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只讀過潔塵的隨筆，每篇都能感受到知識女性的銳利和敏感，何小竹在一篇文章里稱她為書房型寫作的女作家。采訪潔塵之前，正好看了她的長篇小說《酒紅冰藍》，一個我們同時代人的青春故事，從80年代末的校園開始，從風起云涌到云淡天青，濃稠的青春戀情漸漸變得成熟稀薄。但比故事本身更有趣的是，潔塵在小說中體現(xiàn)了極大的包容，對女性，也對男性。這和很多女作家的區(qū)別是非常大的。

采訪潔塵是在她家的屋頂花園進行的。這是一個經(jīng)營得非常有生機的園子，金銀花剛剛謝了，薔薇正在開，在鬧市中顯出一種自在和安靜。

寫隨筆，我很自信

西門媚(下稱“西”)：你這幾年寫作的體裁好像慢慢轉變了，最早跟傳統(tǒng)的散文更接近一些，慢慢就更接近專欄隨筆了。

潔塵(下稱“潔”)：對，我覺得是這樣的。最早的寫作沒有媒體刺激，想法就很純粹，寫作就比較個人化，比較接近傳統(tǒng)的散文、隨筆，這樣的東西我現(xiàn)在看來還是有一些很感人的，因為它沒有外界的干擾，這集中地反映在我的《艷與寂》里面。到后來，因為寫了這本書，就有了約稿，外面有了一些刺激以后，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變化以后就越來越受媒體的歡迎，一些我的讀者和朋友就批評我在下降，覺得我做了很多妥協(xié)，但是有一些就覺得很好，覺得以前有些做作的東西沒有了。我覺得這幾年的變化從某種程度來說是被動的，是受外界刺激變化過來的。今年還想嘗試一下小說的寫作，小說一直是我的一個情結。我在1994年寫了很多小說，發(fā)出來的有一些，還有很多沒有發(fā)出來。那時候小說寫得很苦，寫得很不自信，這幾年就擱在那兒了，1995年以后基本上就沒寫小說了?，F(xiàn)在重新想寫小說，一寫就寫一個長篇，效果怎么樣，現(xiàn)在還是不自信，但我覺得應該往下寫，我到明年還是準備繼續(xù)寫。如果可能的話，每年寫點小說，對完全是隨筆、散文的那種寫作應該是一種矯正。

西：你自己更喜歡哪種體裁呢?

潔：我覺得我寫起來比較自信的是隨筆，寫出來之后，它大概有什么樣的品質，我憑直覺都能夠判斷出來。但是小說更過癮，小說像有生命的東西，不受你的控制，它自己慢慢地生長起來，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不由自主地跟著它走。這個寫作過程，好像作家和小說在一起經(jīng)歷過什么似的，就不像隨筆是在自己很冷靜的狀態(tài)下自己把它控制下來，從頭到尾是怎么回事自己完全清楚。這里面我也談不上更喜歡哪一個，因為寫隨筆，我很自信，這種自信也給我?guī)砗艽蟮挠淇欤瑢懶≌f很過癮，我也覺得很愉快。

生活越平淡，內心越絢麗

西：你寫小說的時候，你的生活會不會跟你的寫作發(fā)生關系呢?

潔：寫小說一般強調作家的個人經(jīng)歷，他的個人經(jīng)歷對他寫小說肯定會有幫助，起碼對在細節(jié)和情節(jié)上的豐富很有作用，但是小說還有一種寫法在想象力這方面。因為你可以對生活有基本的見識，一種自己的看法，在這基礎上，想象力達到一定的程度的話，你可以造出一個接近真實的小說的概貌出來，這跟生活很接近，不見得是你經(jīng)歷過的，也不見得非要聽說過，在自己的見識和判斷力的基礎上發(fā)揮想象力。我覺得有這樣一種小說家，有這樣一種可能性。余華有這樣一句話：“生活越平淡，內心越絢麗?！蔽乙蚕矚g這句話。

西：你那么喜歡看電影，這個過程或者感覺會不會對你的寫作有影響?

