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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無事

2003-04-29 00:44
清明 2003年2期
關(guān)鍵詞:朵拉安琪阿曼

(美)雅 非

芙蓉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廚房的小桌前,給遠在中國的父母寫信。她穿一條綠底粉花的細燈心絨孕婦長裙,齊肩的黑發(fā)由一個粗粗的黑松緊圈扎成個馬尾巴,墜在腦后。她左手松松地捏成一個拳,撐著左腮,本來挺漂亮的一張臉被擠得沒了模樣,右手懸空捏著一枝筆。

前些天芙蓉的父母來信了,他們除了念叨小妹芙蕓的家事,就是問芙蓉自己的家事。兒女大了,父母的關(guān)心也跟著大起來,芙蕓在國內(nèi),所以家中事無巨細父母都少不了參與。芙蓉這里,他們鞭長莫及,可也總還是要打聽、總還是想知道詳情。偏偏芙蓉少言寡語,每次父母問到,她總是一筆帶過,寫上“家中無事,一切均好”,電報似地報個平安,便了事了。此時,她剛寫了“家中”兩個字,卻忽然覺得腦子里有個閃念打了她一個岔。她收住筆,抬起頭,眼睛在空中搜索著,卻找不著那閃念的蹤影了。

窗外是金秋十月,是新英格蘭地區(qū)最美的季節(jié)。芙蓉家車道兩旁的那幾棵粗大茂密的楓樹,已經(jīng)是紅黃相間,燦爛成一片了。草坪上也滿是落葉,金燦燦、紅閃閃地在陽光下耀眼。每到秋熟透了,芙蓉就會產(chǎn)生一種不得已的心情,想,不能再推了,落葉遲早是要掃掉的。季節(jié)要換了,天要冷了,她心中不免對秋色依依不舍,可一想到冬日里壁爐的火光和家人被火光映紅的臉龐,她的心便暖了起來,便舍得收拾點綴草地的秋葉。

每年掃落葉,芙蓉都和丈夫安柱一起干。這個家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室外的活兒歸安柱,室內(nèi)的活兒歸芙蓉。不過,芙蓉經(jīng)常由著自己的性子,僭越犯規(guī)。在掃落葉這件事上,芙蓉簡直就是積極主動。她覺得,在秋日暖融融的陽光里,悠閑地用耙子在草地上任意切割那一大片金紅的顏色,讓被埋沒了有些時日的綠色重見天日,那簡直就是享受。更不用提,四歲的女兒安琪會慫恿著芙蓉把掃落葉當(dāng)游戲玩:她把落葉堆得又大又高,讓安琪大叫大嚷地跳進去,忽而把自己埋起來,忽而把自己露出來,直到她興致勃勃地把每堆落葉都摧毀一遍。等安琪玩夠了,芙蓉和安柱就拿一塊舊床單,往落葉堆旁邊一放,把一堆堆的落葉從地上摟到床單上,然后,再把床單的四角拎起來,拖著那個大包往后院的北角去。那里有一排碼得整整齊齊的柴堆,柴堆后面有一個小灌木叢,他們就把落葉堆積在那里,讓它們自生自滅。這是安柱的主意。安柱喜歡自然質(zhì)樸。他對自然的熱愛導(dǎo)致他對非自然事物的厭惡。比如,機器這東西就令他頭疼。鄰居家用的吸塵式落葉清掃機能讓他緊閉門窗好幾天,他討厭那突至的噪音。家里的活兒,安柱是能用手處便用手,怎么原始怎么干,一切以不破壞自然環(huán)境為準(zhǔn)。芙蓉開始不習(xí)慣他的哲學(xué),覺得那是美國這個社會在“科技”到極點時對自然的一種浪漫追求,但她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拗不過安柱;不是說不過他,而是“做”不過他,因為安柱只是做,按他認可的做。最后,芙蓉默默認可了安柱處理落葉的辦法。這種認可,在芙蓉與安柱共同生活的十來年里,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安柱是一個喜歡堅持原則的人。好在芙蓉并不覺得他固執(zhí)已見,很多時候,她覺得他不無道理。

