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明詩行

劉光平

古盟臺

總有一天你要恢復失散的記憶

像一條魚找到包裹它的水

像一陣風回到它遙遠的空茫

歷史就是這樣

每當你打開它的傷口

就會有比疼痛更加巨大的花瓣

無情地將你迷惑

踏上一條路和踏上一萬條路

你都無法準確地將一封信

送達種花人虛擬的地址

記憶的花瓣時間的花瓣

一個地名的來歷

就如一朵花兒的開放

用現(xiàn)象掩蓋了本質(zhì)

用顏色替代了事實

是諸葛亮與孟獲的結盟

還是烏蠻和白蠻的結盟

這是一塊幾近無字的石頭

無法交出的供詞

是嵩明這個結盟而來的縣城

最無法把握的脈搏

只不過是一塊冷峻的石頭呀

望聞問切

或者起承轉(zhuǎn)合

對于這段模糊的事件來說

似乎都已無能為力

正如巫師那詭異的手

無力弄響一把蒼白的吉它

而一個地名正花一般燃燒在

千年不動的遺囑上

它努力地讓我的記憶

在腐爛的花事里

起死回生

牛欄江

有一些河流是寒冷的

有一些寒冷跳躍在火中

牛欄江上

一朵朵閃忽不定的燈盞花

被七月的黑血點燃

它們似乎與我失散多年的舅舅有關

與眾多出竅的靈魂有關

看不見河流的速度

只聽見眾神趕路的聲音

仿佛一次大型的會診

詭秘的燈盞按著我們無助的脈搏

七月多么惡毒

點中脆弱的啞穴讓一條河流

沉默不語

河流抵達的地方

是母親、老外婆和一雙雙小腳

夢想的地方

燈盞開花

開在河流動情的眼角

無邊的寒冷

凝不成一滴干澀的淚

冥冥的燈盞依順著河流

游走的靈魂

尋找風中零亂的呼喚

水的盡頭

依然是水

路的盡頭

一定是路

牛欄江上的燈盞

注定了我們心靈的流放

年年七月

我們站立河畔

魚類的聲音

是我們最初的聲音

水中的燈盞

是我們最后的祈盼

米軌鐵路

米軌是一種瘦硬的聲音

米軌是一道尖厲的閃電

米軌是一張寒冷的刀片

米軌是一句剛勁的白話

米軌米軌

閃著白光

一個龐大的事物

滑過來

讓好的或壞的日子

明亮的或發(fā)霉的日子

驚惶失措

像剝開一只煙熏火燎的老玉米

我用盡祖輩的時間

慢慢適應你閃爍不定的神諭

而準軌的列車已經(jīng)出發(fā)

更大的事物

滑過來

米軌米軌

曾經(jīng)的鄰居

你的寬度和速度

與奶奶小小的裹腳

一脈相承

與我懷舊的缺點

一脈相承

嶄新的事物背對著我們

我們就是時間的流浪漢

不知道生活的接口改變了制式

錯過一個接口就是錯過一生的站臺

一生一世的守望啊

讓我們格格不入

米軌米軌

閃耀（組詩）

余 地

從一個人的眼睛里面走過春天

從一個人的眼睛里面走過春天，然后轉(zhuǎn)身

看見收縮的瞳孔，正在加深

草地的陰影。從睫毛上

一只鳥兒離開了天空

只有太陽是幸福的，帶著一絲心酸

默默地孵化自己產(chǎn)下的卵

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紅色，血絲

布滿了整個眼球。仿佛人工的運河

讓眼淚流向心底，灌溉

尚未發(fā)芽的溫暖

疲憊的眼瞼，用雙手保護著

一個正在發(fā)育的季節(jié)

