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桑梓／文

秉性老實的推銷員司徒光被廠里涮了。他帶著一腔失落感來到一家經常光顧的茶室。

司徒光一直是茶客們調笑的對象,今日他一出現(xiàn),幾位熟客又爭著把他拉到身邊,笑著打趣?？伤就焦庵皇蔷o鎖著眉頭,一臉的沮喪。一位知情人說:“大家不要幸災樂禍了,司徒光的飯碗丟了,大家?guī)椭雮€辦法吧?！彼脑捯魟偮?一個人就接上了茬:“我來說個笑話。有兩個鞋廠的推銷員來到一個島上,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都赤腳。一個說:‘他們連鞋都不穿,我們算白跑了一趟。另一個卻高興極了:‘他們從沒穿過鞋,可見這里是一個極佳的銷鞋市場。于是,一個灰溜溜地走了,一個卻讓廠里發(fā)來一批鞋子。結果后者成了功臣,前者丟了飯碗?！?/p>

聽完了笑話,大家都朝司徒光笑了起來。司徒光沒有笑,說:“要是真有那么一個不穿鞋子的島,我倒愿意背著鞋子一家一戶地去推銷,總比坐在這里強?！?/p>

還是那個講笑話的人說:“中國的海島很多,也許你真能找到個赤腳島。鞋子我可以免費提供?！?/p>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司徒光真的背了一箱鞋子去闖海島了。經過一番奔波,他來到了一個小島。小島上的人果然都赤腳,司徒光心頭一喜,想不到自己果真找到了赤腳島。

赤腳島上的漁村房屋是散落的,也不見街道。司徒光只得在一個供著海神的小廟里安身。小島也有早集,大都是以貨換貨。司徒光在集市上亮出了鞋子,人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不甘心,背著鞋子挨家挨戶地推銷,可人們一見他如同躲瘟疫一般地把他拒之門外。想到自己在茶室夸下的海口,想到自己口袋里不但沒有回去的路費,甚至連飯錢都快沒有了,司徒光沮喪極了。

忽地,一聲聲螺號響起,小島上的人提著籮、背著筐紛紛擁向海邊,司徒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也向海邊走去。只見幾艘大漁船靠了岸,孩子們歡呼著,婦女們嬉笑著,老人們也不甘落后,夾在人群中歡叫。船上的漢子們更是豪氣萬丈,他們將魚裝進筐,將網拖上岸。司徒光站在遠處欣賞著這幅難得一見的漁歸圖

這時,離他不遠處的一個老婦人“哎呀”一聲栽倒在海灘上,司徒光沒顧得上脫掉鞋子就趕了過去。誰知,腳一下陷入了深深的海灘,他好不容易拔出腳來,鞋子卻已陷入泥底,聽到那老婦人痛苦的聲音一陣陣傳來,他也顧不了許多了,赤腳跑過去,攙起老婦人,把她背上肩,一步一步地挪出海灘。老婦人指點著回家的路,司徒光赤著腳背著老婦人走向漁村。他感到腳底與柔軟的泥土接觸簡直是一種享受,怪不得這里的人都不穿鞋子呢。但沒多大一會兒,他就感到腳底發(fā)燙,受不了啦,他真想坐下來歇一歇,可背上的老婦人需要馬上回家,他只得忍著……終于老婦人指著一間簡陋的小屋說:“到了牎

進屋一看就知是個獨身人的居室。小屋雖簡陋但還整潔,屋門口還有現(xiàn)成的水井,司徒光忙著打水將兩個泥人兒先清洗了一番,這才看清老婦人的腳扭傷了,只要用紅花油擦一擦揉一揉就行。他帶有紅花油,但放在海神廟,他還得去找回他的鞋子,而且老婦人還讓他去弄回留在海灘上的魚筐,剛才她是去海灘拾荒的。

