fēng)吸露產(chǎn)卵

產(chǎn)卵產(chǎn)卵不盡的精子和卵子

我姓公孫名曰軒轅祖上之命不可違產(chǎn)卵

嫘祖 我愛你 我們相愛吧 然后射精 然后產(chǎn)卵

然后滿世界亂竄巴黎或倫敦馬德里或阿姆斯特朗

嫘祖啊你不是鞏俐不是章子怡你是我的黃臉婆

西陵之女。我不要黃金不要珠玉我只要你

我不要河山不要帝權(quán)我只要你嫘祖

我的黃臉婆西陵之女我們相愛直到

愛到不能再愛了 愛到已經(jīng)反芻 反胃內(nèi)分泌

嚴重失調(diào)嫘祖我們都去死我葬橋山你又葬何方

還是葬在大道兩旁吧 你那么喜歡行走 甚于愛我

就葬在大道旁 左邊插槐 右邊植桑前方是云

后面是愛情的河殤

李安民詩二首

樹·紗窗

不知什么時候，我漂泊滯留在這片土地

也不知什么時候，木樓和我

比鄰長成，看得見綠紗窗中

飄進你的倩影

我在注視著你中長大

綠色的葉，和伸長的枝干

是青春鼓起的燥動

你在注視我中，出落成十八歲

當春從海上來，我綠色的詩

召喚你天青色的心，和對春的渴望

春雨瀟瀟，夜語無聲

我在綠色的醞釀中，紗窗透出的光

誘惑著我的情愫，咫尺相隔

我們無語、沉默

只有一無所有的熱情

捧著圓月，佇立你的窗前

盼望記起這片殷勤

只有清晨的鳥啼

走進你含含混混的夢里

給你一縷霞光

終于，彼此對視著

一縷霞光中有兩個剪影

綠色的葉，寫一首抒情而纏綿的詩

原始的情歌，華茲華斯都在其中

召喚你天青色的心和對春的渴望

春雨瀟瀟，夜語無聲

你拉住枝條，我們擁抱

以更加華麗的詩句向你傾訴

我在承受你的目光的溫柔

我以蟬聲呼喚盛夏的熱烈

我在聆聽你娓娓細語

秋天的季節(jié)，我絕望地

低語，你捧起落葉

夾進女人的手絹

冬天，唱起挽歌

你很冷，打開窗戶，你

聽我的悲傷

我知道，從此后

我沒有詩句和旋律

但佇立的軀體

依舊守護紗窗

共待春天……

紅房子

一

紅房子，離開樓群

像一朵紅云飄動

細雨中的長堤

在水庫中逍遙

迎春花

把四月的晨風(fēng)

搖曳吹拂

春寒在敲門，把玫瑰色的

窗簾放下

二

那個紙疊的童話里

有一座我們的紅房子

黃昏像一張手絹

從我們手里飄落

滿天星星標繪出導(dǎo)游圖

三

大理石雕塑的十五的夜

安裝在平原

喜雀的翅膀還是

沒有張開

四

純潔的野火，吻遍草地

草地是溫暖的，

盡頭，冬天的銀白色里

迎春花在做花轎的夢

太陽，在白鴿翅上蕩著秋千

五

感情是一把折扇

炎熱總是在月臺前徘徊

凝望時，折扇打開

汽笛聲里，一把沉默

蜷縮一角，懶慵慵地

望著發(fā)愣的燈……

六

礁石注定我的愛在海上

傘狀的蒲公英是帆嗎？

七

幽香的菜花

飄進紅房子

兩滴淚

兩滴相思

墜進銀盤

滾燙凄切

八

惱人的蜜蜂

帶著油菜花的淡香飛來

旁敲側(cè)擊著長高的苗

問你，春天來了，花開否

你說：看，四月的啟明星多亮

一粒水果蕃茄的命運

□梁虹

一粒小如拇指的紅色蕃茄

在車中隨著慣性來回奔跑

一個急剎車甚至?xí)?/p>

將她無情地拋向車頂

成熟而弱小的生命

想到某個角落藏身

然后再將夢想悄悄釋放

正當她專心致志尋路的時候

只聽噗一聲

一只雄性的腳

從她身體上踩過

接著一只雌性的腳

把她殘缺不全的尸體

漿糊般涂到地面

頓時地面上的塵土

掩蓋了曾經(jīng)來過這里的她

那一顆顆混在垃圾中的生命

誰有必要想起

責(zé)任編輯鄒昆凌雷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