今年與往年不同。今年芙蓉沒有參加清掃。今年的草坪上只有安柱一個人的身影。芙蓉懷著兒子,基本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琪也被奶奶帶走了。奶奶說,安琪太嬌氣了,整天要媽媽抱,而媽媽又管不住自己,總要抱,勉勉強強也要抱,這弄不好,抱了孫女掉了孫子可就釀成大禍了。所以,奶奶想到了把安琪和芙蓉暫時隔離開來,以防微杜漸。芙蓉想,也好,反正奶奶家離得不遠,就在旁邊的小城,她每天散步就在兩城交界的地方返回。不過,奶奶家在城的另一頭,過去也還是要開車的。

安柱手里的那把耙子是昨天才買的,他把耙子在手上倒了幾倒,似乎覺得不順手,便轉(zhuǎn)身朝車庫走來,一副跟往常一樣不急不慌的樣子。他從車庫里拿了那把舊耙子回來,在地上摟了幾下,覺得得心應(yīng)手,便一耙一耙、扎扎實實地摟了起來。芙蓉看著安柱,有時是背影,有時是側(cè)影,也有時是他低著頭的正面身影——那完全是一個對家庭全力以赴、兢兢業(yè)業(yè)、盡心盡力的丈夫形象。她隱隱地感到心中有一份感激和珍惜。

這時候,安柱看了一下表,隨后又拎起耙子朝車庫走去。芙蓉這才想起,三點鐘要去參加安柱公司里剛剛?cè)ナ赖耐氯R瑞的追悼會。萊瑞的年紀并不大,頂多只有六十出頭。去世前什么癥狀也沒有,好好的就沒了。是冠心病突發(fā)。

自從聽說了萊瑞的死訊,安柱比往日更是少了很多言語,終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今天星期六,本來兩個人是準(zhǔn)備去奶奶家接了安琪,一起去動物園的,可安柱說,葉子要掃了,還是先掃了吧。芙蓉知道,掃落葉恐怕比逛商場更符合安柱眼下的心情,就讓他這么一耙一耙地掃到了要去追思萊瑞的時刻。本來,安柱說,芙蓉你挺著大肚子不方便,就別去了吧??绍饺赜X得萊瑞是這個家的好朋友,她又跟萊瑞的太太朵拉挺熟的,還是應(yīng)該去。

聽到安柱開門的聲音,芙蓉一個激靈,打發(fā)掉腦子里七零八落的念頭,打起精神,跑到臥室的步入式壁櫥里,懷孕七個多月以來,芙蓉很少參加要求正式服裝的活動。她平時穿的孕婦服,都不適合追悼會場合?,F(xiàn)在,她站在兩排掛滿衣服的橫桿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想起自己有一條松緊腰帶的黑絲長裙,裙上腰間的松緊帶正好松了,她一直想送出去修理一下,卻沒顧得上。芙蓉找到這條黑色長裙,兩手拉住裙腰,只那么輕輕一拽,松緊帶就完全喪失了彈力,達到了最松狀態(tài),這下,裙子便合了芙蓉目前的腰圍。然后,她又選了一件淺灰色開斯米薄毛衣,一條黑色的、兩端有灰色條紋的長絲巾和一雙中跟黑皮鞋。

芙蓉把選中的衣服放在床上,看到安柱從自己的壁櫥里出來。他穿好了襯衣和褲子,正一邊打著領(lǐng)帶,一邊朝穿衣鏡走去。像往常出門前一樣,芙蓉過去幫安柱正正領(lǐng)帶、系好領(lǐng)扣。安柱似乎對自己的正面頗為滿意,他朝穿衣鏡背過身,又扭過臉。他看著穿衣鏡中自己的背影,說:“今天去參加追悼會的還有阿曼達……和幾個你可能不認識的人?!卑仓捳Z間那個小小的停頓使芙蓉覺得有點異樣,她正不知如何反應(yīng),已聽到安柱又說:“時候不早了,你也該穿戴起來了?!?/p>

芙蓉往身上穿著衣裙,覺得安柱說的話好像是為了使她在某種情形下有個思想準(zhǔn)備似的。上車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了一點思想準(zhǔn)備,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追悼會在一個小教堂舉行。芙蓉和安柱到場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已先到落座了。安柱和芙蓉不聲不響地將外套和風(fēng)衣脫下,掛在過道的衣架上,然后,輕手輕腳地朝最后一排沒人的長椅走過去。安柱在長椅前停下,朝后側(cè)了側(cè)身,示意芙蓉先坐。他們坐下來沒幾分鐘,一直低回在空中的音樂就停了下來,隨后,一個女牧師站起來,走到講壇旁。