司徒光畢竟不是漁民,那赤著的腳一上路就腳底生疼,現(xiàn)在只能先回海神廟解決鞋子問題。

這次他帶來的一箱鞋子就是茶室里那位老兄給的,是藍色薄底的工藝鞋,這種鞋子輕巧卻不耐穿?，F(xiàn)在,他穿著這樣一雙工藝鞋走在小島上,自己也感到好笑。來到海灘,只見成筐成筐的魚已被抬出了海灘,老婦人的魚筐也已放在了灘邊,而自己掉鞋的地方已被踩踏得亂糟糟了。司徒光拎起老婦人的魚筐面對亂糟糟的海灘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一群漁民抬著魚過來了,他們放下魚筐,將不知所措的司徒光上下一打量,又在一起嘀咕了一番后,就七手八腳地把魚扔進他的筐里。一個女人神情悲哀地對他說:“你先把魚背回去,我們馬上就來?！彼就焦庖膊桓叶鄦?背了魚筐就走。

回到老婦人家,他也只顧得擦一把臉,就忙著用紅花油為老婦人治傷。老婦人在他的輕揉緩捏中,竟昏昏睡去。司徒光這才松了一口氣,也靠在一邊閉目養(yǎng)神。

突然,一陣嘈雜聲把他給吵醒了,海灘上那批人口里喊著“好婆牶悶擰牎比艘延盜私來,有幾位女人已抹起了眼淚。司徒光慌忙地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他結結巴巴地說:“她,她是腳扭傷,不要緊的?！贝藭r好婆也醒了,她一下坐起,驚問:“我,我怎么啦煛焙悶耪庖晃,卻把那群人給驚呆了。他們指著司徒光腳上的鞋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原來,司徒光帶來的藍色鞋子,在這里叫作孝子鞋,只有家里死了老人的孝子才能穿。好婆是孤老,人們以為是司徒光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死了,穿上孝子鞋到海灘報喪的,小島并不是赤腳島,小島人也并不是不穿鞋,婚喪嫁娶都穿,天氣冷不出海時也穿,但對鞋子的顏色很講究。

事情弄清了,大家皆大歡喜犞揮興就焦庠諞槐甙ι嘆氣:自己怎么會如此晦氣,偏偏帶來一箱惹人喪氣的孝子鞋,怪不得集市上無人問津,挨家串戶推銷也受人冷落。看來只能把鞋子帶回去了。他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時,卻碰上了好婆挽留的目光。一個女人說:“今天大家都忙得很,你就留下來照顧好婆,作個真正的孝子好嗎煛

司徒光留下了,他在好婆的指導下剖魚熬湯并把多余的魚腌了。晚上,他又為好婆的腳做了一次治療。

3天后,好婆能下地走了,她取出一塊紅布,將布撕成條,讓司徒光在每雙鞋子上系上一條,然后,讓他將鞋挨家挨戶送去,說:“你這是孝子送孝子鞋,人家給你多少錢,你就收多少,千萬記住?！彼就焦鈱⑿艑⒁傻厝チ恕Ｏ氩坏竭@一次他不但沒有被冷落,反而受到了熱情接待,一箱鞋子全送出去了,收到的一筆錢也頗為可觀。他從鄉(xiāng)親們的眼中看到了親人般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被小島人認了親。

第二天,一艘漁船將司徒光送出了小島,他牢牢記住了好婆的話:“八月中秋節(jié)這里諸島都有出嫁閨女回娘家送鞋的風俗,你可早日準備了鞋子運來,除了藍色鞋,其余均可?！?/p>

后來,司徒光成了好婆名正言順的孝子,好婆經常根據四周島上的風俗民情為他作進貨販貨的指導。她的家也就成了他經商的基地。

司徒光發(fā)了,當他再次走進茶室時,老朋友們對他奉承有加,想知道他發(fā)家的經過,可他卻避而不談,只說:“這是商業(yè)秘密,無可奉告。但有一點可以告訴大家,做生意也要有孝心,孝心感動天地哪牎

選自《山海經》200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