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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回家

2003-04-29 00:44:03席建蜀
當代 2003年6期
關鍵詞:小燕頭兒桃子

席建蜀:新華社高級編輯,1980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表過中短篇小說,并有電視劇作品

。

北方的冬天本來就冷,但蟲子覺得今年更是冷得邪乎。干活的時候稍稍一停下來,手和腳便有要凍僵的感覺。蟲子不太喜歡北方,但要打工掙錢,他就必須待在這兒。一到冬天,這個大都市里便見不到一點綠色。天和地是灰蒙蒙的,房子和人也都是灰蒙蒙的。即使大晴天里,太陽照到身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暖意。于是蟲子便想,寒冬臘月了,真的該回家過年了。

臘月十二那天,蟲子收到了妹妹桃子的來信。信是臘月初一寫的,初二便寄出來,在路上走了七天,到了地方轉來轉去又轉了四天,轉到蟲子手上的時候,已經(jīng)皺巴巴的不成樣子了。但蟲子在工地上拿到那封信的時候,還是很高興。蟲子給毛頭兒說了句去撒泡尿,便溜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里去悄悄地看信。桃子的信寫得不長,有好多錯別字,句子也磕磕巴巴不大通順。蟲子看起來雖然有些費勁,但連蒙帶猜,信里的意思大概也能弄得明白。

桃子說家里已經(jīng)請人殺了年豬,今年豬瘦,大概只有三百多斤肉。兩百來斤熏了臘肉,走親戚送了五十來斤,剩余的都腌了準備過年吃。另外家里還養(yǎng)了十來只雞,泡了一百個咸蛋,八十斤糯米加三十斤秈米的湯圓粉子,過年的東西就差不多備齊了,只等蟲子回來吃團圓飯了。今年因為雨水好,地里收成和去年比要多一成。但糧食還是賣不起價,所以日子也和往年一樣,照舊是吃得飽飯花不到錢。蟲子打工寄回去那些錢,除了給媽買了點藥,剩下的大多存起來準備給蟲子娶媳婦,只留了很少一點家里零用。爹的身體還可以,但媽腰疼的毛病吃了那么多藥都不見好,一遇上陰天下雨還是直不起來。桃子今年應該高中畢業(yè),但爹已經(jīng)說了,過了年最后一學期不讀了。她成績不好,反正也不考大學,白白浪費錢太可惜。

天很冷,蟲子看完信手便有些僵了。他便往手里哈哈氣,又跳了跳腳暖和身子。一想到家里回鍋肉那誘人的香味,蟲子就很興奮,憋不住要流口水。蟲子愛吃肉,尤其愛吃家里的肉。工地上一星期也打兩回牙祭,但那肉總有一股怪味兒,遠遠趕不上家里的香。于是蟲子就巴望著日子再過快一點,趕緊到陽歷二十五號,發(fā)了工資好早點回家。

蟲子正在做好夢,突然聽見那邊朱黑兒一邊在大聲叫,一邊在大聲罵他。朱黑兒和蟲子是一個村子出來的,蟲子是木工,他是磚瓦工。朱黑兒塊頭大,人講義氣活干得也好,但脾氣暴,蟲子有點兒怕他。朱黑兒經(jīng)常支派蟲子干這干那,但時不時也給點小甜頭嘗嘗。遇到有人欺負蟲子,還出頭替他撐腰,所以蟲子從來不敢得罪他。蟲子沒敢應聲,便悄悄地跑了過去??斓礁暗臅r候,朱黑兒一轉身看見他,便罵得更兇了。工地上噪音大,所以朱黑兒說話嗓門也大。朱黑兒說蟲子,我叫你半天你聽見了沒有?蟲子說朱哥,我當然沒聽見,聽見了我能不答應么?朱黑兒說我聲音這么大你都聽不見,耳朵球日聾了么?蟲子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不敢怎么樣,像賊一樣瞅瞅周圍,見沒人太注意他,才說桃子來了信,我找個地方看信去了。

朱黑兒這才笑了笑說,我說你雜種干啥去了呢!蟲子說你找我干啥?朱黑兒說原先不是說好今天晚上去買火車票么?我有事去不成了,你給我?guī)б粡埢貋?。蟲子說你有什么事?朱黑兒便把臉湊近了蟲子說,跟和尚他們幾個人去裝修隊,幫人做點野活路。蟲子說帶票可以,只是我沒那么多錢墊。朱黑兒說蟲子你雜種硬不是東西,只認錢!你把票先帶回來,老子什么時候欠你的錢?蟲子說我真的只有一百五十塊錢,兩張票要三百多呢。朱黑兒便在自己身上掏了半天,卻只掏三十多塊錢,便塞給蟲子,說我身上就這些錢了,蟲子我不管你去找誰借,買不回票來我日你媽!說罷扭頭便走了。朱黑兒總是這樣霸道,蟲子無可奈何。但一想到跟人借錢的事,便發(fā)起愁來。這些日子大家都準備回家,要買東西干啥的,誰都眼巴巴地等著發(fā)工資呢。誰有錢愿意借給別人?

周四本不是加餐的日子,但開飯時大家卻發(fā)現(xiàn)大木桶里裝滿了洋芋紅燒肉。大家高興之余,便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卻是工程公司的劉副總經(jīng)理和項目經(jīng)理華坤也來了。開飯之前,工程隊長馬頭兒臉色很嚴肅,說弟兄們,劉總代表公司來工地看望大家,現(xiàn)在請劉總給我們講幾句話。說罷便帶頭拍拍巴掌,但眾人饑腸轆轆,聞著紅燒肉的香味,哪里還有心思聽劉總講話?有人稀稀拉拉跟著拍了幾下巴掌,更多的人卻在低聲抱怨,說幾個當官的真他媽不是人操的,哪有讓人守著飯食餓著肚子呢?要講話也應該先讓人吃飯嘛。還有人說這天氣等劉總講完話,紅燒肉也他媽早成凍肉了。