這時,芙蓉看到安柱的頭抬起來,轉(zhuǎn)向身后。她也隨他轉(zhuǎn)過頭去。正從大門走進來的是一個女人,因為遲到而做著躡手躡腳狀。

女人的金發(fā)高高地盤在頭頂,發(fā)髻旁邊不經(jīng)意地散落著一些蓬松的發(fā)穗,右耳上還掛著粗粗的一縷,一看就知道是美容店里精心做出來的發(fā)型。女人穿著一條質(zhì)地厚重的黑色長裙,肩上披著一條鑲有銀色亮片的黑披肩,這身裝束使她看上去既矜持、美麗,又得體、莊重。等女人從門后的強烈陽光中走進廳內(nèi)的陰影里,芙蓉才認出,那是阿曼達,安柱和萊瑞公司里同組的同事。阿曼達看到了他們夫婦,便走過來,落座在他們身后的那排長椅上。

女牧師的開場白結(jié)束后,萊瑞的女兒、太太、弟弟和老板相繼發(fā)言。每個人的發(fā)言都很精彩,他們講到萊瑞在世時對家人的愛心、對同事的友善和對身邊事物的幽默態(tài)度。聽著這些,到會的人時而掩面啜泣,時而破涕為笑,連芙蓉也覺得,盡管萊瑞在世時常到她家來,還是安琪最要好的“老”朋友,可她今天才好像是第一次認識萊瑞似的。芙蓉深深地陷入對萊瑞的懷念中,竟沒意識到追悼會已經(jīng)完了,還是安柱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站起身來,跟在安柱后面,隨著人群,經(jīng)過一條露天通道,朝小接待室走去。

萊瑞生前同一辦公室的同事,包括安柱、阿曼達和另外兩個一胖一瘦、芙蓉不太熟悉的男人,此時都站到一起去了。他們隨意地在門口處圍成一個圈,小心翼翼地說著話。

“萊瑞真的走得太突然了,盡管他身體狀況不佳。安柱,記得有一次他急慌慌地上三樓取東西,回到地下室來時,便氣喘吁吁,還抱怨頭暈?zāi)垦?我對你說起過,不是嗎?”阿曼達朝安柱轉(zhuǎn)過頭來,眼里流露出一種隨意和親近。

安柱此時正低著頭,芙蓉想,他準(zhǔn)是琢磨,在這種追悼會后的接待會上,該跟萊瑞的家人說些什么。被阿曼達一叫,安柱眨了眨眼,朝阿曼達抬起頭來說:“是的,阿曼達,你是說起過。你……你看到朵拉沒有?”

剛才在追悼會上朵拉沒發(fā)言。芙蓉認為她是太傷心了才不發(fā)言的。

阿曼達四下里張望了一下,說:“在會上我看到她了。我們等一等吧,我想,她很快會到這里來的?!?/p>

胖男人把兩手鎖在身前,好像為了兜住突起的肚子,說:“我最不能忘,去年圣誕節(jié)咱們的圣誕窗裝飾賽。萊瑞把他桌前的那個窗戶用硬紙殼嚴嚴實實地擋起來,在中間掏了個小方孔。離圣誕節(jié)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他就每天在大家上班前,戴上圣誕老人的白胡子和紅帽子,坐到他的辦公桌前,從那個小方孔里向所有的人微笑,向所有的人說:‘呵,呵。呵……”

“就是,精彩的還在后面呢?!笔菽腥缩谥_,生怕別人看不見他似的,說:“圣誕節(jié)前一天,窗口里出現(xiàn)的不再是圣誕老人,而是阿曼達!招得大家朝窗口里遞了一天的飛吻?!?/p>

胖子點著頭說:“可惜啊,所有人的飛吻都是徒勞的,只有遲到的安柱換到一個印在窗戶上的紅唇大吻。結(jié)果萊瑞說,那個吻是在他窗戶上的,所以是給他的?!?/p>

大家都輕聲地笑了。芙蓉也笑了,是陪笑,沒出聲。她隱隱覺得不自在。她瞥了一眼身邊的安柱,看見他在用手松動領(lǐng)帶。不知道是為了替安柱解圍還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芙蓉用兩只手捧了捧凸起的肚子,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安柱,說:“我站累了。我們是不是到那邊的長椅上坐坐?”

