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 河
穆罕默德·尤納斯只有15歲,但在他看來,生活基本上是殘酷的。兩年前在阿富汗高地上,他親眼目睹了塔利班士兵開槍擊中了他父親的胸膛和臉部。這位15歲的阿富汗難民說:“我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彼驹诒浑y民營包圍著的一座清真寺的地板上,臟手抹著眼睛里流淌出來的淚花。尤納斯的父親是一位農民,死于阿富汗這個處于連年戰(zhàn)爭和種族野蠻狀態(tài)的國家。父親之死給他留下的恐懼感也許是尤納斯的個人悲劇,但是他的經(jīng)歷——見證暴力,目擊死尸或四分五裂的尸體,失去一位家庭成員,惡夢縈繞,生活中缺乏一名兒童的那種基本安全感,卻是無數(shù)阿富汗兒童的一個縮影。正如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駐阿富汗的一位官員古拉姆·拉巴尼所說,兒童的困境是阿富汗的“第二層災難”。
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
UNICEF有關負責人最近在塔什干的一位記者招待會上說,如果援助還不到來,那么由于寒冷和營養(yǎng)不良,在冬季會有40萬阿富汗兒童面臨死亡的威脅。由于阿富汗這種悲慘的狀態(tài),也為了回應美國總統(tǒng)布什呼吁美國兒童為阿富汗兒童捐款,UNICEF美國基金決定將最近的募捐專門針對這一目標。
但是,與提供物質上的援助相比,為阿富汗兒童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兒童見證了許多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暴力。UNICEF曾經(jīng)對居住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兒童進行過一次里程碑式的調查。在1996年塔利班控制喀布爾之前,這座城市經(jīng)歷了5年的炮轟和激戰(zhàn)。1997年所作的那項研究發(fā)現(xiàn),95%的兒童直接見證過暴力,大約2/3的兒童失去了一位親人,1/3的兒童見過自己的父母或兄弟姐妹被殺死。調查中,UNICEF訪問了310名年齡在8~18歲之間的兒童。以下是兒童們回答為“是”的一些問題:(一)過去四年里你的家人中有人死于戰(zhàn)爭嗎?72.3%回答為是;那么是誰?父親或母親占41.0%;兄弟或姐妹占25.4%;其他親人占65.2%。(二)你曾經(jīng)看見過何種暴力?看見過某人被火箭殺死占66.1%;某人被炸彈炸死或者受傷占54.2%;自己的家人被殺死占34.5%;某人在被拷打折磨占54.2%;見到死尸或部分尸體占66.1%;家庭房屋遭到炮轟或火箭襲擊占63.5%。(三)你被迫離開你的村莊或城鎮(zhèn)嗎?回答是的兒童占80.9%。(四)你相信你會死于戰(zhàn)爭嗎?回答是的兒童占90.0%。(五)戰(zhàn)爭期間,你與家人被分開過嗎?回答是的兒童占33.2%。
害怕早死的孩子們
在接受調查的喀布爾兒童中,將近90%的孩子表示,他們認為自己會早死。幫助管理設在巴基斯坦基達市的阿富汗年輕難民安置中心的阿默德·尤拉說,即使到現(xiàn)在他還是看到了同樣的情感傷害,孩子們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這個中心給孩子們提供了一個安全避難所,他們在這里可以得到熱茶、餅干或面包。它也提供數(shù)學、拼字和藝術教育。一位來自喀布爾、自稱叫莫奎雷的60歲難民說,如果這種轟炸和交戰(zhàn)繼續(xù)下去的話,阿富汗社會將不會有健康人存在。
在過去20年的戰(zhàn)爭中——1979年至1989年反抗蘇聯(lián)軍隊的游擊戰(zhàn)爭以及后來導致塔利班在1996年掌權的阿富汗部族之間的戰(zhàn)爭,阿富汗見證了兒童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戮,整個國家的衛(wèi)生保健和教育系統(tǒng)被破壞,經(jīng)濟逐漸萎縮,幾乎完全崩潰。其結果就是造成整整一代人貧窮和精神受到創(chuàng)傷。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白沙瓦外圍的加羅贊難民營,5歲的哈瓦斯·凱獨自一人住在破舊的帳篷里。他來自阿富汗北方的巴格蘭。一年前,在塔利班和北方聯(lián)盟的交火中,一枚從天而降的導彈擊中了他家的房屋,奪去了他的父母及三個哥哥的生命。