劉總顯然沒有聽到民工們的議論。他臉色和藹,笑瞇瞇地用目光將全場巡視了一遍,才慢悠悠地說全體民工弟兄們,首先,我代表公司和林總經(jīng)理給大家拜個早年!大家辛苦了整整一年,公司和林總向大家表示感謝!下面,我要講一件重要事情。按甲方要求,我們這個工程四月份必須交工,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非常緊張。如果不能按期完工,公司將承擔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此事非同小可,經(jīng)公司研究決定,今年春節(jié)期間不停工。公司非常理解大家,但也請大家體諒公司的難處!現(xiàn)在,請華經(jīng)理把有關事項給大家作一個說明。眾人聽了劉總的話先是傻了一會兒,緊接著便哄的一下亂了起來,任是馬頭兒扯起嗓子吼了半天也沒管用。華經(jīng)理倒是有耐心,也不生氣,只是面無表情地聽大家鬧的鬧罵的罵。過了好一陣,直等場面差不多安靜下來,他才開始說話。華經(jīng)理講了好多好多,但蟲子只記住了他說公司要撥出一筆錢來,從現(xiàn)在起給全體民工改善生活,每天都打一回牙祭。春節(jié)期間,加班一天發(fā)三天的工資,獎金另算。但不能請假,請假要扣錢,超過三天還要罰款。四月十五日工期完成之后,再考慮適當給大家補假。

這消息太讓人吃驚,工地上幾百號人立即便有了各種各樣的反應。吃飯的時候,眾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公司太缺德,一年干到頭還不讓人回家吃頓好飯,摟著老婆辦點事。但也有人說出來就是為了掙錢,只要給錢,熬到開了春,四月份回家也行。

公司活趕得太緊,原本定在臘月二十五才放工,這已經(jīng)比別人晚了好多。蟲子他們所以才沒法買火車票。這下倒好,索性可以省了。蟲子沒結婚,反正也不著急回家和老婆辦事,至于說吃好的,早幾天晚幾天都無所謂。再悄悄算了算,如果春節(jié)不回家,能多掙四百多,于是心頭還暗暗地有些興奮。

蟲子正在算計,卻見朱黑兒端著個大號搪瓷缸子,一路吃著飯走了過來,眼睛還四下里亂看。蟲子知道他在找誰,便主動迎了上去。果然朱黑兒一看見他便說蟲子,狗日的雜種們,硬不把咱們民工當人呢。然后又問,你還回去么?蟲子說我倒想回去,但人家不讓怎么辦?朱黑兒說真要想回,就不掙他那幾個錢了嘛,有啥了不起?蟲子聽了這話,便沒吭聲。朱黑兒又追問,說那你到底回不回呀?蟲子說那你呢?朱黑兒說我一連問了好幾個人,都是又想回家又想掙錢,弄得我也拿不定主意了。唉,錢這東西真他媽害人呢!蟲子聽了這話,便像犯了錯誤一樣說,那我也不回了。朱黑兒想了一會兒,就說那我也先不買票了,你把錢退我吧。

蟲子既然回不了家,就想趕快通知家里人知道,爹媽和桃子還眼巴巴等他回家過年呢。蟲子吃飯快,他吃完了還有好些人沒吃完。趁大家等交通車的時候,蟲子便頂著寒風跑到路邊,掏出IP卡打了個長途電話。蟲子家里沒裝電話,電話是打到村里梁主任家里的。梁主任的女兒小燕接了,便問你是哪個?蟲子說小燕,我是你蟲子哥哥。小燕便在那邊格格地笑,蟲子你討厭!蟲子就蟲子嘛,還加個什么哥哥?蟲子便也嘿嘿地笑,說我比你大就是哥哥嘛。小燕說呸!蟲子你有正經(jīng)事嗎?蟲子說當然有,要不我打長途干啥?你以為我錢多得花不完嗎?小燕說我曉得你錢多花不完。蟲子說你爹是當官的,你們家錢才多得花不完呢!小燕說我爹小小一個村主任,算個屁官。蟲子說大小也是官嘛,總比平頭老百姓強。小燕說蟲子你少說廢話,快說正經(jīng)事吧。蟲子就說小燕,勞駕你告訴桃子一聲,讓她九點來接個電話好嗎?小燕說好吧,我馬上就去告訴桃子。蟲子還想和小燕說幾句話,卻想不起來應該說些啥??纯匆呀?jīng)打了好幾分鐘,心里也有點兒心疼錢,便只說了聲謝你了,小燕。

蟲子掛了電話,便慢慢地往工地走。一路走一路想小燕。小燕比蟲子小三歲,今年十九。模樣長得水靈靈地怪逗人喜歡,身子也長得高高的,一雙大眼睛,兩只大奶子,夏天時衣服穿得薄一走路就亂晃。蟲子暗里一直喜歡她,卻也知道她肯定看不上自己。去年春節(jié)蟲子回家見過她,還和她說了好多話。從那以后蟲子心里就惦記上了小燕,在夢里早已弄過她無數(shù)回,有一次還和她結了婚。每次從夢里醒來的時候,那兒都是硬邦邦的。于是蟲子就想,啥時候要是真的能弄小燕一回,該多爽啊。一想到今年春節(jié)回不了家見不著小燕,蟲子心里就好生難受。

蟲子回到工地不多久,交通車就來了。這幾輛大卡車駕駛室的玻璃上,都放著一個蓋著大紅公章的入城證。天氣太冷,貨廂上就掛著嚴嚴實實的篷布,像拉牲口一樣,把蟲子他們拉回了郊區(qū)那幾排簡易住房里。

一回到住地,民工們便開始扎成一堆一堆的,有的打牌,有的聊天,不打牌不聊天的便悶著頭看地攤上買來的那種舊武打小說,一塊錢一本。最初的時候,公司老是讓蟲子他們夜里加班。但工地位于市區(qū),附近住家就向市政府告噪聲擾民。上面就來查,說再開夜班就罰款,公司沒轍便只好停了。不上夜班對民工們來說其實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除了一天少掙幾塊錢不說,晚上大家沒事可干,也覺得無聊。無聊便容易生事,于是就出現(xiàn)了偷東西,打架,賭錢的事。公司為了省心,掏點錢辦了個電視棋牌娛樂室。雖說管了點用,但上百號人,兩個小小房間卻哪里夠用?于是民工又把戰(zhàn)場擴大到了睡覺的屋子里。

蟲子卻什么也沒干,看了看時間,便去了小賣部。他還惦記著要給家里打電話。剛到九點,蟲子一撥通梁主任家的電話,便聽見了桃子的聲音。桃子說哥哥,我早就來了,一直在等你電話。蟲子說桃子,我告訴你說,我春節(jié)回不來了。

桃子有點不高興,說哥哥,你看咋跟爹媽說呢?他們都好想你啊。蟲子說該咋說就咋說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桃子就不說話了。蟲子又說你給爹媽說清楚,開了春我還回來看他們。桃子說啥時候啊?蟲子說現(xiàn)在說不準,大概四五月份吧。桃子說那我就見不到你了。蟲子說為什么?桃子說我跟小燕她們幾個說好了,去南方打工。蟲子聽了心里就格登一下,說南方你們?nèi)松夭皇斓模ジ蓡??桃子說小燕她們有同學在那邊。蟲子說她們在那邊干啥?桃子說不知道,但她們說那邊好找工作,去了保證有事干。蟲子想了想,有幾句話想說沒敢說,怕桃子聽了不高興。