安柱說,好,就陪著芙蓉離開那一小圈人,跟她坐到了接待室里靠墻的長椅上。

“你感覺怎么樣?”安柱小聲問芙蓉。

“沒什么,就是腰有點酸,坐一下就好了。”話說出來時,她有一種安全感。

安柱說:“你想不想吃點東西?我去給你拿一點?”

接待室與門相對、靠近窗戶的那邊有一張長桌,長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桌子中間放著一個花籃,里面插滿了淡色的鮮花?;ɑ@的兩邊擺著各種各樣的點心、水果和飲料,是給參加追悼會的客人準(zhǔn)備的。

“好,你就給我倒一杯桔汁吧。我有點渴?!避饺剌p聲地說。

安柱站起身來,朝長桌走去。

正在這時,朵拉在家人的簇擁下朝大夥兒走來,她的臉上化著淡妝,然而面頰上淺紅的粉底,掩飾不了她面部的蒼白,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芙蓉一眼就瞧了出來,不禁為她難過起來,那時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自己失去安柱可怎么辦?

芙蓉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正不知道是該馬上走過去跟朵拉打招呼呢,還是應(yīng)該等安柱回來一起過去。這時,她聽見朵拉說:“啊,你們都來了。”

門那邊,萊瑞的同事正巧先迎了朵拉,阿曼達非常得體地朝身材矮小的朵拉彎下身去,在她的左頰上吻了一下。朵拉朝這一小群人掃了一眼,便對阿曼達說:“咦。阿曼達,你的老搭檔呢?”她隨后轉(zhuǎn)身對萊瑞的弟弟說:“這是阿曼達·丹肯。她和安柱·奧列佛是萊瑞生前最得意的門生。你知道,那篇讓他們公司發(fā)了大財?shù)膹V告詞就是他們?nèi)说慕茏??!比缓螅洲D(zhuǎn)向阿曼達說:“阿曼達,謝謝你和安柱這些年來跟萊瑞合作,也謝謝你們跟他的友誼。你們兩個是最能使他快樂的人?!?/p>

這時,芙蓉一仰脖子就喝完了安柱給她拿來的桔汁,可還是覺得來不及。有時候在社交場合,就有這種“忖”的時候,早一秒晚一秒,都會坐失良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猝不及防地來到。

芙蓉覺得是被逼著說了自己并不情愿說的話:“安柱,你先過去吧,我把這個杯子放過去再來?!遍L椅邊沒有小桌,也沒有垃圾桶,芙蓉拿著杯子,挺著大肚子,朝長桌那邊走過去。

“啊,安柱在這里。我以為你家里脫不開身沒來呢。”朵拉中斷了與萊瑞其他同事的交談,跟安柱打著招呼。

“我怎么會不來呢?”安柱彎下身去擁抱朵拉,并小聲地說:“你要保重啊,朵拉?!?/p>

朵拉并沒有立即松開安柱,兩眼急眨了幾下,兜住了將要流出的淚水。然后,她岔開話題似地把安柱介紹給萊瑞的弟弟,兩個男人握了握手。

朵拉說話的語調(diào)輕松起來,像是有意在調(diào)節(jié)氣氛,對萊瑞的弟弟和身邊其他的家人說:“他和阿曼達是我們家的??汀N覀兗业叵率胰R瑞的辦公室連女兒都不能隨便進,只有他們兩個有鑰匙,可以自由出入啊?!彼畠狐c著頭,附和著媽媽,眼神卻是茫然的,不知看向哪里。

芙蓉放下了杯子,正要往朵拉那里去,卻突然冒出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她覺得自己不屬于那群人。她重新坐下來,覺得腦袋發(fā)漲,耳朵里面“嗡嗡”的,失聰似的,接待室里嘈雜的人聲她都聽不見了,腦子里一個個念頭在碰撞的“聲響”倒是清晰可聞。

“安柱和阿曼達……”“萊瑞家地下室里的辦公室……”“那個地下室我去過,有一個獨立出口……”“只有他們兩個有鑰匙……”“萊瑞家人都不能隨便進……”“安柱和阿曼達可以自由出入……”“安柱和阿曼達……”“他們兩個……”

