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喬·愛德華
譯:王軍
那個晚上,我比平時走得早些,我同在場的每個人一一道別,并感謝他們,他們的眼里始終噙著淚水,我也一樣
第一天上課的那個下午,我從授課的三樓教室里走下樓梯,伸手往郵箱里邊一探,猛然間心口有一種沉淪的感覺:郵箱里沒有我期待著的用來救急的那張支票。
我轉了一大圈找到學校校務秘書,問她是怎么回事兒。她告訴我,教師的薪水按照學校規(guī)定要到每個月的月底發(fā)放。這下子問題就來了。我的錢夾子里面僅有4美元,而距離這個月的月底還有整整30天。我從前有過在密蘇里州兩南部的一些小鎮(zhèn)上教書的經歷,那兒的慣例都是老師在開學的第一天就收到當月的工資支票。而現在,在這個圣路易斯的教育系統中,我感受到了它的不同之處。
我該怎么辦?兩個星期以前我就到了圣路易斯,這是學校對所有新教員的要求。我得要參加教學計劃會議,出席院里系里大大小小的碰頭會,還要準備課程教案等等。我身上帶著的那點備用金早已花了個精光,就剩下現在這4美元,而區(qū)區(qū)4美元還不夠支付我住的那家廉價的汽車旅館當天晚上的房錢,更不用提吃飯和給車加油的事了。
車上裝著我的小號,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晚上出去找地方趕個“場子”。已經是下午很晚的時候了,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個城市還不太熟悉,所以我根本不知從哪兒找起。結果我想到音樂家落魄時都干過的一件事,我決定把我的小號當掉。
我驅車來到一處昏暗的地段,滿街都是當鋪、廉價酒吧和酒鬼。我的小號當了15美元,我借此可以度過今晚以及明天在學校里的一個白天。但是,往后將怎么辦?
緊挨著當鋪有個小酒吧,我走進去,坐到吧臺前,要了35美分一瓶的啤酒。我坐在那兒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怎樣擺脫眼前的困境。
“你看上去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似的,小伙子?!卑膳_里的酒侍發(fā)話道,“怎么回事兒?”
他叫查理,是個六十歲上下的開朗的人,這個歲數對當時的我來講似乎相當老了。我那時只有24歲。我把事情的原委說給了他聽,還提起小號的事。說完以后我往里邊踱到那架舊鋼琴旁邊,盯著它發(fā)呆?!颁撉伲阋矔梿?”他問道。“會一點點,”我回答說,“彈得不是太好?!?/p>
接著,查理問道:“你會彈奏霍基·卡米歇爾的《夢幻星辰》嗎?”
那真碰巧,這是我能彈奏的幾個曲目之一,我直接跟他說。
“我倒是想讓你彈給我聽聽,”查理說,“我就愛聽這曲兒?!?/p>
我聳聳肩,走到鋼琴前,拉出琴凳,然后使出渾身解數彈完了這曲《夢幻星辰》。其實彈得并不好,但查理很喜歡,他一邊鼓掌一邊開心地大笑起來。
“你說的沒錯兒,”他說,“你還不太擅長此技,但那曲兒確實相當棒。”他鎖緊眉頭,“你的演技還沒差到把客人攆走的地步,”他說,“這么辦吧,你要是愿意每個晚上來這里演奏,我將負責幫你張羅些小費,足夠維持你這段時間的生活,直到學校發(fā)給你工資為止。你有正規(guī)一點兒的外套嗎?”
我沒有。于是查理領我到當鋪另一邊的商店,給我買了一套舊的咖啡色西裝,這套衣服舊得衣角邊口上都發(fā)亮了。它的領子特別寬,就像40年代的人穿的那個樣式,好在還很合身。查理為此花了5美元。我身上正好穿著白襯衣,系上店伙計附帶送的一條領帶后,這就算裝備齊全了。
晚上6點鐘左有,顧客們開始陸續(xù)到來,都是些悲傷失意的人,的確是這樣。他們都比我的年紀大出很多,穿著皺巴巴的衣服,走路時脫膠的鞋底帶出啪啪的響聲。女人們化著很濃的妝,過重的門紅像是由中風的手胡亂涂抹上去的。他們很快坐滿了吧臺和所有的臺位,然后入神地聽我彈奏那些老歌,如癡如醉,淚光盈盈。
“啊哈!”有個老頭嚷道,“我們也有自己的鋼琴家啦!我們現在也像是高尚住宅區(qū),查理,不是嗎?哈哈!”
我反復彈奏那些他們喜歡的老歌——《麥琪》、《漂過江河水》、《鴛鴦茶》、《我要的就是你》,還有主打曲目,永遠的《夢幻星辰》。查理喜歡叫我小霍基,就因為霍基是《夢幻星辰》的作者,而且所有的客人都跟查理一樣瘋狂地愛著這首歌。一個晚上總有那么幾回,查理會大聲吆喝道:“彈一曲《夢幻星辰》吧,小霍基?!比缓笏f出小罐,哄著客人們扔小費。“我們得拉這個小伙子一把。”他說。他給他們講我的故事,怎么一時拿不到薪水,又怎么不得不典當小號。
到了半夜的某個時辰,街對面開的低檔脫衣舞館散場,查理跑過去打開店門,站在門口大聲招呼,“來一曲《夢幻星辰》吧,小霍基!彈大聲點兒!”
大約是第三個晚上,我靠在吧臺邊站著休息的那一會兒,旁邊坐著一位老太太,身上穿著很不合身的大紅色的舊連衣裙,同我搭話。“小寶貝,”她說,“我們沒有錢給很多小費,但我有辦法多給你一些幫助。我的公寓就在樓上,我晚上不在那兒住。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可以在那兒睡覺,這樣可以省去住旅館的開支。畢竟,你也不是長期住破舊旅館的那種人?!钡诙焱砩?,她果然把鑰匙帶來并交給了我。
這樣,我白天在中區(qū)高校任教,晚上在查理那兒彈鋼琴。漸漸地,我認識了這些不幸的人們并愛上了他們,同樣的,他們也愛我。
一個月以后我終于領到了薪水,我仍然趕回去為他們進行最后一次演奏。這天我特意囑咐查理不要傳遞小費罐,因為我已拿到了我的工資。
因此那一整個晚上,小費罐都一直呆在吧臺上沒動。盡管如此,客人們還是走過去將分子角子錢塞到罐子里。我清理小費罐時,發(fā)現里面還有一張20美元的紙幣。這很可能是查理留在里面的,但我永遠不會弄清楚了。那個晚上我比平時走得早些,我同在場的每個人一一道別,并感謝他們。他們的眼里始終噙著淚水,我也一樣。
天哪,我終于挺過來了,和大伙兒一起。
幾年以后,我成了一個演奏鋼琴的好手,并在一些所謂高尚的夜總會趕場。但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在我餓倒在地上的時候,在滿場都是千萬富翁的顧客們當中不會有一個人站起來,給我哪怕是一日殘杯冷炙。因而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夢幻星辰般的日子,也永遠不會忘記那些衣著破爛的人們給我的人生的第一堂精彩的課。
(李中躍摘自《知音·海外版》200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