桃子聽蟲子半天沒聲音,就說哥哥你怎么不說話呀?蟲子說桃子,你為什么一定要出去打工呢?桃子說我想出去掙錢。蟲子說你以為外面的錢那么好掙?桃子說你看人家出去打工的,哪個不往家里寄錢?蟲子聽了,就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桃子又說哥哥你怎么了?蟲子說桃子,你先不要去南方,等我回來商量一下再說,好不好?桃子說那你就早點回來嘛。都說好的事,人家到時候可不等我。蟲子說你先不去行不行?桃子說別人都有事做有錢掙,你讓我在家閑著干什么呢?蟲子聽了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那你們打算啥時候走?桃子說過完大年。蟲子說怎么那么早???桃子說去南方打工的,都是那時候走啊。蟲子說你最好等我回來再說。桃子想了想,說我最多等到正月二十。蟲子聽了,便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桃子聽蟲子又不說話了,就說哥哥,你還有事么?蟲子只好說沒事了。桃子說那我就掛了???蟲子說好吧。

放下電話,蟲子就站在那里發(fā)起呆來。桃子和小燕要去南方打工,不知為什么,這事讓蟲子很不安。他心里有些惱火,嘴里卻又說不出什么來。

蟲子像爹,長得蠢頭蠢腦的。但桃子卻長得像媽年輕的時候,眼睛清亮清亮,身條兒也好看,只是皮膚黑一點兒。桃子是家里的寶貝,爹媽寵著,蟲子也事事都讓著她。桃子今年才滿十八,農(nóng)村的女娃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她要去打工,打什么工?

年前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之間就到了除夕。

為了搶工程進度,蟲子他們累死累活地干,連大年三十上午都還在照常干活。民工們對此意見很大,許多人都是一邊干活一邊罵。到下午公司終于開了恩,宣布歇工。然后又將原來安排在晚上的聯(lián)歡會提前到下午舉行。所謂聯(lián)歡會,就是拿卡車把大家拉到一個事先聯(lián)系好的地方,華經(jīng)理和馬頭兒講了幾句好聽的話,便讓大家洗洗澡看看電視,然后一人領到一個裝著瓜子花生糖果之類的紙袋,就算完事大吉。接下來又把大家拉回郊區(qū)住處,早早地便送來了晚飯,一人四葷一素,菜湯不限量隨便喝。這便是正式的除夕會餐了。吃過飯,便是自由活動時間。兩間破破爛爛的活動室里,早已擠滿了看電視的人,剩下的人便在各房間里擺開了戰(zhàn)場。下棋打牌五花八門,但有一宗,卻都是帶了彩頭的。說白了,盡管規(guī)模不大卻都在賭錢。

蟲子從來不賭錢,他會玩牌,但舍不得拿錢去賭,便早早去占了一個位子看電視。新年晚會開始不一會兒,朱黑兒便讓人來叫他過去,卻沒說有什么事。蟲子正看得高興,便沒有理會。沒過多一會兒,叫他的人又來了,說蟲子你雜種再不過去,朱黑兒就親自來請你了!

到了朱黑兒屋子里,卻是一片烏煙瘴氣。朱黑兒和人玩撲克扎金花,已經(jīng)輸了三百多塊。屋里溫度并不高,但朱黑兒衣服脫得只剩下一件汗衫,連眼睛也紅了。朱黑兒連連打發(fā)人去叫蟲子,顯然又是想玩那套叫做換手如換刀的老把戲。那就是他出錢,由蟲子來抓牌,然后聽他指揮,輸了算他的,贏了給蟲子百分之二十的提成。蟲子自己不賭,但替朱黑兒賭卻贏多輸少。這種沒風險的游戲,蟲子有時倒也樂得玩玩。

蟲子感覺他今天手氣會不錯,于是摩拳擦掌地上了陣。幾個回合下來,還真幫朱黑兒贏回來一百多。其他人就有些不高興了,便一眼一眼地挖蟲子。但有朱黑兒撐腰,蟲子自然是不怕的,便黑了心地贏。大約只用了兩個多小時,竟把朱黑兒輸?shù)舻娜稼A了回來。然后趁手紅又來了幾把大牌,便開始有了可供分配的紅利。就在這關鍵時刻,和尚來找朱黑兒了,他也是瓦工隊的,跟朱黑兒很鐵。和尚神秘兮兮地湊到朱黑兒耳邊說了幾句話,朱黑兒立即興奮得兩眼放光,說真的么?和尚卻不說話,只是笑。朱黑兒說那就走啊,還等什么?說罷便拉了蟲子的手,說蟲子你也跟我走。

這工夫其他幾個玩牌的人卻不干了,說朱黑兒,你雜種就這么干?輸了找職業(yè)殺手幫忙,贏了就想跑?朱黑兒便雙手抱拳,團團一揖,說兄弟你們公平地說說,我朱黑兒是那種人嗎?實在是有重要的事,必須馬上出去一趟。要不咱們說好,今天玩?zhèn)€通宵!其他幾個人相互看看,說玩就玩!朱黑兒說你們先玩,兩三個鐘頭之內(nèi)如果我不回來,就是你們操的!那幾個聽了這話,便說一言為定,那你先去吧。你要是不來你就是我們操的!

一出門,寒風便吹得人直打哆嗦。朱黑兒就問還叫別人嗎?和尚說別叫了,人家那邊也就兩個人。蟲子正不愿跟他們?nèi)?,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也不想打聽,便說那我就別去了吧,我回去看電視。朱黑兒說蟲子你傻!我?guī)闳サ牡胤?,可比看電視好玩多了。蟲子說那去哪兒???朱黑兒說你別問,到了就知道了。蟲子就不再問了。朱黑兒又說你今天幫了我,我怎么也得報答你啊。三人轉出了住地,繞到后面上了小路,就直往后洼村奔去。于是蟲子就有點明白了,心頭便開始噗噗地跳。越往前走,路燈越暗。和尚領路,直接把他們帶到了一家住戶門前。門口站著一個女人,見他們來了,便和和尚打個招呼,將他們帶進了院里一間小屋子。

小屋里暖烘烘的,與外面寒風刺骨形成強烈的對比。雖沒有暖氣,卻燒著好大一個蜂窩煤爐子,爐上坐著一壺開水。一個女人正斜倚在床頭,嗑著瓜子看電視。那電視屏幕大約只有十四英寸,但放在床尾的木架子上倒也恰到好處。女人只穿著秋衣,見他們進了屋里,連忙站起身來。女人說朱哥好久不見,還真想你呢!我沒穿外套,所以沒去接你。邊說邊用水壺里的水給沏了三杯茶。朱黑兒卻迫不及待地摟住女人親了一下,說燕子,我想死你了。

