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刻懷揣《憲法》的人大代表,一個16年來每個星期二下午都接待選民的人大代表,一個把憲法和法律授予的監(jiān)督權力認認真真來實施的人大代表,一個不怕別人說她“天真”和“發(fā)神經”的人大代表,一個常常讓官僚們下不了臺的人大代表,正在為我們每個人作著民主示范。對她的采訪在我的尷尬中結束,因為我難以面對她最后對我提的問題:你有沒有參加投票?你知不知道你的代表是誰?在我難堪地作出否定的回答后,她說:“你有你的權利,但你沒有行使你的權利!”
她的母親冰心曾是全國人大代表,在女兒1984年當選北京市海淀區(qū)人大代表時送給她一本《憲法》,當她在北京市人代會上投了反對票后,為她揮毫題寫林則徐的名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冰心曾對這個“寶貝女兒”說:我當了全國人大代表都沒有你忙。她的回答是:我是老百姓選的!她的哥哥則說:你真是個二百五,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已經63歲了,她仍然十分在乎下一次的選舉會怎樣。雖然阻力重重,但她把代表當?shù)门d致勃勃。她說:開學后,我要向新入學的大學生們講述公民權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選我的人喜歡”。她就是吳青,在北京外國語大學選區(qū)擁有3000多選民的人大代表。
用《憲法》來管“化糞池”
在北京外國語學院墻外有一片農田,農民們緊靠學院建了一個化糞池。多年來,這個化糞池的異味讓學院的師生無法正常地呼吸,學院多次交涉未果。找政府有關部門,回答是沒有相關規(guī)定,難以處理。最后,“吳代表”出手了。
該用什么來管?《憲法》!
吳青找來海淀區(qū)政府、區(qū)農委、環(huán)保等部門官員一起來見隊長,對他說,《憲法》第53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必須尊重社會公德?,F(xiàn)在你們的行為有違這一原則,是不符合《憲法》規(guī)定的。一席話不僅讓隊長愣了,也讓官員們大惑不解:這事,《憲法》能管嗎?吳青不退讓,《憲法》是中國的根本大法,每個公民都必須遵守。顯然,這種“新鮮事”已超出了地區(qū)官員的判斷范圍。但無論如何,《憲法》的條文總算是一個規(guī)定。隊長畢竟還沒有挑戰(zhàn)《憲法》的勇氣,他退縮了。吳青緊逼不放,一定要隊長當場明確何時搬遷,她建議3天,隊長說7天,最后各退一步,定下5天的期限。吳青讓隊長立下白紙黑字的字據(jù),這個還沒完全想明白的隊長蹲在田埂上足足抽了一個多小時的煙,終于簽字。
用《憲法》來管化糞池,這不是對《憲法》的褻瀆,倒恰恰是對《憲法》的尊重。使用它才是真正的尊重它。否則,不過是把它當成只供擺設的“花瓶”,那才是對《憲法》精神的褻瀆。
無論吳青對《憲法》的理解和行使有多少不合“標準”之處,重要的是她愿意依靠它,去體現(xiàn)它賦予自己的權力。她說:我的力量來自《憲法》。
同時,正因為許多法律對公民權力的規(guī)定是一個粗線條,這也讓吳青這樣愛較真的人大代表運用權力“有了很大的創(chuàng)造余地”。
法律:無情才能成為標準
不過,誰要把吳青僅僅看成是一個愛為選民做點好人好事的代表,那可就大大低估了她對代表權力的理解,也會讓她的民主示范變得一錢不值。吳青不是。
吳青愛說的一句話是:好人當不了人大代表。這一方面指好好先生是無法代表選民與各“權勢部門”打交道的,另一方面是指“做好事”并不能成為人大代表工作的全部,甚至,代表的職責有時會要求她去做“惡人”———當原則與情感沖突時。
在海淀區(qū)有一處“老大難”違章建筑,多年難以拆遷,因為它是一個老年人活動中心。對政府部門工作的監(jiān)督正是人大代表的法定職責,違章建筑難以拆遷自然是工作不力的表現(xiàn)。吳青不會放過這樣的監(jiān)督機會。
當她了解到大量違章建筑的出現(xiàn)在于各路領導亂批條子時,她憤怒了,對城建部門說,對那些批條子的,“出一份處長以上領導名單,曝光!”當然,一個人大代表的權力最后還沒能到這一步。但老年人活動中心則沒有“處級官員”們那樣幸運。在吳青的督促下,它終于被拆除了。吳青付出的代價是:在從區(qū)人大選舉進市人大的投票中,她的得票明顯減少了。對一個把選民看作是她的全部權力和動力來源的代表來說,這是一個她最不愿面對的結局。
吳青不后悔,她很清楚一個人大代表意味著什么,“我沒有權力讓一個違法的建筑存在”。吳青易動感情,但讓她感動并不容易。在“吳代表”名聲遠揚后,她早晨跑步時會有人等在操場上向她反映情況。她的家門口也常常出現(xiàn)一些滿腹冤屈的普通人。有時,當她打開大門,會有人口中喊冤往地下跪。但是,吳青不會讓感情左右自己。
對任何一件接手的事情,她會去聽多方面意見,要憑證、要旁證。她覺得,法律,只有無情才能成為標準。代表應有原則,要看得罪的什么人,根據(jù)什么得罪。
腳站在選民中間
吳青迄今已5次當選區(qū)人大代表,3次當選市人大代表。
但她現(xiàn)在有一個矛盾的愿望:希望成為全國人大代表,去解決更根本的問題;但又寧愿只做區(qū)人大代表,因為這樣“腳是直接站在選民中間”。在她的選區(qū)的四五千選民中,她的得票率一般為70%~80%。讓她記憶深刻的一次當選是:選舉進行時她正在上課,一張紙條從門下塞進來:“吳老師,你當選了!”現(xiàn)在,走在路上會有選民攔住她問:吳青,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沒有幾個人大代表會把這個“頭銜”看得如此之重,甚至也沒有幾個代表能把它當?shù)玫眯膽?。在當了16年的人大代表后,吳青說自己仍然在“學習怎樣來做人大代表”。
她的心得是:人大代表到位即權力的再分配,也就是向群眾分配,讓人民有更多的決定權。為什么對吳青的意見,政府部門首腦處理起來敷衍拖延,而具體工作人員往往支持?因為這不涉及工作人員的權力分配問題。
而她最后的鄭重聲明是:我不做“吳青天”,人大代表的職責不應該依賴個人作風,應是誰在這個位置上都要如此。看得出,這放在最后的聲明體現(xiàn)了她對人大代表的理解和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