“醫(yī)生不會幫助他”
哈瓦斯的叔父、34歲的阿布杜爾·穆罕默德把他帶到了白沙瓦,但不讓他和家人住在一起,因為哈瓦斯在生病。這個小男孩的耳朵由于感染而成紫色,他幾乎失長期的創(chuàng)傷過早承擔起家庭責任去了聽覺。只有一條布料床單將他和冰冷的地面分開來。沒有錢給他看病的叔父說,醫(yī)生不會幫助他。
在這里的基達市市民醫(yī)院的一個分支機構處,5歲的沙比爾·默德處于昏迷狀態(tài)。幾天前,在坎大哈附近,他遭到了美國的一次炸彈襲擊,他的父母親和18個月大的弟弟在這次襲擊中被奪去了生命。這個小男孩被一位嬸娘和叔父帶到了這里,一塊彈片嵌入在他的后腦上,當?shù)氐尼t(yī)生希望通過手術將它取出來。他的后背傷口處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染,是由同一次襲擊引起的。
每當小男孩蘇醒過來,他都會在下一次失去知覺之前因為疼痛而大叫起來。他那幸免于難的姐姐、14歲的比比·沙阿達坐在他的床邊。她伸出手去撫摸著他的頭發(fā),拍打著蒼蠅,或者硬把一杯水往他的嘴唇里塞。她的眼中不時地含著淚花,似乎由于悲傷而要昏厥過去。沙阿達用幾乎讓人聽不見的聲音說:“我心中很郁悶,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樣?!?/p>
長期的創(chuàng)傷
拉巴尼說,這些孩子經(jīng)歷了那種長期的創(chuàng)傷,并且這種影響將會陪伴他們的余生。研究表明,戰(zhàn)爭對于兒童的長期影響包括對死亡的持續(xù)恐懼。34歲的索哈拉·哈比鮑是位有六個孩子的母親,她說,自從兩周前他們逃離了美國對喀布爾的轟炸以來,孩子們晚上總要被惡夢驚醒。炸彈在他們家附近爆炸,震碎了他們家的鏡子,孩子們大聲尖叫著,抱成一團。在他們前往巴基斯坦的路上,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騎上了駱駝?,F(xiàn)在,他們居住在白沙瓦的一套公寓里。哈比鮑13歲的兒子馬蒂拉說:“我被嚇怕了,當一架飛機經(jīng)過時,我們會以為一枚炸彈在我們的房子上方爆炸。”他說,他在一所教會學校里的同班同學中有一人被炸彈炸死,另外兩人受傷,“我害怕死亡,每次我做夢時,就會夢見我們離開喀布爾的那個晚上”。親眼目睹人們被殺死,感覺無法面對生活。阿瑪?shù)隆ず喸诿枋鏊嗳绾卧诳泊蠊辈克幼〉拇迩f公開展示槍決罪犯的情景時,聲音小得幾乎讓人無法聽見。坐在“拯救兒童”安置中心,他光著腳丫子,拖到膝蓋上的襯衫(當?shù)氐囊环N傳統(tǒng)衣服)由于污穢而發(fā)黑。17歲的他在家中七個孩子中排行老二,父母親把他送到這里與一位叔父住在一起,以減輕家里的負擔。簡通過從垃圾堆里清理出廢紙來賺錢。他說,塔利班在對人進行懲罰時冷酷無情,他們會把盜賊吊起來示眾,有時會允許一個被謀殺的人的親屬刀劈謀殺者,謀殺者則被綁在城鎮(zhèn)廣場上。有段時間,阿瑪?shù)鲁3T谕砩献鰫簤?,夢見他所見到的血淋淋的場面。好在這一切現(xiàn)在都過去了。不過,他仍然不能擺脫憂愁和絕望的感覺。無法接受心愛的人死亡,不再對成年人抱信任態(tài)度。穆罕默德·尤納斯忘不了塔利班士兵槍殺他的父親,他說:“他們殺死我的父親,是因為他是哈扎拉族人?!痹诳拷兔装彩械陌⒏缓怪胁扛叩氐貐^(qū)(他家就住在這里),哈扎拉族因為抵抗和不斷反抗塔利班而出名。在談到自己的父親時,尤納斯說:“他是個好人,我為他而感到自豪?!睂λ麃碚f,他不再信任任何年長于他的人。
過早承擔起家庭責任
尤納斯清楚地記得他的母親在得知丈夫死亡的消息后,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他也記得父親給他說的最后一件事:什么事情也許都會發(fā)生,男孩子應該努力挑起家庭重擔。一個月前,尤納斯和他的家人來到了基達市。這位15歲的少年目前在一家皮匠商店工作,他的哥哥推著手推車出去賣東西。正如父親所告誡的,尤納斯說:“我們要努力支撐這個家庭,不過我想這太難了。”
“大赦國際”發(fā)表的一項對阿富汗兒童的報告說,長期的戰(zhàn)爭對任何未來的社會都會產(chǎn)生持續(xù)的沖擊。戰(zhàn)爭侵犯了每一個兒童的權利——和家庭以及社會融合的權利、健康的權利、個性發(fā)展以及發(fā)育和受到保護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