燕子使勁推開朱黑兒,說朱哥你凈騙我,想我怎么不來看我?朱黑兒說,說實話吧燕子,朱哥這陣子沒錢。燕子說呸,誰信你。還不知都把錢給了哪個相好的呢!便不再理他,回頭對蟲子說這位哥哥,屋里窄,來坐這兒吧。蟲子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坐了,轉過身來,卻見和尚也正抱了領他們進屋的女人在啃。朱黑兒看得有些眼氣,便一把抓住他強行拖了過來。朱黑兒說和尚你別只顧自己爽,把我們弄來晾在這兒!和尚便嘿嘿地笑,說好吧,我來把話說清楚。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是外地人,在這里也沒個家,湊在一起高興高興。大家掙的都是血汗錢,不容易。跟雪兒燕子都說好了,過年了她們也要奉獻一點,今天半價優(yōu)惠。

和尚說話的時候,蟲子便偷偷地打量兩個女人。她們年紀都不大,不過二十歲左右。模樣兒說不上好看也不難看,但身段都有些偏胖。像這樣的女人在后洼村里有十多個,她們租了房專掙民工的錢。過年之際大都回家了,卻不知這兩位為什么沒走。這地方蟲子來過一次,他自己當然舍不得花錢玩這個。那一次蟲子手氣好贏了不少錢,朱黑兒一高興,除了分他五十塊錢,還帶他來快活了一回以資鼓勵。蟲子就在一個來歷不明不白的女人身上,胡里胡涂地便葬送了處男的初夜。但蟲子那時候的確也很快活,一直弄了那女人三回,干得她嗷嗷亂叫。

當下和尚說罷,便問朱黑兒有沒有意見?朱黑兒說沒有,與和尚交換了一個眼色。朱黑兒讓蟲子穿上外套,就把他叫到門外去了。朱黑兒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遞給蟲子,說兄弟這個先拿著。你在外面待一會兒,我們完了事再叫你,也挑個女人玩玩。說罷朝蟲子笑笑,扭頭便進屋去了。沒過一瞬,和尚便與雪兒出來,一起進了隔壁屋子。

蟲子不敢走得太遠,便只在院子里院子外不停地轉圈。雖然冷得有點夠嗆,但蟲子心情卻相當好。盡管來的次數(shù)有限,但蟲子還是有點兒喜歡后洼村。這地方雖然看上去破破爛爛,但由于有了燕子這類女人的存在,便產(chǎn)生了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城里頭那些歌廳舞廳,蟲子從來沒去過。朱黑兒說那種地方一進去便要成百上千地花錢,蟲子一聽就肉痛。女人就是女人,這里的和那里的還能差到哪兒去?誰那地方還能長出一朵花來?蟲子一邊溜達一邊胡思亂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然見朱黑兒開了門招手叫他進去。蟲子一進屋,朱黑兒便問和尚還沒出來?蟲子點點頭,說沒。朱黑兒說這狗日的有本事,我都弄兩回了,他比我還兇!想了想又說,蟲子要不你就跟燕子玩玩吧,女人都一樣,沒什么挑頭。蟲子還沒來得及說話,朱黑兒早已轉身走了,還砰地關上了門。臨走時還扔下一句話,說蟲子你抓緊點。

蟲子心里有點矛盾,又想省下這五十塊錢來,又想和女人玩一回。正猶豫間,燕子卻已偎了過來,說這位小哥哥以前怎么沒見過你?沒來玩過?蟲子說,我不想玩。燕子就伸手在蟲子下面摸了一把,說都那么硬了,還說不想?蟲子有點臉紅,只恨自己那里不爭氣。想想又說,我沒錢。燕子便格格地笑,說小哥哥你別哄我了,快點來吧。燕子剛剛辦完了事,臉兒還是紅紅的,蟲子被她撥弄得渾身發(fā)熱,便咬了咬牙說,我只有二十塊錢,你干不干?燕子這回便住了手,仔細打量蟲子半天,才嘆了一口氣說,小哥哥我看你硬比女人還愛錢呢。來吧哥哥,今天過年,妹妹就不跟你計較了。蟲子聽了這話暗自高興,也不客氣爬上去便爽了一回。

躺在床上歇息的時候,蟲子盯著燕子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發(fā)現(xiàn)燕子眉眼之間,竟然長得有幾分像小燕。只是比不上小燕漂亮,身材也沒有小燕高。蟲子被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嚇了一大跳,再仔細琢磨,竟是越看越像。如此一來身體便又有了反應,于是再度上馬匆匆忙忙又弄一回。燕子雖然年輕身體也結實,但前前后后被弄了四回,這時也早已乏了。便像只貓,乖乖地趴在蟲子身邊。蟲子就說燕子真對不起,都把你弄成這樣子了。燕子便苦笑了一下,說女人不就是讓男人弄的命么?只是小哥哥你太急了,做這事急不得的。急了做不好,你不好我也不好。蟲子說我是怕他們,他們在外面等我呢。燕子說等就讓他們等吧,剛才你不是也等他們了嗎?蟲子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了燕子半天,覺得她那模樣也太可憐,冷不丁便冒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話來。蟲子說小燕,你為什么要來干這一行呢?燕子便有些不解地望著他,說小燕?誰是小燕?我叫燕子不叫小燕。蟲子明明知道叫錯了,便不說話也不解釋。燕子便苦笑了一下,說你問我為什么干這一行?給你說句實話吧,小哥哥。為了生活,沒辦法??!有辦法誰愿意干這個呢?蟲子聽了這話,心里便覺得很不是個滋味。燕子干這個,或許也就和蟲子出來打工一樣,原本都是很無奈的事。

這工夫有人在外面敲門,便聽朱黑兒在外面叫了起來,說蟲子你還沒完么?蟲子連忙翻身下床,慌忙中掏出二十塊錢遞給燕子,卻被燕子一把推了回來。燕子說算了吧哥哥,就算妹妹讓你過個年了!蟲子竟也不再客氣,便將二十塊錢揣了回去。蟲子說那就謝謝你了,燕子。穿好衣服便出了門。

在往回走的路上,蟲子滿腦子都在想燕子的事。想著燕子便又想到小燕,想著小燕便又想到桃子。想到小燕和桃子,便想到她們過了年要去南方打工的事。小燕和桃子去打工,該不會去是打燕子她們這種工吧?于是蟲子心里就開始撲騰撲騰地跳,跳著跳著便亂成了一團,緊接著渾身便開始起雞皮疙瘩。