對一朵花提問，得到的

不是答案，而是一種瀕臨滅絕的美

所有的根都在掙扎

仿佛地層下面，有一張嘴

在發(fā)動一場革命

被顛覆的是那些肥胖的葉子

僅有的恐懼來自一滴雨水

從屋頂上跌落

隨后傳來了孩子們刺耳的笑聲

那些灰色的瓦片

是一些陰郁的臉

眺望著冉冉上升的青煙

我知道，一切已經(jīng)過去

因為愛，因為恥辱，因為春天正在不斷地繁殖

在一只花瓶的懷抱中入睡

在一只花瓶的懷抱中入睡，就像一只皮球

不再用滾動的花紋

碾壓大地平坦的小腹

向著一個中心蜷縮，仿佛一根直線

經(jīng)過了漫長的圓

終于接近另一個起點

除了閉上眼睛

還要從靈魂里面伸出手來

探測那些令人懷疑的溫度

所有的花都只開一次

它們不會感冒

甚至不懂得睡眠是可怕的

在一張地圖上面拼湊自己

夢有著瘋狂的色彩

一只長了翅膀的螞蟻

在黑暗中飛行

只有寂靜是惟一的

它是流動的水

把身體抱緊，不如忘記衣服

對于寒冷

沉默是一個微笑的嬰兒

沒有什么是安全的

在大腦深處有一個閥門

死亡就這樣進進出出

夜晚

它意味著我可以再次誕生

致黛玉（外一首）

□王艷

輕輕翻開名著

你在虛構的世界弱柳扶風

瓷器的心碎了一地

我要千萬分小心地穿過你

才不會把你踩痛把我割傷

那塊冰冷的石頭

捂在紅樓夢里幾百年

依然冰冷

愛是真的

夢卻是假的

你那鎖了一世的眉

誰來打開

這世上要不要再多個癡情女子

把腸哭斷把淚熬干

如果再有個嬌弱的你

誰來心痛誰來憐

你還在瀟湘竹林里灑淚嗎

昨夜一簾風雨

滿地落紅等你歸去

等你來葬

三把鑰匙和一個無法開啟的夏天

我像許多人

擁有姓名乳名綽號一樣

擁有三把鑰匙

我像許多女人

隨時隨地帶著驕傲一樣

帶著一把鑰匙

夏天弄丟了那把鑰匙

我相信秋天并非故意

在我衣裳單薄被鎖在門外時來臨

它也知道每個人每道門至少有三把鑰匙

卻不知道

有一個女人把其中一把鎖在房中

另一把也鎖在房中的抽屜里

日常生活（外二首）

哥舒白

會議室里的日常布景

中間的那個被稱為領導

同志們正襟危坐

使用規(guī)范的語言表情

這就是常說的單位

我們據(jù)此獲得食物和水

獲得各種頭銜和心事

這里面沒有風景

有人在同志的外衣下

包藏異心

他的思想突然掉隊了

因為對面單位

窗子里突然露出一截

白生生的手臂

在江城打的很便宜

蘇婭跟我說

在江城打的很便宜是嗎

這個在思茅長大的女孩

忍不住笑起來

停下手中的筷子

夾著她吃了一半的土豆絲

她的這個動作

讓我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

為什么這樣問

為什么會覺得好笑

但還是很認真地說

在昆明打的要十塊錢

在思茅打的要五塊錢

在江城打的只要兩塊

我這樣說

你就會知道

世界離我有多遠

苑兒站在下午的陽光里那時候有光

從側(cè)面打過來

只看見水氣

從你的長發(fā)間像桃花

那樣迭落

你青春的曲線

在下午的光線里像蛇

多年后如果有人

問我青春的樣子

我會說青春

就是２００２年的一個下午

２０歲的少女苑兒

她在春天的陽光里

微微彎下腰去

偏著腦袋

梳理濕漉漉的長發(fā)

一群讀者在一張報紙下面搬家

張飛

一群讀者在一張報紙下面搬家

大幅度的能量消費了許多新聞和面包

咖啡紙在杯中潮濕

散發(fā)的香味

興奮了桌面美女

網(wǎng)站交通繁忙卻不塞道

堵得很悶的窗玻璃不感冒空調(diào)

把屋里的眼神和步態(tài)面對云彩

全面開放

鳥啄破聲音放走了音樂

全球新時尚在爪中緊緊抓住

世界的空間被越捏越小

家在漸漸長大寬容上面長滿了胡子

胡子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林林總總

全都笑彎了腰

鈴鐺神

李果

你好尊貴又圣潔

你降臨歡樂你降臨愛情

你馬鈴咣咣天馬行空

走進這綠水青山的寨子

這是彝家人喜慶的日子

這是吟哦春天的日子

鈴鐺神

要在雞不鳴狗不叫的深箐

才請得來你

彝人們蝴蝶一樣

蜂擁而出飛離山寨

一串銅鈴金光四射

搖醒彝人的夢幻

祥光照耀著這些高鼻梁

古銅色的面孔

一萬分虔誠一萬分虔誠的等待

格格呀郭郭

蘇蘇啊奴里

哈迪哈馬梭拉梭及

梭及拉

梭梭旨列那

水打里核梭

祈禱在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期待你的降臨

銅鈴聲響徹山箐

彝人們扇動歌舞的翅膀

而木葉聲竹笛聲

還有三弦二胡和月琴

鼓蕩著瘋狂的時刻

我聽見他們的馬蹄聲

踏過開滿山茶花的山坡

馬櫻花的季節(jié)在召喚

哪武酒在迎接你

有人開始對歌

有人相約溜進了山林

而鈴鐺神你笑盈盈的

在云端上望著

在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

關愛著

圣雪（外一首）

小森

母親的體重越來越輕

我很容易就把她抱起來

就像她抱嬰兒期的我一樣

那時，雪天素麗

我把病中的母親抱到?jīng)雠_上

叫她看冬天盛裝的風景

母親的目光隨雪花飄揚

母親的心，幽暗了許久

因我的親昵，又亮堂起來

我扶著母親骨頭很小的手肘

讓她站在雪花的沸騰中

讓她看自己一生的潔白

我見母親的笑容努力著

隱然如寒冷中的氣體

這確是對我報答她養(yǎng)育的回報

旋轉(zhuǎn)在天上的雪花，在召喚母親了

她聽到許多雪花的叫聲

就從我的攙扶中脫開，向天空飛去

飛

站在倉庫的圍墻邊，我的影子想飛

它欲飛未飛時，梯子般靠著墻

有粗重的腳步踩它

使它感到，有人在升高

不久就進入天風里

這白日的幻覺，像春天的植物

莫名其妙的茂盛

隨之那墻上的影子

也煙縷一樣裊裊飛起

這時，庫房里的貨物

被工友們的雙手堆碼起來

造就了一座新的長城

他們仰頭看，高大的貨堆

使他們變得渺小如鼠

而機器的鐵爪，像鷹

正在天上飄，他們的臉色

草一樣在長城下蒼黃

但支撐他們身體的骨胳

已被拉貨的卡車帶走

他們腳癱手軟，倒在地上

我站在庫房的勞動之外

被春天的氣息暈眩

我的影子慢慢升高

越過屋頂，高過樹冠

我已是一只煙色的鴉

鬼蜮地在天空翻滾

我把我的苦力、汗珠和工友

都留在地面，而我肉體里

沒被卡車運走的骨頭

在鼓槌般跳躍，我用

掛在天空做夢的眼睛

回顧了倉庫和它的圍墻

回顧我相處多年的工友

但他們已被貨堆的濃影遮蔽

而一片黑羽在天空飄揚

當它放大為煽動的鴉翼時

就是放大了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