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迪
那個女人一身艷紅,紅衣裙、皮鞋,手上還搭了件紅色的衣服,讓人一看就知是個新娘,帶點兒村氣。那個男人在給她拍照,女人擺著姿勢靠在欄桿上,男人舉起相機,沒等女人拿定主意到底采用哪個姿勢,男人就已拍完照轉(zhuǎn)身走了。男人走在前面,女人只得生硬地收拾了還未到位的姿勢,在后面相跟上。從窗子里看過去,街景上,男人衣衫不整,蹩腳的舊西裝里露出已經(jīng)疲了領(lǐng)口的襯衫,沒有戴領(lǐng)帶,透著馬虎和無所謂,馬虎和無所謂得讓你覺得浪費了新娘的盛裝,也浪費了新娘的新娘心情。新娘的盛裝在秋天的斜陽下,寂寞地紅著。
這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一幕,我們會在多對夫妻中找到它的翻版。
誰解風(fēng)情?
少女春情萌動情懷初漲時,在鏡前收拾個沒完。漂亮的母親對她的丑女兒說,不要搞了,走到大街上,誰會正眼瞧你呢?母親說的是實話。沒錯,女孩的確很丑,的確是走到大街上,沒有人會看一眼;這句話實在得足夠女孩用一生來細嚼慢咽,來消化的。但是,女孩想,她的情懷呢,她的情懷是和漂亮的女孩一無二致的,是一樣的可愛,一樣的美麗和動人,一樣值得珍惜和記取。難道不是嗎?
誰解風(fēng)情?
太太過生日,先生說我請客。盤算了在家里和在飯店費用的不同,盤算了在此飯店和在彼飯店費用的不同,最后先生走進了一家亂哄哄的酒店,在酒店的大堂里選了一張靠近電視機的臺子坐下,要了菜,喝酒,席間先生就不停地站起來走到臺子對面去調(diào)電視機頻道聲音和畫面,不斷地追逐和選擇頻道。妻子就坐在電視機下,坐在先生的對面,聽著頭頂上電視機的聲響,看著先生不斷地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就著大堂里的哄亂,吃完了她的生日晚宴。
與那位新娘不同的是,妻子的好心情,寂寞地死在這人聲鼎沸的豐富的油膩中。
誰解風(fēng)情?
在病床上,先生買了雞精、請來了護理人員,對醫(yī)生護士廣為宣傳妻子的豐功偉績不同凡響,以便引起他們的重視,以便給妻子以更多的關(guān)照和更合理的治療。先生張羅的身影滿院子亂跑,洪亮的聲音響徹住院部大樓,卻極少落腳在妻子的床邊,偶爾落座,卻是手中一本書。妻子因打了麻藥,恢復(fù)時背部又癢又痛,請求他施法緩解。先生就坐在妻子的身后一邊看書,一邊伸手去抓,抓得妻子腹部的刀傷幾乎繃裂,疼得她連哭的聲音都沒有了。妻子無助的手舉起來示意,痛和哭使她倒不過氣來,可先生兩只眼睛都在書上,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粗壯有力的手依舊在抓。
誰解風(fēng)情?
由于某些原因,我們此生缺乏有關(guān)風(fēng)情和美的教育。缺省了這一課,我們民族的性格里面有太多的冷漠冷酷,卻沒有剛毅堅強;有太多的粗暴蠻橫,卻沒有勇敢豪放;有太多的馬虎隨意,卻沒有寬容大度隨和灑脫;有太多的嚴厲刻板刻薄算計,卻沒有嚴格嚴謹和一絲不茍;有娘娘腔卻沒有溫柔和仁愛;有懦弱卻沒有體恤和同情……如文革時期,如小說《被愛情遺忘的角落》所描寫的那樣,人們失去了感受美和善待美的情懷,失去了對美的欣賞、戰(zhàn)栗和崇拜,便直接走向了性,走向最原始最粗俗的欲念。就像一對夫妻,他們可以做愛,可以生孩子,卻恐怕終其一生都不曾有令人心蕩神馳的一吻。
“曾因酒醉鞭名馬,不敢情多累美人”,“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是水蓮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這樣的句子,相信只有在西風(fēng)東漸,在倡導(dǎo)德先生賽先生(科學(xué)、民主),在呼喚人性的時代里才能寫得出來,相信只有具有健康人格和優(yōu)美豐饒的心靈的人才能寫出來。
不講風(fēng)情只談功利,因此,我們錯過了多少值得記取的人生風(fēng)景。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幾百年前貴族女青年杜麗娘,在自家后花園里這般唱道。她為姹紫嫣紅的明媚春日而痛惜——都付于斷井頹垣,春就這么浪費地開放著,花開花落卻寂寞無主,誰也不曾見過,更無從談到珍惜,一如她寂寞的青春。
細品這句唱詞,原來有種讓你泣血的感動。
(伊仁摘自《散文·海外版》)