一回到住地,蟲子又被朱黑兒拉了去扎金花。蟲子心里有事,玩起來心不在焉便頻頻出錯,竟連連敗走麥城。朱黑兒在旁邊見了急得亂罵,卻也沒見有啥起色。最終只好一腳踢開蟲子,叫他滾回去睡覺了。

大年初一晚上,蟲子又去小賣部給家里打了長途。剛一撥通,就聽到小燕說喂,找誰呀?蟲子聽了小燕的聲音,不知為何竟覺得有幾分像燕子,便愣愣地說不出話來。小燕連問了幾聲你是誰呀?便有些不耐煩了,說你再不說話,我就掛了啊。蟲子回過神來,趕緊說小燕別掛,我是蟲子啊。小燕說蟲子鬧了半天又是你啊,你怎么不說話呢?蟲子說我,我,我,卻又沒了下文。燕子便格格地笑起來,笑罷還學著他的腔調(diào),說蟲子你,你,你,你到底怎么了?。肯x子說小燕,我要找桃子,你幫我叫一聲好么?小燕說叫她啥時來接呢?蟲子說我就在這兒等她,二十分鐘夠不夠?小燕說差不多吧。蟲子說那就勞駕你了,小燕。等我回來再好好謝你。小燕說你怎么謝我呢?蟲子說你說吧。小燕想了想,說蟲子現(xiàn)在我還沒想好,等你回來再說吧。到時你可不許耍賴。

蟲子家離梁主任家只隔一個埡口,雖然不遠,但一來一回要走十來分鐘。小燕去叫桃子的時候,蟲子就想,老是麻煩小燕傳電話,回去該給她們家買點什么東西才好。正想著小燕的事,突然間腦海中竟又冒出了后洼村的燕子來,于是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蟲子不能想像桃子和小燕也變成燕子那樣。桃子是蟲子一母所生的親妹妹,小燕是蟲子喜歡的女人,他不能容忍那種情況發(fā)生。所以蟲子便不惜血本,臘月十二剛剛打過電話,今天又打。平時蟲子很少給家里打電話,他心疼錢。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蟲子又撥通了電話,那邊果然就是桃子接了。桃子說哥哥,你有什么事這么急呀?蟲子說桃子我只想和你說一句話,你去南方打工的事,無論如何等我回來再說好嗎?桃子說你什么時候能回來呢?蟲子說我今天就去請假,萬一晚幾天回來,你也等我好么?桃子說你別讓我老等,哥哥。好幾個人說定的事,我等你別人可不等我。蟲子說我盡量爭取早點回來,但也不敢肯定。桃子沒說話,卻好像在和小燕商量什么。過了一會兒,桃子才說哥哥,你要是正月二十回不來,我就沒法等你了。蟲子說不行,桃子你要等我。桃子說我們都交了錢,托人去市里買火車票了。蟲子無話可說,心里卻又急得要命,便說那,那,那,卻什么也沒那出來。桃子說哥哥你聽清楚我說的話么?蟲子說我聽清了。桃子說那你還有什么事?蟲子說沒事了。桃子說那我掛了?。肯x子說那你掛吧。于是桃子就掛了。

蟲子放下電話,什么也沒顧得上想,扭頭便去找木工班的毛頭兒請假,說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趟。誰知毛頭兒一聽就拉了臉,說咦,真他媽怪了,年還沒過完,你已經(jīng)是第五個說家里有急事要請假的了!蟲子聽了便有些吃驚,說是么?怎么會呢?毛頭兒說蟲子,木工班總共十幾個人,要是一下走四五個,你說這活還怎么干?蟲子便唯唯地說,我真的有事啊。毛頭兒說你家里有什么事?蟲子便信口胡謅說我媽病了,都讓人抬到縣里住醫(yī)院了。毛頭兒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蟲子你是老實人,你說什么我都信。蟲子說毛頭兒我真沒騙你,你多幫忙啊。毛頭兒說我想幫你,可誰來幫我呢?都走了活派不下去咋辦?蟲子說我只要十來天時間就行。你一抬手,我悄悄地走了又悄悄地回來了。毛頭兒說公司說如果不請假走人,就算辭職。萬一有人去告了,我哪擔的起這個責任?蟲子說我媽病那么重,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毛頭兒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說,這事我也做不了主,你找馬頭兒說去吧。蟲子說如果馬頭兒不讓走怎么辦?毛頭兒說那我也沒辦法啊。蟲子看看事情毫無希望,蔫蔫地轉身便走,卻又被毛頭兒叫住了。

毛頭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蟲子半天,才說蟲子我看你老實,給你說句要緊的話!如果家里真有急事,你要找馬頭兒,可別空著兩只手去!他不像我,明白我的意思了么?蟲子看毛頭兒倒是一副真心同情他的模樣,便認真地點了點頭。

蟲子去找馬頭兒之前,還真費了一番思量。既然不能空著兩手,那么拿點什么好呢?太貴的禮蟲子送不起,太輕了又怕馬頭兒看不上便請不下假來。

蟲子想來想去,弄明白了有兩個問題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第一,必須要想法請準假,蟲子不想丟了眼前這個飯碗?,F(xiàn)在出來打工的人太多,要找個事情做并不是那么容易。第二,正月二十之前,蟲子必須要趕回家去。哪怕只是見桃子一面,也要把事情問明白。要弄清桃子究竟到南方是去打啥工?蟲子是桃子的親哥哥,桃子是蟲子的親妹妹。有些該說的話,電話上不好說,兄妹倆也要當面說清楚。

蟲子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于是就悄悄往腰里掖了一張百元大鈔,想了想,又加上朱黑兒給的那張五十元。白天上工的時候,蟲子利用中午吃飯休息那一個小時的空檔,跑到了工地對面商店里,去給馬頭兒買禮品。店里的商品琳瑯滿目,把蟲子看得眼花繚亂,猶豫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買什么好。后來想馬頭兒抽煙挺兇,便決定給他買條好煙。到香煙柜臺一看,不禁嚇得臉都白了。一條好煙,竟然能賣三四百塊!蟲子辛辛苦苦干一個月,掙的錢也就只能買兩條煙??纯瘩R頭兒經(jīng)常抽那種叫紅塔山的牌子,也要一百三十元。蟲子捏著一百五十塊錢掂量來掂量去,最終也沒舍得買紅塔山,而是買了一條三十多元的茶花牌。那煙的包裝很漂亮,白亮亮的底板上有一朵鮮艷的大紅花,蟲子看了就喜歡。