頃刻間,接待室里所有的人都在芙蓉眼前消失了,甚至連她自己都消失了。但她能看見安柱和阿曼達,她看見他們兩個在萊瑞的地下室里眉目傳情;她看見他們兩個在萊瑞上樓的時候擁抱接吻;她看見他們兩個擁倒在萊瑞辦公室墻角里那張日本式躺椅上……

安柱的嘴唇很厚,喜歡法國式濕吻。阿

曼達那樣的姑娘一定也喜歡濕吻。她一定喜歡散發(fā)著愛的氣息的唾液味道。她一定是把臉迎過去,接受安柱的狂吻;她一定是又把脖子仰起來,引安柱吻她的脖子。安柱把阿曼達緊緊地壓在身下了,他口里喘著粗氣,手在她身上到處撫摸,有點粗魯。阿曼達感覺到安柱身體的重壓,她呻吟起來,一聲緊似一聲,卻騰出一只手,拉開了安柱牛仔褲上的拉鏈……

芙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見了,可她卻似乎仍能聽見阿曼達有節(jié)奏的、透徹的喊聲……

這一切情景都在一瞬間閃現(xiàn),也都在一瞬間消失。但那種感覺,卻似乎比她有生以來還要漫長。

芙蓉不愿再“看”下去了,她感覺到淚水涌了上來。她猛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芙蓉也來了啊,帶著我們的二小子。瞧,她在那邊?!闭啥淅瓌倓傁虬仓鶈柶疖饺兀仓饺氐姆较蛑高^去。

朵拉快步地走過來,拉住芙蓉的雙手,說:“謝謝你來啊,芙蓉??焐税?”

芙蓉這時已咽回了眼淚,強作歡顏地說:“是的,還有不到兩個月了。”

“生命多好啊!親愛的,珍惜生命吧,當(dāng)你擁有的時候?!倍淅穆曇粲悬c顫抖。

聽著這話,芙蓉覺得她和朵拉的角色顛倒了:不是她在安慰失去了丈夫的朵拉,倒是朵拉在安慰失去了丈夫的她。她的眼淚再一次充滿了眼眶。安柱看見她這樣,伸過手臂來,左手扶著她的左肩,右手扶著她的右肩,把她朝自己的身上緊緊地摟了幾下。芙蓉費了很大的力,才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慶幸,這是在追悼會后的接待會上,她就是流出了眼淚,也不會有人覺得異常,也不會有人猜透她的心思的。

安柱在向朵拉說再見了,因為有人走過來,請朵拉這個主人過去。

“我要去一下洗手間,安柱?!避饺靥痤^來,對安柱打著招呼。她覺得自己剛才的思緒太迷亂了,想到洗手間去整理、鎮(zhèn)定一下。

萊瑞的同事們一一和主人道別,阿曼達率先往小接待室的門外走,臉上好像突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安柱看了一眼正急急離開的阿曼達,又扭過臉來對芙蓉說:“好的,芙蓉,我在大廳門外等你?!本臀搽S著阿曼達,匆匆地走出了接待室。

芙蓉懷著一種莫名的心情朝設(shè)在大廳過道旁的洗手間走去。

進了洗手間,鎖上門,芙蓉覺得真好,避開眾人的感覺真好,尤其是在覺得自己因為起了什么壞念頭而顯得從里到外都形象猥瑣的時候。她站在水池上方那面明亮的鏡子面前,打量著自己。鏡子里是一張從未施過脂粉的臉。芙蓉向來有這樣的自信:她不需要化裝,她有女人天然該有的東西。她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水汪汪的,讓人一看便難以忘記;她的鼻子和嘴,一個挺拔端正,一個小巧玲瓏,誰也離不了誰地配合得天衣無縫。忽然,她朝鏡子傾過身去,她發(fā)現(xiàn)了眼角兩邊生出了細細的皺紋。可那是要離這么近才看得見的啊!不過,大概是了,我大概是到了該施脂粉的年齡了??墒┥现劬湍苎谏w一切,就能挽回一切嗎?她發(fā)現(xiàn)自己以一種失望和忿恨的心情懷疑著。她的臉在鏡子里因陌生而繁雜情緒的侵擾而扭曲了,完全不像那個嬌好可人的芙蓉的臉了。

突然,她聽到有人在低語,好像就在洗手間窗下,聲音低得帶著壓抑的氣聲。

男人:“你為什么不高興?”