潔：應該說有影響。影像和文字其實是兩碼事兒，文字被影像過多地侵蝕的話，它的確會受損，文字這東西也可以過多地損害影像，這兩者是不能和平共處的，它彼此都有比較強的侵略性。

西：你覺得你在寫小說的時候會不會涉及性描寫?

潔：我這次寫小說涉及了性的東西。

西：我沒有看到啊。

潔：我都以為涉及了。(笑)這里面可能是有點問題了。

西：很克制。

潔：嗯，非常克制。性這東西，我覺得我是不可能直接去寫，因為性對于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還有一點恐懼感。前段時間，我看一個資料說，湯姆．克魯斯和妮可·基德曼兩口子離婚了，有很多版本，其中一個版本說他倆拍庫布里克的《大開眼戒》里的性愛戲的時候，因為反復要拍那個場面，其中有一個場景拍了96次才過關，而且?guī)觳祭锟说臇|西很恐怖，應該說他涉及的東西都是神掌握的東西，而不是人該了解的東西。這個片子拍完以后，兩口子就完蛋了?？梢詮哪撤N程度上來說，他把性的禁區(qū)給穿越了，對于他們來說，他們就過界了，就不能成為一個正常的夫妻了。這只是個版本，這不是事實，但是我很信任這種說法，這是我對性的一種看法。對于我來說，這個地方我不敢碰得太厲害，我還不是出于傳統(tǒng)的那種女性心理的羞澀。我是對它有恐懼，因為性這東西太奇妙了，它是人類生活中的最大的一個動力，我不敢以任何一種方式去破譯它，那么肯定會影響到寫作。你看我的那個小說里面，說寫性，其實也沒有什么性，無非就說有這么一件事，他倆去做愛了，但這里面的全部都回避掉了。

貓和狗

西：我看了你新寫的這個小說，我覺得你跟一般女作家有很大的差異，你看待男性的時候，和其他女作家相比顯得非常寬容。你怎么看待兩性關系？

潔：我對兩性關系比較寬容，這可能是跟年齡有關系，慢慢年齡大了以后，發(fā)現(xiàn)男女之間不是誰把誰怎么樣了，其實是大物種下面的兩個物種，我覺得是物種上的問題，是生理上的問題。打個比方，比如說女人是貓，男人應該是狗，貓和狗的這種關系，好像都是在一個大的物種下面，那這個貓和狗的很多東西可能是不一樣的。這種情況下，兩性關系又存在在哪兒，那怎么辦，盡量求得一種融合，彼此一種諒解。我在這篇小說里面大家可能都看到這一點了，沒有什么原則性的東西，也沒有什么誰負誰，誰怎么怎么樣，牽涉到道德上的東西，它更多的是一男一女對世界的兩種看法，兩種處理方式，造成的一種誤會。原來我也以為兩性的那種關系，要么是親密無間，要么是斗爭性的，一直把這個問題想得很嚴重，甚至一段時間很女權，但現(xiàn)在我把這個問題一想通以后，發(fā)現(xiàn)很能理解了，如果我站在一個貓的立場，我是貓，他是狗，那我覺得他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對我們也很友好，我們對他們也很友好，但我現(xiàn)在還是有一些以前的女權主義的痕跡要冒出來，比如我在文章里面都要分開宣稱愛好美男，其實這些可能對我們來說很正常的，這種東西越來越多，大家都不以為奇了，現(xiàn)在有點溫和的女權主義越來越多，其實我覺得可以看成一種調侃，也不是女權主義。

西：其實現(xiàn)在對女權解釋非常多，我覺得更符合現(xiàn)代精神的就是女性非常獨立了，然后看世界就變得溫和了，因為她包容了，因為自己強大嘛。

潔：我肯定是一直堅持這一點，女性的獨立，然后自身的強大。我熱愛很強大的心靈，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自己能控制很多局面，無論是自己的生活還是情感，能夠在自己的把握之中，包括自己很多地方反映出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