蟲子買好禮品,拿一張舊報紙裹了,便只等找馬頭兒說話。但一連過了好幾天,卻也沒碰上個合適的機會。馬頭兒每天上工地,身邊老是跟著幾個工頭,根本沒法和他單獨說話。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蟲子掰著指頭算來算去,心里便開始著起急來。蟲子心里沒譜,不知到底能不能請下假來,什么時候才能請下假來。即使請下假來,還要去排隊買火車票,如果再辦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沒有一周的時間,就不能保證按時走人。

功夫不虧有心人,機會終于被蟲子逮住了。那天下午蟲子撒了一泡尿回來,正好看見馬頭兒和幾個工頭在指手畫腳地說事。后來馬頭兒說完事,就讓幾個工頭分頭去做。有一個人說馬頭兒,我還要找你說點事。馬頭兒就有點不耐煩,說你先忙去吧,我一泡尿已經(jīng)憋半天了,過一會我去找你。蟲子聽了心頭暗喜,便一直悄悄跟著馬頭兒去了廁所。等到馬頭兒叼著煙卷提著褲子從里面出來時,恰好周圍沒人。蟲子不知道哪來那么大的膽子,迎面截住了馬頭兒。

蟲子說馬師傅,我想和你說個事兒。馬頭兒站下,便有些奇怪地瞪了蟲子一眼,說你是哪個工種的?蟲子說我是木工班的。馬頭兒說你有事,應該去和你們毛頭兒說。蟲子說毛頭兒說了,我這事兒他兒做不了主。馬頭兒聽了便哦了一聲,說是么,這事兒還那么大?蟲子說其實也不大,我家里有事,讓我趕緊回去一趟。馬頭兒聽了便皺了眉頭,說怎么都是說這事兒?今天你已經(jīng)是第六個了!蟲子說馬師傅,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家里真的有事。馬頭兒說我不管你真有事假有事,我都只跟你說一句話,這事兒不行!蟲子說我只去十來天就回。馬頭兒說一天也不行!我現(xiàn)在火燒屁股要趕工程,都他媽回家了誰來干活?要回家也行,干脆就別再來了,我也好另找別人!

馬頭兒說罷,將手里的煙屁股往地上一扔,轉身便走。蟲子這才想起手里的東西,連忙追上去,拉住馬頭兒說,馬、馬、馬師傅,這、這、這個給你。馬頭兒看蟲子有孝敬,伸手接了,便咧嘴笑了笑,說你叫什么名字?蟲子說我叫趙達平,但他們都叫我蟲子。馬頭兒聽了便撲哧一笑,說蟲子?這是什么名字?蟲子說這是我的小名。馬頭兒說我看你長得也倒像條蟲子,皺巴巴地不伸展。說著扯開舊報紙看了一眼,臉上的笑立時沒了,便胡亂一裹又給蟲子塞了回來。馬頭兒說蟲子,這個你拿回去自家抽吧。我痰多,不敢抽這個。蟲子一聽這話,知道馬頭兒是嫌煙不好,便傻瓜似的愣在那里。馬頭兒掏出自己的紅塔山點上,抽了一口,悠悠地吐著煙圈去了。蟲子便一個勁地后悔當初不該圖省錢,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第二天上工時,蟲子悄悄往腰里掖了兩張百元大鈔。一到工地,蟲子竟也無心干活,心里也只是惦記著去找馬頭兒請假。但眼巴巴地等了一上午,都沒見到馬頭兒的人影??斓街形绯燥垥r,蟲子都快絕望了,馬頭兒卻又突然來了。馬頭兒是來找毛頭兒說事的,但剛剛一露臉,便被蟲子截住了。

蟲子說馬師傅,我還找你說說昨天那事兒。馬頭兒便很不耐煩,說昨天我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么?蟲子說馬師傅,我不會說話也不會辦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個你老人家拿著,買條煙抽。說著便把捏成一團的兩張百元大鈔塞到了馬頭兒手里。馬頭兒用眼瞟了瞟手里的鈔票,臉色頓時和藹起來,便壓低了嗓門說,蟲子——你是叫這名吧?我現(xiàn)在很忙,那事我回頭給毛頭兒打個招呼,你先去悄悄做點準備吧。說罷,朝他丟個眼色便走了。

中午吃飯時,毛頭兒悄悄把蟲子叫到了一邊。毛頭兒說蟲子,我咋就沒看出你小雜種有這么大本事呢!蟲子說我怎么了?毛頭兒說馬頭兒已經(jīng)同意你兩周假,讓我給你安排一下。你是怎么打發(fā)他的?蟲子聽了這話便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來。一想到那兩百塊錢,他就覺得連心尖兒都在痛。蟲子本想照實說,但話到嘴邊卻又不敢,怕馬頭兒將來知道找他麻煩,便說我只給他買了一條煙。毛頭兒說啥煙?蟲子想了想,才說是紅塔山。毛頭兒說狗雜種,一百多塊呢!你可真拿他當?shù)藕蛄恕Ox子不知道毛頭兒是在罵誰,便沒敢接嘴。毛頭兒又說蟲子,馬頭兒讓我特別囑咐你,別聲張,快去快回?,F(xiàn)在請假的人太多,他都沒讓走。蟲子便點點頭,說那我啥時能走?毛頭說最快也得下禮拜吧。蟲子想下禮拜就走有點太緊張了,便說能不能早點?毛頭說眼下活這么緊,怎么也得讓我倒倒人手吧?蟲子心念一動,便想把那條茶花煙給毛頭兒通通關節(jié)。但又一想,既然馬頭兒已經(jīng)同意了,毛頭兒怎么也得讓他走吧?能省點就省點,晚兩天就晚兩天吧。再說那茶花煙已決定送給小燕去孝敬他爹了,蟲子心里也實在有點舍不得。于是便再沒吭聲。

下午放了工吃罷晚飯,蟲子先回住地偷偷拿了點錢,便又悄悄地出了門,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去火車站買票。一到車站,蟲子便忙著去找出售臨客*9穴民工專列*9雪車票的窗口。臨時客車設備簡陋,條件比較差,但票價也相對便宜一些。每年過完春節(jié)之后,這種車都有一個特點,往回返的車上人不多,但往外開的卻人滿為患。蟲子想他在起點站上車,應該很好買票。但找到地方一看,那個窗口卻在同時出售相同方向好幾趟車的車票,于是竟也排起了長隊。蟲子暗暗叫聲倒霉,只好乖乖地站到隊尾去了。