女人:“我為什么要高興?為了讓人看見你不在意我?”

男人:“可是,她是我的妻子!”男人盡力壓低嗓門地提高聲調(diào),結(jié)果是放出更多的氣聲。芙蓉差點就沒聽清他的話?!澳悴荒苓@樣霸道!”

女人:“我霸道?你真可笑!萊瑞死了,安柱也跟著死了嗎?你想逃跑了吧!”

芙蓉突然醒悟了:這是安柱和阿曼達在吵架。血一下子涌到她的頭頂,她搖晃了一下,順勢就靠在窗戶上了。這下,她更清楚地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鎮(zhèn)靜點兒,阿曼達。你真厲害,你看透了我的心思。萊瑞的死讓我覺得人生萬事都那么不可預(yù)測。朵拉是對的,擁有的時候,就應(yīng)該愛惜。我們都必須選擇。”

“我選擇現(xiàn)在回家!”阿曼達憤怒得聲音都在發(fā)抖。

“等等,阿曼達,冷靜點兒!你我不是都知道我們是一時沖動,也知道我們是不會有結(jié)局的嗎?”

“放開我!懦夫!”

阿曼達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好了,阿曼達,今晚不是要去整理萊瑞的東西嗎?我們?nèi)バ切强Х瑞^坐坐,我有好多想法想告訴你?!卑仓鶋旱土寺曇艉爸骸拔野它c鐘準(zhǔn)時在那兒等你——”

顯然,阿曼達已經(jīng)跑遠了。

芙蓉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安柱已經(jīng)在那里等她了。安柱替她從衣帽架上拿下風(fēng)衣,她把兩只手臂從身后伸進去。忽然間她感到,心情竟是如水般的平靜,平靜得她不敢相信。

他們的車停在馬路邊上,離教堂還有一小段路。朝車走去時,芙蓉突然生了要挽起安柱的胳膊的念頭,便挽住了他。兩人好久沒有靠得這么近地走在一起了。

天還沒黑呢,路燈就開了。柔和的燈光下,兩人的腳步聲在磚路上“撻撻”作響,芙蓉心里突升起一股柔情蜜意。

“今晚——你想吃點什么,安柱?”芙蓉想讓安柱覺得她是輕松愉快地問的,卻連自己也聽得出聲音里的抖瑟。

“你的拿手好菜——麻、辣、土豆絲,怎么樣?”安柱似乎感覺到芙蓉的感覺,也在小心翼翼地說話。

“行。不過,你也要做你的拿手好菜法國洋蔥湯噢!”說出這句話時,芙蓉意識到,自己找回了那種久違了的跟安柱調(diào)皮撒嬌的感覺。

“好吧,不過,我們要快一點兒。今晚我要去萊瑞那里整理屬于公司的東西噢!”

“耽誤不了你的事,Daddy。安琪不在家,就你我Mommy和Daddy兩個,一頓飯還能吃多久呢?”

芙蓉嘴上這樣說著,心里卻還是希望安柱今晚不要出去??伤藭r的心情讓她相信,今晚是安柱的最后一次。今晚以后,一切都將美好如初。她要知道的不是過去,是將來;她要得到的不在過去,在將來。

兩個人到家麻利地把飯做好、吃完。安柱穿戴整齊地要走了。芙蓉走到門口,安柱和平時一樣,輕輕地摟著芙蓉的腰,把臉湊過來,準(zhǔn)備在芙蓉的面頰上Kiss her goodbye。芙蓉卻很快地兩手捧住安柱的臉,在他厚厚的嘴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安柱眼睛一亮,說:“真好,Mommy!我可能會晚一點,不過,你等著我。我會回來的?!闭f完,他頑皮地朝芙蓉擠了擠眼,就帶上門出去了。

聽著安柱開動的車聲,芙蓉背靠著關(guān)起的門,靜靜地待了一小會兒。然后,她緩緩地走進廚房,走到小桌旁。她下午放下的筆仍躺在攤開的信紙上;這枝紋絲不動的筆似乎在紙上留下了一個空洞的表情,好像今天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

芙蓉拿起那枝筆,端坐在椅子上,寫完了那封沒有寫完的家信:

“……家中無事,一切均好。祝父母大人康健。女兒芙蓉草上?!?/p>

責(zé)任編輯陳曉農(nó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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