這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等他買到車票后一看時間,已經(jīng)夜里十二點了。公共汽車早已沒了,蟲子要回去便只有打的。蟲子曾經(jīng)來車站送過人,知道從這里到他們住地,白天都要三十多塊,夜里當然更貴。蟲子當然花不起這錢,便轉身進了大廳,找了個人少一點的候車室坐了,閉上眼睛就睡。但夜里太冷,剛一睡著便被凍醒,如此反反復復,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次。蟲子就這樣迷糊一陣,清醒一陣,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天亮。

六點多鐘,蟲子起身先到廁所撒了泡尿,又到盥洗間用涼水洗了把臉。覺得清醒了,便出了候車室,他要坐公交車八點之前趕到工地去上班。在門口看到賣煎餅果子的,蟲子便覺得有點餓了,問多少錢一個?說三塊。蟲子一聽扭頭便走。在他們住那地方,這東西賣兩塊民工都說貴,后來便賣一塊五了。車站的東西見風漲價憑空翻倍,蟲子覺得太不可思議。

蟲子來到工地正好八點鐘。毛頭兒見了,便問蟲子你去哪兒了?蟲子便把去火車站的經(jīng)過說了,毛頭兒一聽便不太高興,說你去買車票怎么不跟我打個招呼?你買哪天的票了?蟲子說正月十三。正月十三是周一。蟲子早已算過,正月十三動身,十五火車到市里,來得及當天坐汽車到縣城,來不及十六到縣城,最遲十七就能到家了。但毛頭兒卻并不欣賞這個計劃。毛頭兒說蟲子你才怪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會讓你正月十三,不是十四、十五走呢?蟲子一聽這話臉色就刷地變了,只說我、我、我、我,卻沒了下文。毛頭兒拉下臉說你先干活去吧,扭頭便走了。可憐蟲子又困又餓又冷,再受了一肚子氣,還得忍氣吞聲去干活。

毛頭兒整整一天再沒理過蟲子,蟲子便整整一天都為這事?lián)@受怕。蟲子想來想去,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下午放工后吃晚飯時,蟲子便悄悄地湊到毛頭兒跟前,小聲地說,毛頭兒,待會兒回去,我找你說點事兒。毛頭兒只拿眼睛斜著瞟瞟他,卻沒有說話。

一回到住地,蟲子便從箱子里翻出了那條茶花煙。將要出門之際,蟲子看看那已經(jīng)包得嚴嚴實實的煙,心里便酸酸地只想哭一場。他覺得有些對不起小燕,她替他一趟又一趟地跑路叫桃子,這煙要給了小燕讓她去孝敬她爹,小燕肯定高興,那蟲子也就高興了。但現(xiàn)在卻沒這機會了。蟲子想歸想,卻終究沒能哭出來。呆呆地坐了一陣,還是出門找毛頭兒去了。

毛頭兒正和幾個人打牌耍小錢。蟲子把禮品藏在厚厚的衣服底下,也不說話,就坐了默默地看。毛頭兒顯然也看見了蟲子,卻也沒和他說話,依舊玩牌。過了一陣,毛頭兒起身說他要上趟廁所,蟲子便也悄悄跟了出來。出門到了外面沒人處,蟲子便快步追了上去,怯怯地叫了一聲,毛頭兒聞聲便回過頭來。蟲子便掏出懷里的東西遞了過去,說毛頭兒,我的事還要請你多多費心。毛頭兒接過來,便笑容可掬地說蟲子你這是整啥呢?跟我也來這個?蟲子說上次多虧你提醒,要不我這假也請不下來。毛頭兒說別說那個,誰人沒爹媽呢?你的事我都想好了,周一你就放心走吧,只是別誤了回程就好。蟲子道過謝,方才去了。

蟲子路過瓦工班住的地方,正好遇上朱黑兒領著幾個人要出門。見了蟲子便打招呼,說蟲子我正要找你呢。蟲子說找我干啥?朱黑兒說過了這一陣,你那手不臭了吧?哪天又該上陣幫我打牌了。蟲子說這可難說,你們這是去哪兒?朱黑兒便壓著嗓門神神秘秘地說,我們?nèi)タ翠浵?,你跟我們一起去吧。蟲子一聽便有幾分心動,朱黑兒說這看錄像,并不是一般的錄像,都是帶顏色的。但轉念一想昨天差不多一夜沒睡,跟朱黑兒他們這一去便不知要看到啥時辰,便有些猶豫,想了想才說,我不去了,我有事。朱黑兒說有事,有啥事?別他媽跟朱哥來這一套。走吧走吧,我曉得你喜歡看啥。說著便動手來拉他,這一說蟲子更不好意思了,便使勁擺脫了他的手,說朱哥你別拉,我真的有事我去不了。朱黑兒放開了手,說你真有事?蟲子說真有,我啥時候騙過你?朱黑兒便說,好吧,那你忙去,下回再叫你。說罷便和眾人走了。蟲子望著朱黑兒的背影,還猶豫了一陣,要不要把正月十三回家的事告訴他呢?蟲子想告訴他又不想告訴他。想告訴他是因為來去可以幫他帶點東西,不想告訴是怕他知道了去找馬頭兒鬧。

蟲子最后決定到時候看看情況再說。

然后蟲子就去了小賣部,第三次給家里打長途。這回電話一撥通,卻是個男人接了,甕聲甕氣地說,喂,你找哪個?蟲子一聽是梁主任親自接電話,就不知道應該怎么說話了。蟲子說梁、梁主任,我是蟲子啊。梁主任大概喝了酒,一時竟沒聽清蟲子的話,便說狗雜種,你罵誰是錘子呢?梁主任顯然把蟲子聽成了錘子。在蟲子老家方言里,錘子是罵人的話,也難怪梁主任要發(fā)火。蟲子一聽就緊張起來,說話便有些語無倫次。蟲子說我不是蟲子,我是錘子,不對!我是蟲子,你是錘子。梁主任一聽火氣更大,說你狗日的雜種,吃飽了沒事么?劈頭蓋臉便也罵起來。蟲子等他罵了一陣,才說梁主任,我找小燕說幾句話行不行?梁主任一聽,剛剛低下去的聲音陡然又高起來,說你是哪家的狗崽子?有種你先報上名來!蟲子一聽這話,哪里還敢言語?梁主任等了一陣沒人說話,便說狗雜種我警告你,再敢給我家小燕打電話,只要讓我查出你是誰,看我不打斷你狗腿!說罷便啪地掛了電話。

從這以后直到蟲子踏上返鄉(xiāng)之旅,好幾天的時間里,他再也沒敢給家里打過電話。

蟲子返鄉(xiāng)之路,說起來真是異常的艱辛。一連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蟲子是硬挺著坐過來的。由于是獨自一人上路,他怕丟東西,連睡覺都睜著一只眼睛。包里雖沒啥值錢的玩藝,但有些東西是給別人帶的,丟了沒法交代。蟲子臨走之際,還是悄悄把這事告訴了朱黑兒,朱黑兒聽說蟲子他媽住了醫(yī)院,倒也沒說啥,只是托他給家里捎了一包東西。為了省錢,蟲子在火車上沒有吃過一頓真正的飯。除了泡方便面,便是就著一包榨菜啃面包。正月十五下午在市里下了火車,蟲子覺得骨頭都快散架了。蟲子出站打聽了一下,倒還有長途汽車到縣城。本有心趕回縣城,但又一想回到那里已是夜里,沒地方可待,還要花錢住旅館,太不值得。轉身便又回了火車站,在候車室里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蟲子便拖著一身疲乏,上了開往縣城的長途汽車。經(jīng)過五個多小時的顛簸,中午時分到了縣城?;ㄈ龎K錢在街上吃了兩碗面條,便又踏上回鄉(xiāng)的最后一程。

當天黃昏時分,蟲子歷盡千難萬險,終于走上了熟悉的鄉(xiāng)間小路。那時天色還十分明亮,四周的景物都看得真真切切。家鄉(xiāng)不僅山明水秀,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也都使蟲子感到非常親切。眼下已經(jīng)早春時節(jié),遠山近景都籠罩著一片新綠,田野里麥苗青青,油菜花苞已綻露出點點金黃。山間樹下,白的是梨花乍謝,落英繽紛。紅的是杜鵑初放,胭脂點染。一層薄薄的霧氣,伴隨著農(nóng)家裊裊的炊煙,在四下里慢慢地飄蕩。蟲子貪婪地呼吸著鄉(xiāng)間清新的空氣,這些天來胸中郁積的怨氣便一掃而光。尤其是一想到能見到小燕,蟲子就精神百倍,把一路的辛苦勞累也早已忘得干干凈凈。

蟲子推開自己家門的那一瞬間,心情有點激動。只叫了一聲爹,說我回來了!往下便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但那時爹卻還沒回家,只有媽在家里忙忙碌碌地斫豬草,做晚飯。媽抬起頭來看看蟲子,一時便吃驚得有些不知所措。媽很興奮也很激動,媽說蟲子是你么?媽說不出別的什么,便走上前來忙不迭地要替蟲子接東西。蟲子便輕輕擋住媽的手,說媽你腰不好,歇著吧,我自己就行。媽說你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家里連你的飯都沒給做。蟲子說那我就不吃吧,反正我也不餓。媽說那哪行啊?回家來還不吃口好的?說罷轉身便忙著要去給蟲子做好的吃。

蟲子放下行李便問,媽,我爹呢?桃子呢?他們干啥去了?媽聽了便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起來,說你爹去侍候秧母田*9穴育秧田*9雪了,要說桃子么可真不巧,她連大年也沒過,前天跟幾個妹子到南方打工去了。桃子這幾天還一直埋怨,說你要回來,卻又不見個準信兒。蟲子沒聽完媽的話,腦子里嗡地一聲便炸了。蟲子千里迢迢趕了回來,桃子卻沒有等他。桃子走了!蟲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得好大好大,蟲子大叫起來,說桃子怎么就走了呢?不是說好等到正月二十的么?

媽看了蟲子的樣子,便有些迷惑不解,說桃子原本是說過了大年才走,可是人家那邊來催她們,說過去晚了就找不到工作。蟲子說桃子到底是去哪兒了?媽說這我也說不清爽,好像是廣東什么地方,桃子說她到地方就給家寫信。蟲子說那邊是誰給她們聯(lián)系的工作?媽說我不知道,聽桃子說好像是梁主任家小燕的同學。蟲子說桃子去那邊是打什么工?媽說我不知道。蟲子說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們怎么就讓桃子去呢?媽說蟲子你怎么了?急什么呢?蟲子看看媽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里有些不忍,就不好再說什么。媽又說桃子不上學了,眼見得人家都出外打工掙錢,哪還待得住?她自己非要去,我和你爹能管得了么?蟲子仔細一想,桃子的事和爹媽哪能說得清呢?別說有些事本來蟲子就說不清,即使說得清,如今桃子已經(jīng)走了,說了又有什么用?蟲子于是嘆了一口氣,便頹然坐了下來。

媽忙著重新張羅晚飯,燜了白米飯炒了回鍋肉,還煮了臘肉和咸蛋。上燈時分爹回來了,一家三口便坐在桌前吃飯。飯菜很豐盛,爹的興致也滿高,喝了幾杯酒,便忙著問東問西問這問那。蟲子卻既沒心情也沒胃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爹支吾著,只吃一碗飯便說飽了。爹便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了蟲子半天,說蟲子你不舒服么?蟲子說好像是有點兒。爹說你咋了呢?是不是受了風寒?蟲子說也沒咋,只是覺得有點累。爹說那就收拾收拾早點歇了吧。蟲子點點頭,就去弄一大盆熱水洗了臉燙了腳,早早地便上床睡了。

蟲子躺在床上,盡管覺得很累,卻又翻來覆去半天也沒睡著。他心里千頭萬緒,怎么也理不清楚。桃子走了,小燕也走了。她們這會兒在哪里?她們這會兒在干什么?廣東在哪里?那地方男人又會是什么模樣?桃子和小燕都是從未出過遠門的山妹子,外面的事她們一點不懂,弄不好就要吃大虧。蟲子不在乎別的女人出去干什么,但卻不能不在乎桃子和小燕。蟲子出去打了這幾年工,知道外面的兇險,他實在不放心桃子和小燕……不知道過了多久,蟲子終于覺得困了,閉上眼睛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半夜里蟲子突然醒來,覺得口渴得厲害,便起身來去廚房舀了半瓢涼水咕冬咕冬喝了。正要回床上去接著睡覺,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再摸摸自己的臉,覺得有點燙手。于是便知道真的受了風寒,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燒了。蟲子沒有驚動爹媽,自己強撐著回到床上躺下。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扛到明天早上,去不去醫(yī)院等看看情況再說。

蟲子一直迷迷糊糊,再也沒有睡著。但迷糊中蟲子還是惦記著桃子。蟲子想他應該趕緊去南方,想辦法找到桃子,把她弄回來。蟲子想操他媽即使不打工了不掙錢了,也不能讓桃子去干那一行。桃子要是不聽,蟲子就要打她。從小到大蟲子沒打過桃子,但這一回桃子要是不聽話,蟲子就一定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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